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莉维斯骑着她的战马,艰难的地在暴风雪肆虐的雪原中前行。每前进一步,马蹄都会深深地陷入雪地,再艰难地拔起,陷入下一个雪坑。她有些庆幸自己心爱的坐骑和她一样都是亡灵,因此才不会因为这刺骨的寒冷而暴尸荒野。
战马再一次陷入了雪地的禁锢,它烦躁地挣扎着,不小心把马背上正在愣神的主人抖了下来。
“放松点,午夜。”奥莉维斯吃力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拍拍午夜由铠甲严密保护保护着的脖子。“不要和我发牢骚,我也没有想到天气那么多变。”
奥莉维斯三天前从黑锋骑士团在血色之地的据点黑山堡垒出发,在途经一条环形山脉时,一场长而持久的暴风雪突袭了这片地区。暴风雪吞噬了除白色以外的所有颜色,吞噬了每一条由胆大的冒险者踩出的道路。奥莉维斯也因此迷失了前进的方向。
午夜也不愿意再搭载她了,它选择的是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空洞而迷茫的,闪烁着蓝光的双眼直直的看着风雪的尽头——亦或者是无穷无尽。奥莉维斯长叹了口气,气流摩擦喉咙的声音被风雪拆的支离破碎。
“Stilleogroligt。”轻声哼着古老的旋律。奥莉维斯轻轻蹲下,左手牵着午夜的缰绳,右手抚摸着左前方的雪地。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藏在厚厚的积雪下……
“半兽人……”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被拨开的雪堆下索伦的标志。它闪烁着紫色的寒光,仿佛在嘲笑背叛死亡骑士的自不量力。
奥莉维斯从地上站起来,警觉地打量四周。风雪依然横行,冰冷依然肆虐——但奥莉维斯和午夜都很清楚——他们成了猎物,现在。
“跑!”奥莉维斯一声厉喝,飞快翻身跨上马背。午夜丝毫不敢耽搁,拼尽全力,如同离弦利箭一般穿越雪原。
一块路牌,被大风吹的左右激烈摇摆。不少积雪停留在上面,加重了把路牌勉强固定在木桩上的铁钉的工作负担。
“长……长湖镇……”
奥莉维斯拍去路牌上的雪花,尽可能快地阅读雕刻在上面的文字。
“我觉得可以去那边喝上几杯,放松一下。”奥莉维斯自言自语,“你觉得呢?”
午夜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嘶鸣。
“……我知道。引起恐慌什么的。”
又翻过一个雪丘,奥莉维斯被一条通向风雪尽头,被积雪埋没的羊肠小道绊倒了,午夜赶紧咬住主人的斗篷,才避免了她从山坡上一路滚下去。
“你看。”抬手指指这条小道,目光顺着它一直前进——
那里有一星暖暖的橘光。奥莉维斯长呼一口气,带着胜利地喜悦踏上小路。
「长湖镇」
进到小镇后,奥莉维斯把兜帽拉上,遮住了整张脸。当她敲开一家破烂酒吧的门,当她进到里面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
被烟草熏黑的木质屋顶,被酒渍染得一块黑一块紫的桌子……最令奥莉维斯反感的是这酒吧的顾客:一群在身上刺满丑陋纹身的人类在互相咆哮,一个浑身裹满纱布的女人缩在墙角,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霸占了最显眼的位置,一边喝酒,一边审视着酒吧里其他的客人…
而且似乎没有空的位置留给她了。
出于礼貌,奥莉维斯还是象征性地向前台的那个酒吧老板——一个牙齿掉光的男人买了一瓶黄油啤酒。正当她想离开的时候,喝酒的那几个男人中最魁梧的一位拦住了她。奥莉维斯眉头紧锁,决定等待下文。她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动手——这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
那男人的红眼睛盯着她。“萨莱茵小妞可和这里格格不入,嗯?”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别以为把脸遮住了就能掩饰你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你怎么没和你的主子待在魔多城?”
“洁癖。”奥莉维斯镇定地回答。
她偷偷撩过斗篷看了一下。
『哦……该死,我忘了这斗篷上面还有死亡骑士特有的徽记』
那男人歪着头,不怀好意地打量一番,“你活着的时候还是个高等精灵……你真给那群嗜血的疯子长脸。”
其他的客人本来正屏住呼吸等待着看好戏,听到“萨莱茵”三个字后,旅店里顿时炸开了锅。
“那种肮脏的亡灵不应该出现在公共场合!”
