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际机场高速,一辆很普通的奥迪轿车平稳行驶,车上的三人看起来却极不平常。
“爷爷,您从哪听到的消息?”坐在驾驶位的女孩染着白金色烫卷长发,一直垂到腰间,面容姣美小巧,秀气中透着刁蛮的气质,黑色长袖衫包裹着细细的手臂,同样纤细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转动,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车后排坐着两位老人,老妇人富贵相逼人,手腕的玉镯光波流动,老头子一身黑西装,面容严肃,气势不凡。
“你爸爸打电话来,这事情恐怕全上京人都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老头说道,语气透着点不满。
“爷爷,你凶我!”女孩娇声嚷起来。
“死老头子!关萱萱什么事!乖孙女,别听你爷爷的!”老妇人板着脸训斥老头,转而又笑道:“萱萱啊,这次是个好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喔。小伙子人不错,我就一直想着,什么人能配得上咱们萱萱,自打那次之后,我就知道他一定是你的白马王子!”
“讨厌,奶奶你就会替他说好话,人家还没见过呢,你们说了不算!”女孩眼波流转,羞中带喜。
“见过你舅姥爷再说吧!”老头没好脸色说道:“这个常秉德,官做大了,事越做越糊涂!”
“舅姥爷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是不是大军装,肩扛五角星?”萱萱回眸展颜笑问。
老头冷哼一声,“屁大点官,还不是一个肩膀扛着颗猪头,蛤蟆眼,酒糟鼻!”
嘻嘻——女孩忍不住笑起来……
介园龙腾总部。
嗒嗒嗒——子弹猛烈呼啸,颗颗命中移动靶心,枪梭咔嚓一声卸下,冰凌转身抛出手里的枪械,“就这样,一天时间,明天检查。”
“我不练!”抬手接中了枪,秦蒙蒙扬起脸,目光坚决地望着她。
“不行!”冰凌转身就走,皮靴扣在地板上,清脆清脆。
“你们都是懦夫!为什么不去救他!胆小鬼——”秦蒙蒙在她身后用尽力气叫嚷,声嘶力竭。
冰凌的脚步一步未停,走出特训室,转角处传来一声故意的咳嗽。
“什么时候回来的?”冰凌停下脚步,上下看着这个邋遢的男人。
牛仔裤上破了许多大洞,像被火烧过,沾了些黑黑点点的污迹,有点脏,军靴上更惨不忍睹,沾染的黑泥发出臭烘烘的味道,好像刚从茅坑下水道里爬出来。
上衣衬衫焦糊,胳膊上带点血迹,颓废的脸上胡茬四处乱冒,野草一样顽强生长着。
男人嘴角叼着半截烟头,咧嘴一笑,牙齿露出来,紧咬着烟屁股,舍不得丢。
“要不要我去一趟?”他笑嘻嘻地从牙缝里问了句。
“你去干什么?”冰凌语气不善。
“咳,总不能不闻不问吧……”
“有獠牙在,用不着龙腾插手,就算要去,也是我去。”冰凌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顿了顿,“放你两天假休整。”
“谢谢队长!”男人跷着的腿唰的一下站直了,脸上的玩世不恭表情一扫而空,好像得到了一次****。
皮靴远去,楼道里只剩越来越轻的回音,男人笑着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皮夹,打开来,出神地望着里头那张发黄却清纯甜美的照片。
送走杜重稽,李万年这才回过头,看向脸色不冷不热的常秉德,呵呵一笑:“不请我们进去?”
“李部长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我这儿马上要开个会。”常秉德不打算给他面子,得罪这个老东西也和军部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各走各的独木桥,谁也不用和谁较真。
“开会耽误不得,长话短说,留台恐怕关不住一条龙哪……”李万年慢条斯理开口,眼睛眯在一处。
常秉德脸色一冷,“李部长是来做说客的?”
