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扭过头去看，发现见雨双手捧着一碗食材。
加尔转过身去。
“请过来一下。”见雨说。
于是加尔缓缓走过去。见雨却没有再和他说话，而是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房间。加尔感到有点莫名，思索了一下，没有跟上，站在原地，用目光跟上。
见雨端着食物，走到自然身边。两人贴的很近，细声的在交流着什么，加尔完全听不清楚，只有窸窣的微响，在空气中游弋，不知何处。
见雨用勺子喂自然进食，很慢，很耐心，一下又一下，她的神情，始终很温和。
加尔就这样静静的看，目不转睛。连心情也无法泛起一丝不安，唯恐亵渎了眼前的场景。
许久，见雨将小盘中的糊状物给自然喂食了大半，久违地放下，却又交流了很长的一段话。加尔仿佛被隔绝在外，完全无从听起，如果见雨没有偶尔地用眼神去安抚他一下，也许他早该感到局促不安。
加尔能看到自然的侧脸，在无声的交流中，他没有笑，脸容却始终带着弧意，仿似幻觉。
他的双眼是闭着的，他已经瞎了。但他好像始终都在端详着见雨的目光，神情是如此的自然，像个……孩子一样愉悦。
终于，见雨放下碗，走了出来，再次与加尔擦肩而过，并没有止住脚步的意思。
加尔只好跟了上去。见雨在岔路口处停下，并转过身来，看着加尔。
“见雨姑娘……”加尔率先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想问自然的事情，对吧。”见雨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只是，她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不太开朗，甚至好像……还有点难过？这不是一开始加尔见到的她。
“他——他还好吧。”加尔有点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不好。”
“……”
“你们两个认识。他都告诉我了。他说，在这个时候还能与到加尔哥哥，他感到很安慰。”
“……他不是看不见了吗。”
“他看不见。可是，你身上有着他很熟悉的气息，源自于他的两个妹妹。他恳求我，让他离开这里，就是为了去找栀子和燕子，也许是要尽一个兄长在关键时刻要尽到的责任，也许是想逃离这里。我理解他，所以我偷偷把他送了出去。我做的很小心，但一个月后还是被母亲大人发现了，她用念力将自然瞬间召了回来，弄清楚他是怎么出去的之后，还狠狠打了我一顿，想想都觉得还痛呢。”
“……”
“多少年了。自从魔族没有了魔皇，精灵族也受到了神族的打压，变得一再式微。精灵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迷茫，渐渐的，开始变得不再团结，跟魔族一样，开始陷入永无休止的内乱。
自然的父亲是族长，那只是散落成数不清的精灵部落中的一个，但也是比较有分量的一个了。失去了原始形态的精灵，依然是非常强大的战士，可这缺陷使得精灵每次进境时都要经历一次生死劫难，存活率非常低。自然修到盎然境（等级三），已经是目前精灵族最高级别。精灵族平均二十年一代，每一代不到三十万，除去五分之三的女精灵，只有一千个男精灵，能够修炼到这个境界。
……唔，与之相比，魔族一共有五个境界，同境界下，一般不是精灵的对手。虽然上限高出两个境界，但放眼整个魔域，足有两亿魔族人，有五千万能够修炼到初悟境，却只有五百万能够进阶到魔兵，拥有第一级化形能力。与精灵族盎然境同级的魔将，只有十万不到！虽然魔族冲级失败不会丧命，但进阶难度却堪比女精灵。女精灵只要修炼到归一境（等级二），便会引来不少的重视，并且地位也将大大上升。
至于魔族的魔王境，能修炼到这一层次的魔族，至少都是各大皇族的代表者，在最鼎盛的年代里，加起来都不到五千个。不知道加尔哥哥，是到了哪个境界了？”
见雨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打岔了。
“我？我是魔王境……圆满吧。”加尔悻悻地答道。
“哇！那加尔哥哥变身的样子一定帅呆了。见雨好想见识一下……”
“没有了，我已经失去所有修为。”加尔苦笑。
“呵呵，没关系啦。在这里，都是自己人了，再说，就算哥哥再厉害，也不可能是母亲大人的对手。不过，如果加尔哥哥实力没有受损的话，那肯定是比见雨厉害的多的……”
“……刚才讲到哪了。”
“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两年前，自然来到这里时，才刚刚突破到盎然境。他是故意闯进来的，当然，也只有我向母亲大人求情，才救得了他。他为了寻求变得更强的方法，不惜以身涉险，他真的很傻。为了他，我被禁足在宫殿里两个月，郁闷的要命。
你可能觉得我很善良，其实不是的。每年都有几十个人因为各种原因闯进来，能够活着穿过迷雾的只有几个，我也没有全救，也有……各种顾虑吧。我救加尔哥哥，也是相信哥哥是好人，至少会把我当成朋友一样尊重，也不会敌视同样沦落到这里来的异族人。”
“……”
“但自然不一样，他是个例外。事实上，他也是这里唯一一个精灵族了，我也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精灵族的闯入者。就是这样，出于好奇，我才救了他。他说，他想寻找变得更强的方法，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找到办法，并且回去援助他的父亲。
