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陈海轻轻皱起眉。
那杜家娘子……不曾到了此处？
涵煦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疼。
血腥气好重，眼前都是一片茫茫的红色。她只知道苦撑，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苦撑着。
不能说……不能说的，是什么？
沈德修竟然在灌醉陈熙后便下令把她关了起来，又以严刑逼问她来此的目的。
目的……只是来看看而已。
可惜自己在之前争斗中还是露面太多次了，未曾料到这里也会有人识得她的身份。更不该随着陈熙就轻率地出面见沈德修，如今这模样，难得脱身不说，打探沈德修目的一事也就全成了空话。虽然并不以为沈德修可能有什么苦衷，但毕竟她不想伤人命。没了自己劝着，青木不知会做出什么样事情来。
到了这时候，她还在想着她的责任，她还在付出她的关爱。
只是这关爱究竟是不是那些人想要的？
“吱呀——”竟是暗室的门忽然开了。
涵煦虽然虚弱疲惫，还是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其实又有什么好看的？大概不过是沈德修或者看管的人罢了。
然而看清了来人模样，涵煦浑身一抖，瞪大了眼睛，满满的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竟然……”
“我来放你出去。”楚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为什么？”涵煦质问，带着揣度和怀疑。然而她此时狼狈不堪，在楚风眼里只显得可笑又可怜，只是嗤笑一声：“放你出去你便出去，话可真多。”
说着，手中拿出小刀来，便割断了涵煦身上绳子。
涵煦身子疼得支撑不住，倚着架子滑了下来，勉强控制着心神哆嗦了半天稍得缓和，这才想起还有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是如何进来的？”
楚风不肯答她这个问题，说道：“你若是出事，应青木一定不会放过沈大人的。”
把前一个问题答了。
涵煦却觉得两个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定定地望着楚风：“原来你已经投靠了沈德修。怪不得之前见你，便觉得你比从前大有不同了。”
“‘投靠’二字说得好难听。”楚风冷笑，却默认了这说法。“可是我又何必管你怎么看？你只需知道，我绝不准许应青木害了沈大人。否则的话，他和你，都会后悔一辈子。”
“那么……为什么？我们会后悔一辈子？”涵煦知道眼前女子必然知道什么内情，她本是为了沈德修事而来，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青木本是为了他私自在国丧期间寻欢作乐的事就要惩治他了，终是心有不忍才想着叫我来看看是否有内情的，不想我这一路看来，又发现他勾结海寇，不顾灾民苦难。这些罪名足可以定他死罪……我确实想放他一条生路，但你说‘害了他’，于这样的一个人，我们秉公执法倒叫做害人？我……”
她忽地说不下去了。眼前女子一双眼里的笑意明亮而轻蔑，在这黑暗密室中竟似灼灼火光。明亮，却轻蔑，甚至带着点恨意。
那女子这样笑着，微微张了口轻声吐出一个字来——
呸。
涵煦忽然觉得很头疼。
“你怎么来了？”少年脸上冷冷淡淡，是毫不掩饰的孤傲和不耐。
陈海望着眼前儿子脸上神情，心中不觉有些刺痛，神情转黯：“我来找你……和你娘亲。熙儿，当年我并没有……”
“你住口！”陈熙忽地站起身来喝道，“我问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你扯东扯西的作甚？找我娘？要杀她么？你已经被弄昏了头，连我娘也想灭口了？”
“熙儿，你一定要这般和我说话么？”陈海竟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陈熙抿了抿唇：“不必你说，是那个女人带你来的对不对？总是多管闲事，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算是什么东西！有资格管我家的闲事么？”
陈海不知他说的是谁，只是慌忙地辩解着：“熙儿，你是为了你娘亲才到这里来的，难道我就不想你娘回来？若是你娘知道你和我……若你娘知道父子反目，她不会伤心么？”
“你还有脸提我娘？”陈熙听了这话，恨恨地一跺脚，“当年若不是你利欲熏心，胆大包天做下那等事来，她怎么会逃？她怎么会走？离开嗷嗷待哺的我，离开她那般眷恋的家？那件事过了，你也不知悔改，日日在海上行凶杀人，拿着龌龊的银子养你养我和那起子赃官！我娘才会再也不肯回来！她对你失望了，她对你失望！可我不能让我娘失望，我是她的儿子，而不是你这强盗的儿子！”
“熙儿！”陈海又气又叹又痛，却骂不得打不得，只想要喝住这妄自尊大的小子。
陈熙愤恨，竟朝他“呸”了一口：“我真怀疑，你当年是究竟如何骗了我娘的！”
陈海一生虽然杀人如麻，却自有一套行为准则，心中俯仰无愧，唯有当年发妻文晓晓出走，是一生最痛也最愧的事，却被自己亲生儿子屡屡揭开伤疤，这样一位硬骨头的汉子也要支撑不住了。
“呵，陈熙哪陈熙，你别忘记，生身父母，虽是你母亲十月怀胎产下了你，却也是有你父亲精血。你父亲当年虽有错，可你母亲不顾你年幼，抛夫弃子出走，这般没心肝的；却是你父亲养你至如今。你却偏偏只知道你那傻乎乎一味迂善的母亲，我真怀疑你的脑子是被驴踢过了。”
“是你？那女人的妹妹？你又知道什么？”陈熙忽然看见楚风，觉得她与前日见到时有些不同，大是诧异，然而也不好问，只是向着陈海冷笑，“果然是她。”
“我是什么人与你何关？”楚风根本懒得反驳，“我只不过想告诉你不许再顶撞你父亲罢了，笨得像头驴。啊不对，拿你和驴子比，那真是侮辱了驴。”
她实在反感这个不懂事的少年，在《梧桐锁》里，每每是他那些胡说八道才耽误了正事，是他把涵煦被抓的消息泄露给了应青木，害得沈德修被杀；是他“大义灭亲”把陈海送交山东兖州刺史陈敏，才让陈海身死，让东海大乱，让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都说恶人讨厌，可是一个什么事也不懂只会添乱的善人难道就不可恨？
陈熙不知自己哪里招惹了楚风，但是听了这样的话却也气得三尸暴跳：“你这女人口上积点德！”
“我嘴上是口没遮拦，可我心里头没鬼，神仙来了也不怕。倒是你，这般辱骂你父母，恐怕有一天连你父亲也敢杀，我看到时候老天是不是也不开眼！”
“我……”陈熙被骂得忿怒，却不由自主有些心虚，他从前想起母亲，又读书读死了的，竟确确实实起过杀掉这个人人惧怕的父亲的念头的。陈海察言观色，早已瞧出他神色不对，一颗心凉得通透，却又不忍说他，反而喝止楚风道：“你是不想活了么？”
“我在替你说话。”楚风脸上这几天做惯了的无畏无惧的表情的，自忖要是陈海为此想杀她的话日后也会将她开膛分尸一万次了，此时索性破罐子破摔：“陈熙，要是你的父亲不是陈海，沈大人会这么恭恭敬敬地对你？还会把你母亲的消息告诉你？呵，你若不是陈熙，只怕来这里的路上早已死了一万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