“应该现在就把她斩首!对就是这样!”
“老天爷……那群疯子怎么把这群畜生放出来了!”
甚至有些激动的人直接抽出了武器,对准了奥莉维斯。
奥莉维斯有些无聊地看着他们——对于这种排挤她已经彻底麻木。她也非常清楚这些人憎恶的眼神后面躲着对她的恐惧,或是说对她这一类生物的恐惧。
等待骚乱被低声议论盖过去时,她神情轻松地灌一大口啤酒,掉头准备离开。
“等一等。”一个女声响起,拉住了奥莉维斯的脚步,“过来一起坐。”奥莉维斯回头,在无数憎恶,恐惧,嫌弃,仇恨的目光中看到了她。一个长着美丽脸庞的女精灵。长长的金色头发垂下,配着她的粉色长袍。一位美丽的牧师在向她招手。
当然,她看起来有些严肃,也有些憔悴。
奥莉维斯愣住了,她犹豫了一下,向她走去。金属鞋跟撞击地面的清脆响声在安静的酒吧里显得特别响亮。牧师站起来,对着酒吧里的客人说。
“是我约她来这的,她是我的客人。”
那个男人显得有点吃惊。
“牧师,那是一个萨莱茵!死亡骑士!你不应该与她有来往。”
牧师挺直了腰。“我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男人狠狠盯着牧师,有那么一瞬间奥莉维斯觉得他想要跳起来砍掉这个多管闲事的牧师的头——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将几个铜板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吧。
当奥莉维斯坐下后,议论声再次响起。她看着牧师。“谢谢你能够帮助我……不过你真的不介意和萨莱茵坐在一起吗?他们,”奥莉维斯把头摆向酒吧的另一个角落,“会诽谤你的,牧师。”
“我是法师。名字是珈蓝诺。”
“不好意思……”奥莉维斯尴尬地笑了笑,为了掩饰她的不自在,又灌了一口酒。
“这个倒是不介意。”珈蓝诺四处张望一周,“你是黑锋骑士团的,我听说过那里有两名摆脱控制的死亡骑士。说对了吗?”
“什么?”刚喝入口的酒被喷了出来,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头涌起。“你怎么知道我的。”
“这不是重点。”她天蓝色的眼睛盯着她,“重点是,即使你改邪归正了,也不代表你能够受到欢迎。”
“你要是不欢迎,刚才即使不跟着他们破口大骂,也不会提出挽留我。”
一个满脸麻子的侍者将一份热气腾腾的蛋卷送到桌子上,法师把它推到奥莉维斯面前。
奥莉维斯咬了一口蛋卷,妥帖的热量让她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味道不错。”
法师淡淡地笑了笑。“多吃点。”
“你刚才说的没错,”奥莉维斯舔了舔嘴唇,“我是黑锋骑士团的外交官,准备去一趟幽暗密林。”
“去那里干什么?”
“唔……我们头儿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结盟。但是我迷路了。”
珈蓝诺迷茫的眼神表示她刚刚思考了一会。她无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在桌子上画圈。
“我可以带你去,但是我不能强迫幽暗密林的各位能够像我一样接受你。过去的日子在死在死亡骑士手上的木精灵们可不少。至今回忆他们的时候仿佛还能听见临死前的惨叫……”奥莉维斯看见她打了个寒噤。
奥莉维斯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蓝光闪烁的眼睛。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相信任何人都是能够改变的。”
奥莉维斯愣了愣,她并没有在珈蓝诺眼中发现任何的玩笑意味。
“我觉得,你还是对我保持着必要的防备比较好。”
珈蓝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奥莉维斯突然变得严肃的表情堵了回去。
“怎么了?”
“别说话!”奥莉维斯的耳朵左右摆动着,她警惕的模样就像一只在草丛中伏击猎物的狮子。
奥莉维斯非常确定她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但是从表面上看这个破酒吧还是充满了纵酒狂欢的欢快气氛。疑惑爬上了她的脸颊。
“奇怪……”
珈蓝诺屏住呼吸,用几乎是耳语的音调低声询问。
“怎么了?”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回答——
直到哥布林的出现。
他们停在门口,壮硕的身躯挡住了外面刮进来的寒风。奥莉维斯和珈蓝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向这些人看过去。
她们的身体在同一时刻僵住了。
“该死!”奥莉维斯飞快地把兜帽拉下,她的脸重新被包裹在暗影中。同时把背上的披风摘下,扔在屁股下面。
“别说话。”珈蓝诺紧咬的牙关中挤出了几个单词,因为紧张而变得嘶哑。她放在酒桌上的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那些哥布林进到了酒吧,狂欢气氛也随着他们而被冻结。每一位客人的眼睛都跟随着他们在移动。哥布林一字排开,为一个强壮的半兽人战士让路。
哥巴葛。
“哥巴葛!”酒吧老板最先反应过来,举起一只胳膊挥了挥。奥莉维斯不禁把胳膊抱的更紧了。“您能来真是太荣幸了……需要我请您喝一杯吗?”
