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红雪
大周元年，冬。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晋州，银装素裹下，冻死冻伤百姓无数，一时间整个晋州哀鸿遍野。
晋州州城晋安城外，数十身影正屹立在凛凛寒风中。令人惊讶地是，在漫天大雪中，这些人身上竟没有一片雪花！片雪不加身，这数十人至少都是修至第四境的强大修士！若不是大雪封城，此时城门口定会聚集不少好事之徒探头围观。
城外为首一人头戴黑色官帽，身着绯色官服，双目微阖，偶有精光闪烁。
“大人，这天使钦差会不会是因暴雪耽搁了行程，要不我们先回府静待消息？“程煜正暗自揣摩着时辰，身后响起世侄樊无铮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只有头脑简单如这厮者才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无铮，休得乱语！少卿大人乃神人也，岂会遇雪而阻！老实候着，再多废话就回去领罚去！“程煜斥道。
樊无铮缩缩脑袋，沉默下来。他平时虽不擅观色，却也非无理取闹之辈，实是因为在众人中，属他修为最低，刚过第四境的真气委实不足以在风雪中长久护体。
见樊无铮都被大人训斥，其余官员更是不敢有丝毫抱怨，挺直身板继续在雪中等候。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樊无铮的牢骚，不过半柱香，程煜似有察觉，猛地抬头望向远方，双眼窜出尺许精芒。
“来了！”
众官忙抖擞起精神，一道道目光射向前方。
不多时，一条黑线如玄蛇般自风雪中突入众人视野。
“天啊，墨马！竟然全是墨马！”有功力深厚者，眼光穿过重重雪幕，已将来人瞧了个仔细。
程煜面色虽如常，内心却也泛起一丝波澜。早听说这位李姓少卿前些日子三入阴山血战墨麒麟，终降服为坐骑。原以为此乃谣传，给这刚上任的少卿镀金而已。可眼前这队人，所骑均为墨马！墨马者，蕴墨麒麟之血，体型庞大，战力惊人，尤其生性极其暴烈，非麒麟之威不可驾驭。有这十几匹墨马为佐证，想是少卿大人力降麒麟之事不假，真乃神人哉！
想到这里，程煜此时也反应过来，灵识再三扫过，并无发现墨麒麟，显然少卿大人不在其列。
“在下晋州刺史程煜，携晋州众同僚在此恭候天使多时。“程煜微吸一口气，一声长喝，压过风声，穿透鹅毛大雪，声音直送半里外。
远处当前一骑墨马体型格外壮硕，奔跑中激起千堆飞雪，其背上盘坐着一位黑色长袍便衣男子，与其后队内众人金戈铁甲相比，显得格格不入。闻声传来，黑袍男子一声长笑，“哈哈哈！有劳诸位大人苦候，靖宇这里给各位大人赔罪！“
音波轰然击破程煜余音，如一头发狂的绝世凶兽，沿途破开重重风雪，直至程煜诸人面前方才嘎然而止。
“好恐怖的修为！“樊无铮眼见双方之间这段声波破开的真空区域，一声惊叹！
程煜瞳孔骤然紧缩，破开半里风雪，凭他第六境上境的修为，也可做到，但能精确控制音波不多行分毫，他，做不到！
靖宇？这名字好生熟悉，猛然，一个传闻浮现在脑海，令得程煜汗毛直竖——血屠靖宇！
“可是御赐血屠之名的公孙靖宇大人当面？“程煜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朗声问道。
“血屠靖宇！他怎么来了？“
“此行到底所谓何事，居然惊动了血屠靖宇！“
身后众官听闻血屠之名，顿时一阵骚乱。
“闭嘴！“程煜低声斥道，血屠靖宇当前，这群不知死活的蠢货居然还有心思乱嘀咕。
话说间，公孙靖宇一骑当先已是来到诸人身前，轻身飘下马来，右手开着的纸扇一收，抱拳道：“程大人客气，论品阶，您可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如此称在下，可是折煞了下官。“
“哪里哪里，公孙大人三年前安阳一战惊天下，直达天听，得陛下垂爱，官途宏达可期，早晚必将成为朝中顶梁。“程煜恭维道。