“反了,反了……我是来提个建议……”老家伙摇头大笑。
常秉德松了口气,狐疑望着他,“李部长有话请直说。”
“这外头艳阳高照,我这把老骨头晒不得太阳哪……”老家伙开始傲娇了。
“到书房里谈吧,我还有十分钟。”常秉德装模作样看了下腕表。
“泽白,扶我上楼!”李万年心中冷笑,晃晃悠悠走上楼梯。
常秉德向秘书使了个眼色,卢振武急忙走过去帮扶。
老家伙慢悠悠踩着木板楼梯,像个娇嫩瓷瓶一样,生怕碰一下就碎了。
常秉德在书房坐等半天,三人才走进去。
“你出去等。”李万年在藤椅上坐下,向孙子挥了下手。
无关人员都出去了,常秉德又倒了杯新茶,放到小桌上,“往年这个时候,中秋一到就要加衣,今年天气不正常,我这里也热起来了,李部长喝杯茶润润喉。”
“好。”听出他话里的唠叨,李万年微笑着端起茶杯,先抿一口,再一饮而尽。
“甘甜清爽,好茶。”他笑道:“留台的事情我插两句嘴。”
常秉德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人关上十天半月,到最后还是要放出去,没落到好啊。”李万年半闭着眼说道。
常秉德心头微讶,听他的意思,李万年难道是来帮自己的?
“您的意思是放了?”常秉德小心试探他的口风。
“不,不,放不得!”李万年连连摆手,“现在还放不得,总要找点事情让他去做,将功补过嘛!”
老狐狸!不愧是号称李铁嘴的外交一把手,愈老弥坚,说出的话都带拐弯的。
常秉德沉思半晌,也笑了,“明白您的意思了,李部长爱才心切,要年轻人多一点锻炼的机会,这样很好,玉不雕琢不成器,宝剑锋自磨砺出,军人就该经历火血洗礼。”
“对,对极!”李万年拍掌笑道:“人常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虽然退休了,但给你们点建议还是可以的嘛。”
“虚心受教!”常秉德脸上挂着笑容,心里一个劲儿冷笑,都不是好东西!得便宜还卖乖,不是看在他资格老,又提出这种建设性意见,常秉德懒得和他多说废话。
“不耽误你开会啦……”李万年站起来,打算离开。
“李部长好走,卢秘书!”常秉德高声向外叫了一声,却没有人回答。
两个老家伙同时露出惊奇之色,这个秘书怎么当的!太不称职了!
“我自己还能走两步。”李万年笑笑,拉开门,没办法,常秉德只能屈尊亲自去扶他,万一老家伙在这儿摔一跤,那可吃罪不起。
门口通道中笑声爽朗,一群人从楼梯口相携而来。
在休息室里等候的李泽白闻声跑出来,急忙上去搀扶住爷爷。
谁敢这么明目张胆跑到常秉德这里?
李万年眯着老眼看去,却一个都不认得。
“老同学,还记得我吗?”一名留着大胡须的老人哈哈大笑伸出手来,老远就热情绽放。
“你是……霍,霍江山?”常秉德惊喜地叫出来,急忙上前握住他的手。
“还有呢,你看看这位。”霍老爷子含笑点头,将身后的另一位老者指给他看。
白色衬衫,黑色格子背带裤,这个胖胖的老人身材高大,气势浑厚,同样微笑着走来。
“老班长?”常秉德用力睁睁眼,看到他点头,这才敢确认。
“你们谈,老朋友相见就多聚聚,咱们这些老骨头,见一次面就少一次喔。泽白,咱们回去吧。”李万年冲这些新来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迳直在李泽白搀扶下走向楼梯。
“李部长好走。卢秘书,你招呼一下。”常秉德吩咐一句,就将这两位老朋友让进书房。
跟在霍江山身后的女孩看一眼李泽白,脸蛋微羞,急忙别过头去。
这个细微的环节恰巧被李泽白看在眼底,回头细细瞅着霍薇儿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邪笑。
“招待不周啊,江山,老班长,你们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啊……”常秉德把他们让到书房,又看看婷婷玉立的霍薇儿,“这孩子是江山的孙女?”
“好眼力啊,小德子!”霍江山哈哈大笑,口无遮拦,“薇儿,叫德爷爷!”
“德爷爷。”霍薇儿羞怯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甜丝丝的。
“你啊,老霍,你还记得这外号!”常秉德无奈,只能摇头苦笑,“老班长,这么多年怎么都没有你的消息?”
“一晃多少年了?三十六年了吧!”背带裤老人感叹一声,“当年的小德子都坐上了总参,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敢登门拜访。”
“副的。副的。”常秉德急忙纠正,“别说坐上总参,就是当上国防部长,我常秉德也忘不了当年老班长的恩情!”