哥巴葛微笑着。“他笑的时候还没有他哭的时候看起来顺眼。”奥莉维斯在心里嘀咕着,从珈蓝诺的表情来看,她也一定很厌恶兽人。
“不用了。”哥把葛打量着店内肮脏破败的环境,用傲慢的声音说道。“我们只是来找人的。这里有来过一位……特殊的客人吗?”
酒吧老板愣住了,他心虚地往奥莉维斯和珈蓝诺两人的方向瞟了一眼,又迅速地移开了目光。
“呃……没有。”他支支吾吾地说,擦着酒杯的手因为紧张而不断地颤抖。“今天的客人……都是老样子。”
“可能吧,也许吧。”哥巴葛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开始漫不经心地在酒吧内踱步。“窝藏罪……啧啧。”
柜台那儿传来玻璃制品被打碎的声音。
当哥巴葛走到奥莉维斯和珈蓝诺的座位旁边时,他意味不明地停了下来。
珈蓝诺强迫自己把饮料送入喉咙,奥莉维斯动作僵硬地玩弄着一个酒杯,把头垂得更低。
“看来,我的线人看错了。”哥巴葛话锋一转,离开了两人的座位。
正在紧张地收拾玻璃碎片的酒吧老板浑身一个激灵。“您……您需要一个更优秀的线人。”
出人意料的是,哥巴葛点点头表示同意。“好好享用你们的酒。”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就率领那十来个凶神恶煞的哥布林离开了酒吧
这实在太煎熬了。”奥莉维斯长吁了一口气。
“的确。”珈蓝诺浑身放松下来,撤去了脸上的法术伪装。“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我们会被逮捕——如果没有被就地处决的话。”
奥莉维斯朝周围扫视了一圈。“奇怪,那个老板不见了。”
珈蓝诺皱起眉头。“什么?就丢下这么一个拥挤的酒吧不管了?”
两个人突然一愣,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酒吧后门跑去。窗口扔进来的炸弹在地上绽开,抓住了他们的脚。
巨大的爆炸声在拥挤的酒吧内回响。珈蓝诺的眼前除了耀眼的白光什么也看不见。她感觉到极度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般扑在她的身上,而自己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当珈蓝诺的意识再度回到脑海中的时候,却是被刺骨的寒冷包围着。肌肤上烧伤的痕迹还在一跳一跳地痛和不断掠过的寒风让她浑身难受。
“好些了吗?”
珈蓝诺吃力喘了一口气,想要坐起来,却被腰间传来的一阵剧痛阻止了。珈蓝诺不得不再躺回地上。
一条暖和的毛毯——还是别的什么盖在她的身上,暂时结束了冰冷对她的折磨。
奥莉维斯做完这些后,精疲力竭地跌坐在雪地上。将珈蓝诺从那场爆炸中救出来并逃离现场废了她相当大的力气,但还是让珈蓝诺被那股炙热的火焰烧伤了大部分的皮肤。奥莉维斯随身并没有携带太多的医药用品,她所能做的也只是用霜纹布绷带简单的处理一下。
将炸弹和手雷扔进人群密集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抓两个“战犯”,哥巴葛,你真是个懦夫。
奥莉维斯苍白阴郁的脸上只有彻底的轻蔑。她并没有带珈蓝诺离开太远,只是在离酒吧还有一点距离的雪丘后边隐蔽起来。从这儿还能看到冲天的火光和不断滚滚上升的黑色浓烟。
“呼……”
珈蓝诺睫毛颤动,昏沉地睁开了眼睛,她从未觉得眼皮如此沉重过。脑袋里的杂音太多了——有关爆炸的喧嚣,人们临死前的尖叫,火焰吞噬木头发出的“噼啪”……无休无止,无休无止。
珈蓝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即使她并不喜欢酒吧里的那些客人,可仍为他们的死亡而感到痛心。这是一场谋杀,从哥巴葛走进酒吧里就已经规划好的,彻头彻尾的谋杀。
“我们……”
“是仅存的幸存者,那个酒吧里的人就算不被炸弹炸死,也逃不过那场大火。”奥莉维斯仔细比着绷带的长度,僵硬地说。“我把你救出来了,带到这里。”
