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厨房
(一)
看看表:夜里一点。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电视上,不少频道已经挂出了“再见”,剩下的,多数乏味至极,微博、微信上,人头寥寥,只有一些营销账号在发名言警句。
我,蒋楠。此时仍毫无睡意,精神抖擞地在房间里来回溜达: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没办法,又拨通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一阵才被接起,“亲爱的,干吗呢”我小心翼翼又高高兴兴地问,那边被惊醒的人,陆晓秋,我最好的朋友,一家公关公司的小老板,声音明显带着懵懂:“睡觉……”。
“哎,你说我怎么就是不想睡呢?”
“闲的……”
“之前我不闲的时候,也睡不着”
“恩……”
“我这几年美盘做的,天天半夜工作,现在还真不好改”
“那你就给我打电话?”
“谁让咱俩都单身呢,半夜三更的,打给别人不合适”
“哼,我白天还要工作呢”
“对对,我也得糊口”,我心有歉意,急忙赞同。
“蒋楠,你得找个工作了,我不能总半夜陪你聊天吧,再说,我以后晚上把电话关了,你怎么办?”听见对方这番伶牙俐齿,我知道,陆晓秋已然彻底清醒消了睡意。
我问:“找个什么工作呢?”
那边迟迟没有回答。
这问题我们早讨论过不止一次了,我大学理工科,毕业到现在7年了,先后在企业、券商营业部和专做美国股市的公司工作过。
最后的这家公司只有几个人,完全老板一言堂,公司除了需要按美股交易时间晚9点到凌晨4点工作外,没别的缺点,待遇不错,人事简单。可惜,前不久老板移民国外,公司解散了。但,几年的颠倒生后,我已经习惯了昼伏夜出,越晚越精神。
“确实没什么合适的,要不,你自己干?”陆晓秋问,
“饶了我吧,看你累成那样,我哪还敢自己干”
“也是,我都后悔了。可你不能就这么闲着吧,每天晚上瞪两大眼,骚扰人!”
“哪有什么两大眼,我是两大黑眼圈”我争辩。
“你有什么特喜欢的东西么,你现在有房住、有饭吃的,不妨尝试着做点自己喜好的事”陆晓秋耐心引导。
“我就喜欢吃,最近,越晚越想吃,不是翻冰箱就是进厨房”
“亲爱的,这么说来,适合你的只有饭馆了,晚上的饭馆?”
“晚上的饭馆……,你是说日剧《深夜食堂》那样的?”我追问。
“恩,差不多,你自己琢磨着,我先睡了,明天一堆事。”陆总摆出小领导的口吻果断地叫停我刚要展开的长聊。
放下电话,走到窗前,向外望去,空中地上,到处是被路灯的光勾勒出的婆娑树影,偶有夜行车驶过,犹如船划开暗黑的水面,蜿蜒出一道道曲折的长线,开了合,合了开……。远处,西三环边上的中央电视塔高高耸立,圆球尖顶上的灯光,赤橙黄绿,在夜色里,循环变幻,反复闪烁。
我想起了那部很多人喜欢的日剧《深夜食堂》,狭小的空间里,脸上有疤的男人,一声不响地做饭,油烟嗤拉声中,男人面无表情地端饭上菜,客人骤惊骤喜,男人默默坐下,烟头明灭间,目光投向沉沉黑夜,坐看天光渐亮。这场景离我很远,又很近,似乎哪里相通?
有一点,陆晓秋说的对,我的生活压力不大。家里拆迁,我和哥哥各分了套回迁房,自己单住,加上几年工作的积蓄,一段时间内,养活自己没问题。确实可以试试自己喜欢的事。
二
经历了一个漫漫长夜的思考,第二天中午起床后,我开始了各种考察。说是考察,其实也简单,就是在家附近找合适店面,询问办照、开店的各种细节。
等到百忙的陆晓秋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听完我的打算,她没太大惊讶,只是说晚上约我们共同的男闺蜜王辽一起吃个饭,帮我论证一下。
傍晚,跨越了永远车多、人多的北京1、2、3、4环后,我们仨终于聚到了一起。边吃火锅,边讨论我的开店计划。
王辽,性别男,我和晓秋都没怎么把他当男的。这家伙在几任女友相继出国并杳无音信后,毅然宣布:不想爱了。两年前,开始到处跟人说,科学研究发现,全世界有几千万人,既不爱男也不爱女,他就是这几千万分之一。有了科学做靠山,王辽理直气壮地把所有热情投入到了保养自己当中,功夫不负有心人,眼见着越来越细皮嫩肉。
此刻,他一边撇去火锅上的浮沫,一边细细试探着竹荪的软硬度,神色严肃地问我:“你一女的,开深夜厨房,每天半夜不睡觉,不怕老么?”