我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好。凡事流落到这里的人，没有人能够出去，只能在这里度过余生。这是母亲大人定下的规矩，她不想被人打扰，虽然我也觉得这实在太残酷了，我都忍受不了长期不出去的生活呢。可是我没有办法。刚才我跟母亲大人说了你的事情，等会我还要带你去见她呢。如果没有别的情况，母亲大人默允的话，加尔哥哥就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不急，甚至过几天再去见也不迟。母亲大人经常在大殿里发呆，而且一发起呆来，说不定就是好几年。她不喜欢这里的客人，除了一些规矩不能违反之外，别的都随便我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了。”
“每次有‘新客人’到，你都喜欢讲那么多话吗？”加尔好奇地道。
“才不是呢！我是觉得加尔哥哥看起来亲切，才特地讲这么多的。哥哥要是不喜欢听，那我不讲好了。”
“呃……不不不，你讲，你讲吧。”
“自然是性情中人，脾气也火爆的很，不仅敢骂我，有时候还欺负我呢，真是讨厌死了。我都不记得说了多少遍，这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甚至还硬试着想要和其他人切磋。但他终于失望了，他说，既然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了，让我送他离开。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其实是不愿意他走的，呵呵，也许是……也许是怕被母亲大人责罚吧……这里没有他想要的奇遇，本来这是他自己的责任，可我却生生拖了他几乎两年，占卜的结果显示，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我忍不住告诉了他，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听完后，傻愣了很久。
我继续像以往一样劝他留下，我说：你就算回去，也改变不了这现状。你的家，已经不是你能够做主的了，与其回去后发现无力改变这已成定局的真相，还不如在这里平凡安稳的度过一生，至少还能好好活着，还能听闻到不少故事。
等了好久，终于，他向我摇头，说：我不能忘记我的目的，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变强，出去后也一样，到哪里也一样。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用尽一切办法，挣脱精灵族宿命的桎梏。
我说：不可能的。无数年来，无数精灵都努力过，他们没有人能够成功。而你，只是他们之中很不起眼的一个。这已经不是说服了，这是注定好的，无论你再努力，只会一败涂地。
他还是摇头，说：我是不会屈服的。
我说：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不能够出去。
他突然就向我跪下了。
他说：所以我求你放我出去。也许我真的会失败……但如你所说，我的两个妹妹还活着。对不起，我太莽撞，不小心来到这里，只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找到我妹妹，并照顾她们。
那只是借口，我当然知道。但我还是自作主张的放他走了。我无心再反驳。也许不断的修炼，只为变得更强，往往是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身边的人吧。加尔哥哥大概也是这样，真的很让见雨敬佩哦。”
“我不是……”
“那次，他不自量力的和你打了一架，重伤垂危，被母亲大人传了回来。其实，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个念头，母亲大人也是没有办法把他传回来的。我问他，他说，他那时，想起了我。
母亲大人惩罚了我，也给他施加了一个枷锁。这样的话，即使我用尽一切办法，也没法再送他逃走了。他也从这个枷锁里，获得了神语的能力，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伤得很重，几乎像你现在一样，他成为强者的梦，已经完全幻灭。”
“……”
“他说：我的一生总是很坚定，到此刻，却还是充满了迷茫。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加尔想说——谁又不是呢。
不过，见雨一定不迷茫……吧？毕竟，她好像知道的很多，非常之多。
回去看看吧。
见雨没有再说话，加尔已经懂了她眼里的意思，默默跟着。
加尔随见雨回到自然的房间。然而，房间里却已经不见了自然的踪影，加尔和见雨一直堵在出口，他是不可能趁机溜开的。
只是，他以另外一种方式，逃走了，走得很远，或许又很近。
加尔只看见了一只通体翠绿的小精灵，张开了透明的翅膀，在房间的半空悠然地盘旋着。间隙中，能从它精致小巧的脸蛋上看到，它闭着眼睛，神情很安详。
但每每瞧见它的脸容，仿佛它都在盯着加尔看，好像还想说什么，是精灵的窃语，自然的宁静。
时间几秒几秒的过。它飞舞的英姿，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缕芳草般的芬香，钻进了加尔的鼻息里。
他——也许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吧。
但愿他能够在那个世界，很快就能够成为一个强者，再也不会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