眼前这位年不过三十，一身素袍，静立时看似温文尔雅的儒生居然就是当年只手屠城的血屠靖宇！实是无法置信，真是少年可畏！
“借大人吉言，稍后再与大人相叙，咱们先办正事，诸位大人请接陛下密旨！“不理程煜心中惊诧，公孙靖宇直接自袖中抽出密旨，双手缓缓展开。
一股威压轰然散开，以密旨为中心，方圆几十米的风雪瞬间被逼迫开去，天地间陡然一静！
程煜等人忙两挽袖管，低头躬身而待，同时，心中不免暗叹一声陛下的滔天修为，区区一道密旨便挟有天地之势。
“朕着群芳圃众花仙夜报春知，唯牡丹仙子抗旨不遵，其后更私离皇宫，去向不明，此乃大罪！现着御前五品带刀护卫公孙靖宇前往捉拿，沿途官吏务勠力同心，共擒贼子牡丹，死活不论！如有消极怠慢者，赐公孙靖宇四品以下先斩后奏之权！“
程煜听完密旨，不禁暗自摇头，陛下近些年威严愈发厚重，即便牡丹仙子贵为花仙，如此抗旨，岂不是自寻死路！四品以下消极怠慢者斩立决，可见陛下心中之愤怒。
“程大人可还有什么不清楚之处需要下官解说？“收了密旨，公孙靖宇笑着打开折扇，微微打量着眼前这位程大人，心中却是划过此人资料。
程煜，祖籍胶州，自幼家境贫寒，二十岁中举，二十四岁得朝中原士大夫秋离推荐至安禄山处，三十一岁时在朝廷派兵剿灭安禄山叛乱中反戈一击，成为整场战役的最大赢家，受武后召见，赐云州下州刺史一职，三十三岁调拨晋州任中州刺史至今。他人可能认为这程煜是个卖主求荣的小人，可公孙靖宇心里清楚，程煜当年本就是朝廷密探，七年时间卧薪尝胆，终成为安禄山心腹，可悲安禄山一世枭雄，至死都未曾知晓程煜的真正身份，可谓死不瞑目。
这是一个老狐狸！公孙靖宇暗自下了判断，如无必要，这种人即使是他也不想过分得罪。
“正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孙兄解惑。“程煜不知血屠心中也是极为忌惮自己，微笑上前，不着痕迹地拉近两人距离，绝口不提官阶之差。
“哦？程大人请讲，在下洗耳恭听。“公孙靖宇没有顺杆称程煜为“程兄“，摆明公事公办。
程煜不以为意，笑道：“愚兄听闻此行有李少卿随行，本以为可以见到李少卿神人之姿，不意少卿大人未与公孙兄同行，不知是否因何事耽搁，有无愚兄可助之处？“
此时其余骑兵也已到达，翻身下马，齐齐钉在公孙靖宇身后，静默不语，动作整齐划一。
公孙靖宇见程煜以愚兄自称，也不在意，笑道：“李大人同行是另有要事，前几天已与我等分开，先一步来到晋州。“
众官听闻背后一凉，李少卿竟早已来了？
公孙靖宇瞥见程煜身后诸人惶惶神色，暗自哂笑，少卿大人何等人物，岂会理会你等蝼蚁？
“那可是愚兄失职了，不知之前有否怠慢少卿大人。“程煜苦笑道，这次是真的苦笑，鬼才知道这位少卿大人早已入了晋州境内。
“大人安心，不知者不怪，少卿大人为人洒脱，必定没有怪罪诸位大人招待不周。“说到这里，血屠心中吐槽了一句——若真得罪了那位爷，你们早跟阎王喝茶去了。
“是是是，公孙兄言之有理，来来，诸位兄弟先随我入城歇息，早已为诸位准备了接风宴。“程煜装作此时才想起酒宴的事，一拍额头，脸上满是惭愧，右手往身后一邀，请公孙靖宇一行人入城。
“哈哈，大人哪里话，大人先请。“公孙靖宇跟程煜客套了一下，委实推辞不过，便当先向城中走去。
“咦？“公孙靖宇刚走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程煜一声轻疑。
公孙靖宇转过身来，顺着这位刺史大人诧异的眼神望去，却原来这位老狐狸盯着一位骑兵马上的口袋露出惊讶之声，那口袋正在往外渗血，一滴一滴砸在雪地上，将雪染的暗红！
“大人莫疑，前几天过甘州时，路遇甘州刺史廖文心纵容豢养匪徒横行境内，就擒下想着回去时顺带交由大理寺处置，谁知这厮路上左磨右蹭耽误我等行程，便斩了他，留下罪首待回京述职。“公孙靖宇无奈道。
轻描淡写斩杀了一位封疆大吏！果然是血屠靖宇，简直肆无忌惮！
众官心里一紧，望着公孙靖宇那人畜无害的苦笑和表现出的无奈，只觉浑身发冷，寒冰刺骨！
那雪，暗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