他说着说着,就眼冒泪光,忆苦思甜,三十年前,要不是老班长他们省下点稀粥给他,哪有常秉德今天的风光,早就饿死在牛棚了。
三位老人唏嘘不已,脸上浮现出回忆的神色,那个年代,能吃饱饭就是一件奢侈的事情,谁敢想以后啊。
“哎呀,小德子,你看我们两个老家伙把座位都占了,你这么大一个军部大员没位置,那可罪过了!”霍江山抹抹眼角,要站起来。
“别!你坐着!一整天坐到晚,我站站舒服!哎,小姑娘别拘束,这红楼里随便看,你们年轻人不喜欢军事,外头散散步喂喂湖里的鱼也行。”常秉德把霍江山按下去,向霍薇儿和蔼说道。
“去吧,外头等我们。”霍江山溺爱地笑笑,从口袋里摸出烟斗来,“我在你这抽烟不要紧吧?”
“你就是点把火把这儿烧了,我也不敢说个不字。”常秉德大笑。
几个老头都爽快笑起来,霍薇儿轻轻走出书房,替他们关上门。
“这姑娘挺好,老霍有福啊。”常秉德感叹道:“老班长,现在生活好吗?”
“好,好啊,退休在家,脚底下就一个孙女,前一阵子在国外,受了点工伤,在家养着,没跟过来。”老人两手握在胸前,笑得很轻松。
“受伤?要不要紧?我打个电话,派人接她去军区医院休养。”常秉德说道。
“不用麻烦了,一点枪伤,休养半个月就好了。”背带裤老人摆手说道:“说起来,她也算是你们一个体系的,孤狼大队出来的,现在在外交部做特卫工作。”
“老班长说的是严琪?”常秉德心神一震,孤狼里出来的女兵太少了,能进外交部的也只有一个。
“怎么,你记得她?”
“哎呀,怪我怪我!早知道是严琪,我就留她在军部任职了!外头凶险,去做什么特卫啊!老班长你放心,我明儿就打电话知会一声,找钱清华要人!”
“这样不好吧,咱公对公,私对私,你现在是军部大员,别叫哥几个拖了你的后腿。”老人摇头说道:“今儿来,其实有事想问问你。”
常秉德急忙说道:“老班长有什么事?”
“也没大事,就想问问,有个叫李淳风的年轻人,是不是在你这里。”严老头很随意地望着他。
常秉德脸色一变,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李淳风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他更想不到,几十年未见的老朋友,竟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怎么啦?小德子,你把人毙了?”霍江山半真半假板起脸。
“人不在我这里。”常秉德冷静下来,陪着笑说道。
“我们的消息有误?”严肃看一眼霍江山,两人都不相信。
“是这样,这是军部的命令,暂时将他关在留台,事情查清楚之后,就会放人。”
“留台不归你管?”霍江山一句话就把他问噎了。
“秉德啊,今天我们来,就是想卖卖老脸,求求情,把这小伙子放了。”严肃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为难,但这大过节的,谁不想一家团圆?”
“再者说,他为国家做了那么大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能让老百姓寒心啊。”
严班长的话让常秉德沉思不语,放还是不放,这个选择题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一整天没有舒缓心情。严肃和霍江山的面子很大,对他有恩,他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但是在没有做好后招的情况下,放人等于自己打脸!
“话我们说到这里,让你为难实在不是我们两个老家伙希望看到的。”严肃起身说道:“官有官的难,民有民的苦,这事你掂量掂量吧。”
“老班长,实话跟你们说,对他的事情,上头已经有处理方案,急不来。关也关不了几天,年轻人多点磨砺不也挺好嘛。”情急之下,常秉德只能找张挡箭牌扛着。
“是这样?”霍江山和严肃交换了下眼神。
“我向老班长保证,一定让他完好无损走出来。”常秉德笑道。
“好,这样就好。”严肃拍拍他的肩膀,“有空到我们母校看看,百年校庆少不了你这个中将啊!”
“一定到,一定到!”常秉德热情地与他们一一握手,再次送往楼下。
“薇儿,看什么哪?”霍江山走在最前头,看到乖孙女愣愣站在小楼前,有点失神。
“没,没什么。”霍薇儿急忙转身,顺手将一张小纸条塞进挎包。
“卢秘书,送送他们。”常秉德叫来贴身秘书和两个警卫员,目送老朋友上车。
这已经是第三波了,能抽空吃顿迟到的午饭了吧?
常秉德长长叹气,返身背着手向大红园餐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