当我从熟睡中醒来时，夕阳照射在贴着剪纸窗花的玻璃上，金红色的余晖还能让人在深秋时节感到丝丝温暖，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叫百里山海，今年二十岁，祖籍陕西，家住北京，大学读了一年就光荣肄业，如今在洛阳城中的四方客栈里打工。客栈的老板姓方，名四行，是个慵懒且神秘的家伙，经常呆在屋子里研究他收藏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里虽说名义上是家客栈，却是在四合院的基础上简单装修了一下，只有四间房屋。其中北屋常年是锁上的，西屋是老板的住所，南屋是我的房间，只有东厢房是所谓的客房，再加上位置过于隐蔽，所以一年下来也没有几位客人。
作为这家客栈唯一的员工，我的日常任务就是打扫一下卫生，准备一下三餐以及读很多很多的书。在闲余时间里我的身份依旧是学生，要跟着方四行老师学习古典文献的知识，这也是我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我曾经拥有平凡的十八年，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有亲朋好友的相伴，有按部就班的规划，青春就这样流走，虽不精彩却也没留什么遗憾。但就在我迈入大学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难以解释的事情相继发生在我的身边，未知的恐惧让人难以承受。
父母为了我四处奔波寻求帮助，希望能够摆脱它们的纠缠，可结果并不如人意，怪异的诅咒依旧无法战胜，父母愁白了头，而我只能无助地选择退学，被关在逼仄的房间里任由那些自称高僧老道的江湖骗子前来驱鬼降妖。直到有一天，我的远亲小姨从外地归来探亲，事情才出现了好转。
在我的记忆里，漂亮小姨是十分亲我的，经常抱着我去动物园看大象。可就在我八岁那年，小姨卖掉了姥姥留给她的房子，收拾好行李，一句话也没留下便不知去向。
自那以后的十年里，我再没见过她，家里人对小姨不辞而别的行为讳莫如深，再没有任何人提起过她。曾听到外人的闲言碎语讲她是和别的男人一起私奔了，为此我还大哭了一场，最终也不了了之。总的来说，如果不是十年了无音讯的她突然造访，或许我已将她慢慢遗忘。
我还记得小姨在看到我一脸憔悴，面黄肌瘦，双眼浑浊的样子后，像是崩溃了一样搂着我痛哭不已。她哽咽着说，：“山海别怕，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小姨也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我茫然地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伤心，特别不是滋味。
心急如焚的小姨带我赶到了洛阳，在这座千年帝都那七拐八拐的胡同里穿行，终于来到了一座老旧院子前，我清晰地看到院子的匾额上用遒劲的唐楷写着“四方客栈”四个鎏金大字。
看到古旧院子门前亮着的两盏大红灯笼后，小姨明显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用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瞧着我说。
“山海，听这里主人的话，你一定能被治好。相信小姨，家里的事你别担心我会去处理，你就安安心心呆在这儿，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事实上我的病的确被四叔治好了，可整整一年的时间里家人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也不知道小姨是怎么给爸妈讲的，若不是他们每个月都寄来一封家书，我肯定忍不住要回家去看看。
我还记得小姨和老宅子的主人在房间里谈了很长时间，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就如同十年前一样不辞而别。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悄然离去的小姨，替我做了一笔难以预料的交易……
“吱——”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我抬头看过去发现来的是四叔。
“醒了，看起来休息的还不错。”方四行今天换上了一件红色唐装，胸口纹着一条盘龙，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不少。
我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地说：“四叔，我在这里待了一年了也没见过你这么精神的样子，难道今天有什么喜事么？”四叔往常那不修边幅的样子给我的印象太深，这突然的正经样子让我还有些不太适应。
“喜事没有，坏事一遭。”四叔颇为玩味地笑了笑，问我，“昨夜睡觉前从镜子里瞧到了什么？”
四叔竟然知道？！听他这么一说，我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了昨夜的血色眼珠，同时脑袋也开始微微刺痛，我扶着额头问道：“四叔，我看镜子的事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昨天给我看的画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会没有印象了？”
“镜子是我放的，摆在那个位置的话只要你朝床走去，就一定会瞥到床头的镜子，那个特殊位置能让人不自觉地注意到镜子。至于那张壁画拓片，也的的确确是出自敦煌，只不过有问题的不是拓片，而是你自己啊。”
“不可能，我身上的问题一年前就已经解决了啊，这一年间一直都很平静。再说了，之前的情况和这次的完全不一样啊！我完全不明白四叔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误会了，这次是因为你在西北旅途中留下了隐患，我让它显现出来否则会有大麻烦的。你现在再仔细想想，应该能知道你遭遇到了什么吧”
“一只巨大的鹰眼，布满血丝，散发幽光，难道这东西我真的见到过！”我有些难以置信。
方四行叹了口气，说道：“黎明前的天空最是黑暗，你见到了凶手，只不过超越现实的景象让你暂时忘却，压抑在心底，所以只要一看到相关的画面就会产生联想幻觉。”
