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又响了，是处长打来的。“小李，你快点啊，要不床位就被别人占了，我好不容易才托人搞到这个床位，你快点，磨蹭什么呢！”处长催促着，听得出来处长非常不高兴了。是的，他完全有理由不高兴，而且可以大骂小李一通也应该。只不过一点简单的事情，小李却办了这么长的时间，哪儿有什么效率可言呢？可是，处长却不知道小李目前的尴尬处境，他真想大哭一场。
小李疲惫地站起来，摇晃了几下，他似乎感到有些眩晕，眼前金星儿银星儿的乱窜。他使劲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由狠狠地在自己的头上拍了几下，努力让自己清醒与镇静起来。对，先到厂办公室把电影票拿了，而后就直接去医院，电影票下午或则明天再发。小李打定主意，急忙锁了办公室的门向着办公室楼跑去。小李见了任何人也没打招呼，或者他根本就没见到什么人，或者见到也来不及看清楚是谁。匆忙进了厂办公室的门，只见几个秘书正在电脑前热烈地讨论什么。小李赶紧说：“我是来拿电影票的。”一边说，一边用手背抹着脑门上的汗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但仿佛并没有人听见，那几个人仍然热烈地讨论着什么。讨论的声音很大，那几个人也很忘我。
“我是来拿电影票的！”小李提高嗓门又说了一句。这下，那几个人总算抬起头来，盯住小李的脸了。小李气喘吁吁的，一头的汗水，心跳得厉害，似乎要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你们怎么搞的，这点事情也磨蹭这么半天？”小李听到那个很傲慢的声音，循着声音看去，小李看到一张油头粉面的脸，很白净，但似乎没有血色。小李感到这个人很陌生，又似乎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清楚。
“喏，都在这里呢，拿去吧，下午下班前必须发完，明天早场是八点，可别给耽误了。”油头粉面看也不看小李地吩咐到，把一个大档案袋塞到了小李的手上。
小李吃惊地看着办公室里的三五个秘书，不明白难道这点事情他们不能办吗？他们有工夫讨论什么股票基金，就没有点时间发几张电影票？哎，这真是忙的忙死，闲的闲死，我看改革就得从机关抓起！小李有点恨恨地想。可是，目前他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不争辩一句，他已经领教了那陌生声音的厉害了，拿了那个档案袋急忙下楼跑出厂区，在十字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快点，上工人医院，”小李刚关好车门，就对司机说。
“怎么？看病人吗？”那人问。
“是，”小李只说了一字。
化工厂与工人医院有一段距离，那司机是个东北人，很健谈，总是找话题与小李神侃，从歌星到物价，从孩子上学到医疗保障，从房地产到社会治安，又说现在出租车不好干，份子钱总加码，管理更是一团糟，汽油又总涨价，与国际的不接轨，黑车又多，挣几个钱不容易。“俺看啊，除了我的职务不升，其他的都他妈的涨个没完了，哈哈。”那司机笑着。但小李真的没有心思跟他白话，他只是催着那司机“快点，再快点！”那司机见小李不爱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哼着二人转，尽量把车子开得快些。
当小李赶到工人医院的时候，处长正在住院部的交费处急得搓手转磨磨儿，见了小李，劈头盖脸地训斥到：“你这个小子，年轻轻的怎么办事这么磨叽，都快急死我了，支票呢？快给我！”赵处长一手拿着手机，还对着手机抱歉地说了声“哦，不是说你”，一边向小李摊出一只手。
小李没敢说什么，赶忙从贴身的衣服兜里摸出支票，交给处长。小李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处长忙碌着。“咳，你这个小同志，你看着我干什么？快去，到病房去看看大孙，503，快去吧。”
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大孙的床靠近窗户，阳光很好。大孙躺在病床上，显得很安静。但是，小李却发现只几天的工夫，大孙仿佛已经老了许多，瘦弱了许多，鬓角已经出现了几根白发，要知道大孙是一头多么乌黑靓丽的头发呀。小李看过书，那书上说发主肾气。头发乌黑发亮，说明肾健康有活力。小李还开玩笑地对大孙说过，说大孙肯定是个猛男，日本名字叫做“一夜七次郎”。可是，几天的工夫，就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
