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中人早已都停止了吃饭和交谈，只看着这两个人说话，此时听见楼上人的话，不由大哗，纷纷私语起来。
那人举止斯文，模样俊秀，大约三四十岁，打扮极为精神利落，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当家的人物，只身上略略带着一丝煞气，让人不敢靠近。
楼下少年听了这话急了：“早叫你不要管我！你……你别想逼我回去！”
“那人家岂不是要说你不孝？”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什么孝不孝的，也和你无关！”
这对父子……还真不像父子的样儿。
座中忽然有人大叫起来：“那不是……那不是官府一直通缉的海盗头子陈海么？”
这一句喊出来，涵煦吃了一惊，众人也都慌乱起来，有几个人看了看，也大叫出声：“不错！是陈海，是陈海！不得了，快跑啊！”
楼上那人在有人喊出他名字的一瞬间早已全身发出戾气来，却又转瞬如常，微微一笑：“不必惊慌，我已弃恶从善，没见官府早几个月已经撤下了对我的通缉令么？”
然而酒楼里的人早已跑得干干净净，伙计掌柜连钱也忘了收，连滚带爬地跑掉了。陈海无奈，自嘲地一笑：“看来我早已恶名昭著，人见人怕了。”
“你不做好事，还指望人亲近你么？”楼下是他的儿子，自然不会跑，脸上却更是厌恶，此时又有几分得意。
陈海摇一摇头，不打算和自家儿子胡闹斗嘴，转眼却看见那边坐着涵煦，微微惊愕之余，不由生出几分喜悦来：“那边那位小哥，知道我是陈海，为何不跑呢？”
“腿软，跑不动了！”戏谑声音传来，清亮婉转，陈海愣了一下，却呵呵大笑起来：“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涵煦报以一笑，心中却是紧张地盘算：官府何时撤销了陈海的通缉令，京城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又是为何要撤销他的通缉令？这和沈德修……有什么关系么？
陈海正是东边海上的海盗头目，杀人越货的事情做了不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却极其狡猾，常年只在海上活动，手底下又养着极厉害的匪盗，大华的水军竟拼不过。关于他的通缉令自然是从未撤下过，只是他如今却自称是弃恶从善，且连通缉令也已经撤销，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真正若是弃恶从善就好了。涵煦这样想着。
楚风这是次见到詹仰贤，这个《梧桐锁》里一直说不清好坏的人物。咋一眼看上去，会觉得此人平凡无奇，甚至可以说多少年也不可能出头。仔细去观察了，才能发现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风范凛然，且带着极强的迷惑性。
他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么？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是预言师？”詹仰贤听了这个说法有些好笑地挑起眉，“子不语怪力乱神。”
楚风神情里却透出认真又无辜的的神色：“可是有些怪事就偏偏要发生，圣人也要拿它没办法的。”
“我做过什么，詹大人都知道吧？如果不是因为我能知天下事，那有什么说法能解释詹大人看到的这一切呢？我昏迷了几个月，却仍然知道朝堂上发生的所有事……甚至是未曾发生的事……我还知道应青木和徐轩成是怎样陷害了大人的。这些个可都是机密的事，岂不是叫人费解？”
“啊对了，大人所布下的局，也不希望被揭穿吧？”
“我布的局？”
“别否认，詹大人……还是说大人愿意提前听我道一声首辅大人安呢？”
“你看来真的活得够了。”
楚风吐了吐舌：“若是杀人灭口而不是加以利用，大人你可是叫我失望了。野心家么，总该冒点险的。”
“难道我就能信任你？”
“嗯，”楚风点了点头，“的确，我原本是没想过要把我所知的告诉大人。可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詹仰贤听到这话，微微提了提精神，忽地换上笑颜，口气也放软了：“那你要怎样，才会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呢？”
楚风眨了眨眼，詹仰贤温和的语气让她对自己有了信心：“你知道的，不能逼我，是不是？”
一个有野心的人物，自然愿意手中多些筹码的。像预知未来这种事，再怎么记得圣人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也忍不住想要知道。
“当然不能逼你，你这小丫头，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呢？我对你好吃好喝地供着，有什么要求也尽管答应你如何？”
楚风心中“咯噔”一声。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他知道什么？若是这般可就更加诡谲难测了。
“好，那我知道的关于詹大人的事，我自然会告诉詹大人的。可我又怕詹大人一下子知道了全部的未来之后就要杀人灭口，怎么办？”
詹仰贤笑，他想这丫头也不算糊涂：“那就慢慢告诉我，不用急，一点一点，只要把我现在需要的告诉我就行了。不过，你这样要求，我也确实想多加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那两月有人来报告我说你疯了……我想知道的是，你受了什么样的刺激竟会发疯？又是怎样好起来的？你这丫头看起来不起眼，仔细研究起来却是确实让人好奇呢。”
詹仰贤居然会问起这件事情。他竟然一直在观察着自己。
楚风沉静下来。
语气却是轻快地回答道：“疯了是因为我受不了这地方的污浊了……好了是因为我现在受得了了。”
从看见黑暗，到对抗黑暗，最后顺应黑暗，甚至努力去改变黑暗，大概只是人生的必要经历吧。
“这么说……”詹仰贤得了回答却不置可否，只是笑道：“你已经答应了？”
“我答应……我答应什么了？”
“把我需要的东西告诉我，不是吗？我多加的条件，你已经回答了我。”
楚风这才意识到已经被绕了进去。
自然她也可以满不在乎，不过她思前想后，觉得把一些事告诉詹仰贤，倒是未必对她有什么坏处。
她可是怕詹仰贤真个会对她动刑的。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把话挑明了和你说……可是我能帮你做事，如何？”
詹仰贤挑眉。
“你想做什么？”
听到他的问话，楚风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来，好像已经胸有成竹。
“我要去山东。”
楚风知道詹仰贤不会放心，明明是要从她这里套消息的，却变成了她从詹仰贤处得到助力，怎么可能会顺利？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
只要我的要求能提出来，就够了。
“那位小哥，我看你有趣，”说话时陈海已经下了楼，一手扯住了原本想要躲开的少年，又冲着涵煦笑：“不如过来坐坐？”
涵煦心里正乱转着念头，面上却极快地整理出笑容来，应了一声便走了过去，走得近了，陈海忽然“啊”地一声惊疑道：“原来竟不是小哥，是位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