奥莉维斯看起来很不好,她神情疲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沾满了大片大片的污渍。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草木灰中翻滚着玩耍过。被高高束起的白色马尾尖端有些焦黄。珈蓝诺推测当时的烈火已经扑在她身上了,钢筋铁骨一般的盔甲保护了奥莉维斯——索伦无意间送给她的礼物。
“我需要现在就把你送到密林。”奥莉维斯拍了拍脑袋。“我的绷带很快就要用完了,出发的时候我以为我是直接能到密林的。”
“没有关系。”珈蓝诺迷糊地说道,她的眉毛困惑地纠结在一起。“看来我的想法是正确的……”
奥莉维斯背对着她,珈蓝诺清楚的看见她的肩膀不自觉的抽了抽。
“别误会,我只是为了还人情。”
“你还的这个人情分量真大。”爽朗地笑声止于身上不断传来的痛楚。“疼……”
“疼也得忍着,我不是牧师或是圣……”奥莉维斯猛然刹住了即将跑出来的,那个对她来说是绝对禁忌的字眼。过了好一会,她终于继续道:“没法给你最好的治疗。”
过去有关她或她家人的一切,现在却全是触碰不得的禁忌。她是明亮的森林,洁净的河水,以及金黄的树木所孕育的孩子。她不敢承认现在的家乡——不,或许不再是了。冒着白沫的土地和凋零的树木,让她……感到恶心,几欲作呕。
『多可笑啊』
“奥莉维斯?”珈蓝诺问。
“啊……对不起。”奥莉维斯抱歉地笑笑,“走神了。”
“没关系。”珈蓝诺把毛毯裹得更紧,“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不要急,”奥莉维斯心不在焉地帮她换绷带,“哥巴葛不会把事情看的太远,他一定会认为我们已经死了……直到下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珈蓝诺轻轻笑了笑,她细细的鼻息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了一股白色的雾气。“不是担心哥巴葛……而是我冷。再不走我恐怕会冷死在这里。”
奥莉维斯眉间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她站起来,用力地一扬手,把沾满鲜血的霜纹布扔的远远的。好像那是什么会引起瘟疫的东西。“看来我和活人的距离拉的越来越开了。”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珈蓝诺。
“你不会感到冷吗?”
“怎么不会?”奥莉维斯发出一阵毫无愉悦之感的笑声。“我们这些可悲的萨莱茵除了钢铁之躯,也是会痛,会冷,会疲惫的。”
“呃……”珈蓝诺打了个哆嗦。
“冷……只要麻木了,适应了,就不会再有感觉了。”奥莉维斯的语气中充满了夸张的意味,她拨弄了一下自己的盔甲。“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叫萨隆邪铁。那种金属在矿石状态时很难发现,但一旦除杂完毕,就会变得非常的坚不可摧,还会发出阴冷的温度。死亡骑士们的护甲,”她指了指自己狰狞的肩甲,“就是用萨隆邪铁打造的。有了这种护甲,我们不仅仅是有了作战的保障,身体还会因为它的温度而长期处于低温。索伦的意思,就是足够‘冷血*。”
“所以你……”
“是的,皮肤很冰。萨隆邪铁既然可以保护我们,也当然可以摧毁我们。萨隆邪铁打造的武器表面都会发出蓝色的暗光。”奥莉维斯拍拍自己的两把剑刃,“它造成伤害后还会在伤口上结一层冰,阻碍身体的自愈系统工作。“
珈蓝诺又把毯子裹紧了点。奥莉维斯意识到自己已经告诉她太多不必要的了。
“那么走吧,如果你吃得消的话。”奥莉维斯努力摆出一副冷冷的样子,向远处招了招手。正在放哨的午夜一溜小跑,在她们面前站定。
“这是午夜。”奥莉维斯毫不费力地把珈蓝诺横抱起来,固定在马背上。将战马的缰绳塞进珈蓝诺的手心。
“这样一来就没有问题了。午夜,按着珈蓝诺的指示走。”
午夜摆摆头,又发出一声不满的嘶鸣。
奥莉维斯没有理他,展开自己皱巴巴的斗篷披上,跳进了身后的黑暗。
“我会跟着你们,顺带……解决掉一些被血腥味引来的小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