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前期倡导“神韵”诗风的大诗人王士祯少年得志,顺治时中进士,后官至刑部尚书。他在宦游中曾专门由陕入川游历,经三峡北返。
王士祯论诗推重盛唐,以司空图、严羽为本,创“神韵”一派,标举“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以神情韵味为诗歌最高境界。他特别推崇严羽“羚羊挂角,无迹可求,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诗歌主张,要求诗歌有高妙的意境和天然的韵致。他的主张顺应了清初历史文化潮流,加之他身居高位,所以成为一代之盛。
王士祯“登白鹤梁题咏”诗云:
“涪陵水落见双鱼,
北望乡园万里余。
三十六鳞空自好,
乘潮不寄一封书。
诗人的想像超凡脱俗,他见江中石梁露出的双鱼而起乡思,但石鱼空有三十六鳞,却无由传递相思,空留怅然。此诗构思机巧,取法天然,若天籁之声。
王士祯有西陵竹枝词四首,均为精致远淡之作。
其一写江行之难:
“蜀道艰难而白头,
羊肠虎背又黄牛。
西陵才过荆江出,
听尽猿声是峡州。
其二写渔家捕鱼辛劳:
“峡江三月橹声齐,
扣拍哀歌高复低。
十二碚边初起汕,
日斜还过下牢溪。”
其三写渔家捕鱼卖鱼景象:
“金钗系接髻丫枋,
叉系年年聚此乡。
江上夕阳归去晚,
白苹花老卖鲟蝗。
其四写峡江七夕山民歌舞景象:
“荷灯百尺接秋河,
犹似秦兵驻绿萝。
更说元宵好风景,
竹枝歌续采茶歌。
在咏怀三峡史迹的作品中,他咏物而不拘泥于物,关涉历史,而又不粘滞于史,传达出诗人面对历史和自然的沧桑变化所萌生的伤感,在凄迷的意象和婉约的声韵中流泻出淡淡的忧伤。
《黄陵庙》一诗:
秭归来百里,
突兀资黄牛。
下水才朝暮,
行人已白头。
山川夔门险,
疏凿禹功留。
尚忆平成日,
茫茫辨九州。”
诗作化用民谚,颂大禹神功,意象高远。
面对夔州八阵图,他感叹兴亡:
“永安宫殿莽榛芜,
炎汉存亡六尺孤。
城上风云犹拥蜀,
江间波浪失吞吴。
鱼龙夜偃三巴路,
蛇鸟秋悬八阵图。
搔首桓公凭吊处,
猿声落日满夔巫。”
他登临白帝城,则有“飞楼直上闻哀角,日落潮头气不平”的痛切大气之句。
在诗风追求上,他本不推重杜甫,但他却在三峡诗作中由衷地赞美了他:
“白发三川客,
新诗百练功。
飘零逐猿鸟,
得失感鸡虫。
弟妹干戈里,
朝廷涕泪中。
浣花形胜地,
回首雪山风。”
这首五律突破了神韵说的藩蓠,倒真有杜甫沉郁顿挫的诗风。长江三峡,真是一条包容万方的历史文化巨流,各种诗风,历代诗人,都在她的怀抱中共生共荣,交相融汇,终成蔚然奇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