“怕啊,不过之前工作也是深夜,习惯了,日常多保养吧”。
王辽板着一张溜光水滑的大脸,撇了撇嘴,明显对我的话很不以为然。
相比之下,陆晓秋的问题就专业多了,到底是经营公司的,主要问了三个方面:租金、人员和菜式。
我一一作答:店面很小,30平米左右,就在我家小区附近,之前也是饭馆,生意不好,连关几拨,房东现在有意低价出租。店里的人手初步计划两个,我和我以前用过的小时工徐姐。她愿意晚上跟我做。菜式么,馄饨和牛肉面是基本,再加些卤菜、小菜。
“没听出啥特别之处啊”,陆晓秋停下筷子,眉头微颦地看着我,王辽一旁点头附和。
“有啊!我的馄饨和面你们都吃过,一直赞不绝口;卤的菜你们也说有专业水准,对吧?”
“对是对,不过,光凭这些东西开店还不够”,王辽含着一口羊肉,摇头晃脑地说。
“够了,”我斩钉截铁:“我这店是深夜开,深夜吃的东西要清、鲜、香,最好有汤、有水、有滋味,馄饨、牛肉面、卤菜正好是这类东西。你们想,夜深人静,一碗撒着白葱花绿香菜,脆嫩榨菜丁的馄饨,一碗上好的牛肉面,面里的肉酥软饱满,润而不干,带着半透明的牛筋;汤呢,不油不重,滋味醇厚。吃完喝光,再来几只卤得浓浓的鸡爪、鸭翅、香菇、鸡蛋、豆泡啥的,什么感觉?”
“感觉你不是学理倒象学文的,可以写文案了”陆晓秋道,
“我可不是凭空瞎想,半夜的时候我自己常这么吃,每次吃完,别提多满足了,就象你吃卤煮的感觉”,我特意举例,让她加强体会,。
陆晓秋冲我翻了个白眼。她是地道的扬州姑娘,上大学才来的北京,不知为什么,竟然对北京卤煮深深着迷,隔段时间就得吃一顿,热爱劲儿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都自叹不如。但她总顾虑时尚女性的身份和所从事行业,对自己这个嗜好颇有点惭愧,平时能遮掩就遮掩,轻易不暴露。我和王辽常拿这个调侃她。
“感觉还行,不过,晚上吃口味有点重,你应该再加个烫青菜什么的,对身体好”,王辽认真建议。
“你自己吃就好了,干吗开店呢?”陆晓秋问。
“就因为反正自己也得吃,不如干脆开个店,大家一起吃。灯下,看人慢慢地聊、细细地吃,拿个骨头一点点地啃,多好啊,白天再暴躁的人都温柔了。你们也知道,我做饭从不怕麻烦,夜里做心情尤其好。”看了看他们没啥表情的表情,我又补充了一句“饭馆开好了也挺赚钱的”
话音没落,本来开始点头的两人竟摇起了头,异口同声地:“你这小店根本发不了财!”
“赚点儿是点儿,赔钱的事我不会做的”我态度很坚定。
然后,继续介绍,“营业时间晚九点到凌晨两点,没菜谱,固定的菜就是牛肉面、馄饨、卤菜。其他的,看当天厨房情况,有什么做什么。”
“你是说,拿厨房的边角余料给顾客吃?”王辽大概吃饱了,叫起来底气十足。
“当然不是,半夜吃东西的人,一般喜欢去厨房和冰箱翻翻找找,看有什么好吃的,我的店呢,就提供这种,家常、可口、舒服,想到什么吃什么,随季节有什么吃什么。”
我挺直身体,清了清喉咙,一字一句道:“我的店打算叫,深夜厨房。”
“真学深夜食堂?”这回轮到陆晓秋叫了。
我耐心解释,“当然不是,唯一相同的地方只有都深夜开,其它的,东西不同,做的人不同,吃的人不同。中华美食博大精神,我要开一个有温暖灯光的店,里面永远有香喷喷、热腾腾的好吃的”说完,我低头向火锅,不再看他俩。
俩人嘀嘀咕咕地商量起来,等我吃得差不多了,他们宣布了讨论结果:“支持,需要帮什么忙,尽管说。”可能看我神情有点小激动,陆晓秋不扫人兴不罢休地表示“我们一致认为,你这店反正也赔不了多少,随你折腾吧”,说完,俩人一起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信心满满:“一食一箸里有我的情怀”。
据他俩事后回忆,那天,我是背着手走出火锅店的。
火锅之聚结束,我们奔回各自的据点,看日月更迭,任时光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