大孙的父亲一脸茫然地坐在床边，眼睛看着窗外发呆。小李见此情景，眼泪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他一个箭步上去，抓住大孙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小李呀，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好好的嘛。”没等小李安慰大孙，大孙已经微笑着安慰起小李来了。对自己父亲介绍了小李，老人对着小李露出了一丝苦笑。小李知道老人的心里有多么悲痛，这是怎样的打击啊！
“孙哥，你肯定没事，好人总是有好报。歌里都唱了，好人一生平安。”小李终于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人生由命，富贵在天，你哥我已经是四十而不惑了，对什么都看开了，没事，你别为我担心。我虽是个党员，但也有几分宿命，人该着什么就是什么吧，”大孙轻松地说。
大孙的父亲也感激地看着小李，说：“真是不好意思，把你们都惊动了。”
“大叔，您看您，跟我们有什么客气的，都是应该的，我孙哥平时对我太好了，您老就放心吧，我们会把孙哥照顾好的。”小李安慰老人说。
“以后是少麻烦不了你们的，”大孙的父亲握着小李的手，有些黯然地说。小李知道老人在承受着怎样的压力与痛苦。大孙的家庭情况小李还是比较清楚的，因为他觉得大孙可交，因此他们之间简直无话不谈。大孙还有个妹妹，在市外贸工作。外贸企业纷纷改制，单位用不了那么多的人，有许多人采取了买断工龄或者下岗的方式。这几年企业不太景气，现在只能拿最低生活保障金，妹夫呢，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这山看着那山高，一心总想干大生意，一会做生意，一会搞建筑，一会捣腾木材，什么都干，但什么都干不长，有始无终，半途而废。三十七、八岁了，还不知道到底干什么好，因此家里的日子过得很紧巴，时常靠老人和大孙接济，因此大孙是家里的顶梁柱。若大孙出现个意外，有个三长两短的，对于这个家庭的打击是什么，那不是不言而喻的吗。
大孙得这个病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告诉他的母亲。大孙的母亲有心脏病，已经做了一次支架手术，前些日子大孙离婚的事情对老人的打击已经很大了，心脏病犯了两次，被120拉到医院抢救。若再知道大孙得了这样的病，那简直不亚于伤口上撒盐，雪上加霜。所以，大孙就对他母亲撒谎说，厂里要派他到外地学习几个月，老人虽然将信将疑，但也没有想到大孙是会住院作手术，而且是这样可怕的病症。
灾难降临了，我们必须承受；然而，在平凡的日子里，在那些幸福平安的日子里，却有许多人不知道珍惜，或者不懂得珍惜。但是，命运往往就是这样的捉弄人，它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跑出来嘲笑，甚至戏弄你一下。但是，无论如何，你必须接受而且承受，这是人生的安排。一个人若不做这样的准备，没有这样的心理，突如其来的变故会一下子把几彻底击倒。居安思危，忧患意识，未雨绸缪，我们平时总是这样说，这样讲，但真正危机来临的时候，我们还不免有几分慌乱。很多的时候，人左右不了命运，把握不好人生，但在你能左右，能把握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你所拥有的一切，你的健康，你的友谊，你的爱情，你的亲人。
老钱与小李那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让木讷的小李有些开了点窍儿，说句实在话，其实老钱说的那些个事情小李不是不懂，但是，小李却不愿意用心思去琢磨。他一直想着鲁迅先生那句话，就是不惮以最坏的心情推测中国人。可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一切，点点滴滴，终于使你不得不对真正的社会进行一番思考。
有一次，小李和大孙一起到海边去陪两个客人看海。内地人见了大海，心情是那样的激动，其实小李第一次见到大海时候，心情与他们又有什么两样呢？可是，时间一长，大海对他也就失去了原来的新鲜感，一年不去看一次也不觉得少了什么。小李的一个同学在内陆城市工作，每当写信或者在网上聊天的时候，他总是问，是不是经常去海边，去看浪花，看海鸥，或者去赶海？小李总是说没有时间。他则很惋惜，说小李是身在福中不知道福，他说他连做梦都梦到大海的海天一色呢。唉，没办法，这就是美学上的审美疲劳吧？时间久了，新鲜感没了，当初那让你激动的事物便失去了让你激动的因子。其实那事物何尝变化？变化的是一个人的心态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