照这么说来，惨案真的是被称作迦楼罗的巨鹰造成的，只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做，近十几年来从未听说过有如此的事情发生啊。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掏出了一个泛黄的小本子递给我，让我打开看看。我接过本子，发现有些破旧的封面上什么也没写，于是便翻开了第一页，上面用凌乱的笔迹写着让我心惊的话——
“我马上就要死了，仓促之余只能记下这寥寥数语，还望后人引以为戒。龙眠之地常有阴阳交汇，湿卵化生之物多启灵智，能使诡计。怪我轻视了这群畜生，以致兄弟们白白丧命。不过还好，那鬼皇帝也真成了孤家寡人，现在只剩下我俩做个了结。同归于尽，死在龙窟才是我们屠龙之人最好的归宿。本以为一切悲苦都能在此代结束，未曾想造化弄人，这重任还要交付给你们。可笑可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子不仁，化厉鬼乱苍生。世人莫学朱评漫，散尽千金学屠龙。刀斩逆鳞支离益，四海纵横笑苍生……”
本子上只写有这寥寥数百字，看来的确是在仓促之间写下这如同遗嘱一样的话语。不过什么是鬼皇帝？什么又是屠龙者？我感到自己一个脑袋两个大，完全无法搞懂笔记里这段话写的是什么。
“四叔，我知道你肯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我只想听你详细地给我解释清楚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还隐藏着多少秘密呢。”
方四行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来，眼中流露出追忆之色说道：“《庄子·列御寇》有言：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这是有所谓屠龙之术的最早记载，只不过被庄子用来讽刺浪费精力去学习毫无用途的本领之人。可又有几人真正见识过屠龙之术呢？这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为了掩饰那种逆天而行的技艺罢了。山海，你想想所谓的屠龙，难道就真的是指斩杀恶龙毒蟒么？若是如此，上古时代多有异兽，那学了斩杀之术又怎会毫无用处呢？”
并非杀凶兽之龙那又是指斩杀什么呢，我仔细思索片刻竟不由得想到了一种堪称大逆不道的想法。我用近乎颤抖的声音说道：“难道，屠的不是龙，而是……”
“不错，并非屠龙，实乃弑君！”方四行低声喝道，“自古皇帝皆称真龙天子，皇朝兴于龙脉腾跃之地，皇城建于龙气汇集之所，帝王驾崩即是龙驭宾天。屠龙屠龙，以下犯上，以臣弑君，这便是传说中的屠龙之术。只不过这所谓的皇帝，并非常人眼中的皇帝。”
“这又有什么区别？”我问道。
“自桀纣伊始，凡亡国之君多不得好死。国灭之主多自毁宫殿，上吊自缢；或遭五马分尸，凌迟处死，弃置荒野……皆惨不忍睹，尸骨不存。亡者死不瞑目，一口怨气不散，挣扎阳间，久化为鬼，祸害苍生。又因身居帝王命格，顿生诡异之变，常人难敌，苍生惊惧而畏之，称其为——鬼天子。天子化鬼，转生恶龙，故‘欲除鬼天子，必学屠龙术’的训言代代相传，驱鬼利民，庇护人间。”
听完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后，我明白原来那支离益并非一个人，而是一群能人异士，是屠龙者们的统称。要是原来的我肯定觉得这些鬼神之类的东西是无稽之谈，可当我回忆起一年前经历的种种，心里已经信了大半。
四叔知道的如此清晰，想来也定是屠龙者中的一员。那笔记中的前辈就是在屠龙过程中出了差错，不过就结果来看也算是尽了职责，屠龙驱鬼果真是危险十分。我不禁问道：“四叔，那你可曾斩杀过天子恶灵么？”
“应该没有。千年来朝代更替，新生皇朝的帝王必然会命人诛杀前朝的厉鬼凶魂，残留下的只是为数不多的漏网之鱼。它们隐匿于深渊之中，不敢出世，找也难找到。”方四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接着又看着我说道，“不过看样子，有位躲起来的陛下可是不安分了。”
“四叔的意思是，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原因都是鬼天子所为！那究竟是哪位亡国之主呢？”我问道。
“敦煌，乃河西走廊之咽喉，丝绸之路之重城，前秦建元二年（366年〕，乐尊和尚在三危山下的大泉河谷首开石窟供佛，莫高窟从此诞生。历经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凉、北魏相继统治，后隋唐一统归属中原，又因五代十国战乱不休，辗转被西夏攻占。举世闻名的藏经洞里便是在西夏统治时期封藏了精妙绝伦的‘敦煌遗书’，所以可以确定其中藏着西夏隐秘。更何况我前些日子还接到了这个。”方四行说完，便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两张洗好的照片，照片颇为奇怪。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幅不知用何材料制成的经卷横铺在书桌上，尺幅不大，用极为漂亮的的正楷书写了《金刚经》，看起来像是唐朝珍本。而第二张则是经卷被放置在蓄满水的盆中，原本经卷上那些工整的经文竟然一一隐去，沧桑的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幅令人毕生难忘的画像——一幅佛图。
图中所画的乃是一尊金佛，对佛教也算有些研究的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释迦摩尼的画像，画中佛祖跏趺而坐，面容沉静而又慈祥。但令我奇怪的是画中佛陀并非穿一身僧衣而是身披一件宽大的汉式黄袍，上面竟绘有游龙腾跃的图纹。而佛祖的双手也并非捻指结印而是左手端着一白玉酒樽，右手执一盘龙金笔，栩栩如生的画工让人看上去竟像佛祖在饮酒赋诗一般。此外，龙袍佛祖的周身竟有九条熊熊的火龙张口吐火，像是在给佛祖洁身沐浴，使佛祖周身生出一圈圈七彩佛光。
我一时看得入了迷，心中只觉得无比的奇怪。就算是对佛教不甚了解的人也能看出这幅画的怪异——其一，哪有形似龙袍的僧衣；其二，哪有饮酒赋诗的佛像造型；其三，也是让我最费解的一点，这幅图画中佛像身后的极乐天国像是是被刻意截断，左右两侧有明显的分割痕迹，应该有其余两部分拼接才能呈现它原本的面貌。
但我心中却隐隐有一种感觉，不能集齐三张经卷，否则带来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只不过这想法也只是转瞬一念，不一会儿就被抛之脑后遗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