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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七言古体

狐裘蒙茸欺北风,霹雳应手鸣雕弓。

桓王墓下沙草内,仿佛地似辽东城。

马行雪中四蹄热,流影欲追飞隼灭。

归来笑学曹景宗,生击黄獐饮其血。

皋桥泰娘双翠娥,唤来尊前为我歌。

白日欲没奈愁何,回潭水绿春始波,

此中夜游乐更多。月出东山白云里,

照见船中笛声起。惊鸥飞过片片轻,

有似梅花落江水。天峰最高明日登,

手接飞鸟攀危藤。龙门路黑不可上,

松风吹灭岩中灯,众客欲归我不能,

更度前岭缘崚嶒。远携茗器下相候,

喜有白首楞伽僧。馆娃离宫已为寺,

香径无人欲愁思。醉题高壁墨如鸦,

一半欹斜不成字。夫差城南天下稀,

狂游累日忘却归。座中争起劝我酒,

但道饮此无相违。自从飘零各江海,

故旧如今几人在。荒烟落日野乌啼,

寂寞青山颜亦改。须知少年乐事偏,

当饮岂得言无钱?我今自算须未老,

豪健已觉难如前。去日已去不可止,

来日方来犹可喜。古来达士有名言,

只说人生行乐耳。

【明皇秉烛夜游图】

华萼楼头日初堕,紫衣催上宫门锁。

大家今夕燕西园,高爇银盘百枝火。

海棠欲睡不得成,红妆照见殊分明。

满庭紫焰作春雾,不知有月空中行。

新谱霓裳试初按,内使频呼烧烛换。

知更宫女报铜签,歌舞休催夜方半。

共言醉饮终此宵,明日且免群臣朝。

只忧风露渐欲冷,妃子衣薄愁成娇。

琵琶羯鼓相追续,白日君心欢不足。

此时何暇化光明,去照逃亡小家屋。

姑苏台上长夜歌,江都宫里飞萤多。

一般行乐未知极,烽火忽至将如何?

可怜蜀道归来客,南内凄凉头尽白。

孤灯不照返魂人,梧桐夜雨秋萧瑟。

【黑河秋雨引赋赵王孙家琵琶盖其名也】

胡天夜裂天垂泣,云压鹰低翻翅湿。

髯王醉影抱寒惊,毡殿嘈嘈箭鸣急。

红冰泪落衰灯下,倒卷河流入弦泻。

瘦驼卧碛歇铃车,扑朔阴沙鬼行野。

汉魂私语鬓风凄,都护营荒咽冻鼙。

兰山木叶连愁起,散入塞门三万里。

梦断金蟾隔烟小,青摐埋声秋不晓。

【期张校理王著作徐记室游虎阜】

前身似是云水僧,余习爱觅名山登。

最怜虎阜在平地,一丘势敌千崚嶒。

缺厓深深翳密叶,欹石兀兀缠危藤。

昔年无事恣幽赏,拄杖叩门来屡曾。

风廊听竹移广箪,雪屋煨芋明高灯。

禅堂素壁醉题满,老衲喜客无嗔憎。

别来三载困尘土,散落略尽同游朋。

谷猿清叫烟雾隔,宵梦欲往天瞢瞢。

幽怀郁抱不得写,一月雨声眠枕肱。

相亲尚有北郭友,材尽齐楚惭曹滕。

张君名驹禀神骏,王子快鹘生锋棱。

并淹客馆校遗籍,云路万里违骞腾。

徐卿亦是瑚琏器,远役又欲行担簦。

明朝山鹊定鸣霁,跬步可游何不能?

一林一涧幽景在,遥想与鹊无亏增。

朱樱绿笋虽已过,正爱夏木阴层层。

欲营此行况甚易,妇有藏酒鱼新罾。

出城不必借车马,已办布袜青行縢。

吾侪虽穷自有乐,相聚岂比虫鄐鄐。

乱离拨弃且勿道,愿赋妙语留传誊。

【广陵孙孝子爱日堂】

昔自中原兵甲动,志士忧时久心痛。

千村杀戮鸡狗无,骨肉谁家保相共?

扬州受祸闻最深,徒恃坚城铁为瓮。

城中义丁一百万,坐委沟溪不成用。

至今草长髑髅台,月黑精灵尚哀恸。

君时负亲独窜匿,何异网鱼逢脱纵?

远道秋风旧橐空,长江暮雨孤帆重。

朼来吾乡今十年,孝友争传似张仲。

虽嗟故里未能归,却喜新堂还可奉。

尽欢唯啜小人羹,致养宁须大官俸?

只愁老景苦髒髒,羲驭西驰疾飞鞚。

昼看花影愿迟移,晚听角声惊早弄。

长绳未解系飞乌,每计余年忧且恐。

嗟余少已失庭闱,宰木乱来无地种。

欲娱朝夕难再得,谁惜流光去如梦!

自惭不及君庆多,洒泪蓼莪空废诵。

寸心犹愿时早平,重为河清作歌颂。

万国同看化日长,生能养亲死能送。

【赠胡校书奎】

我初遇子东海滨,苎衫席帽凌风尘。

登城观涛共叹息,见者不识何如人。

归时忆近看灯节,孤舟夜过黄冈雪。

书来书往道加飧,几日相逢五年别。

再会之计何悠哉,我未及去君能来。

秋风吹浅太湖水,乘兴上得吴王台。

吴王台前白杨柳,西施去后吴娃丑。

四海同为此地人,百壶独买谁家酒?

更寻豪客作夜游,簸弄明月琵琶洲。

有愁为君亦荡涤,何况我辈元无愁。

醉中狂谈君可恕,且共周旋莫归去。

秋光已算逼重阳,好为黄花三日住。

【温陵节妇行】

泉州陈氏妇,夫泛海溺死,守志。

妾家温陵近南浦,嫁得良人业为贾。

良人长年爱远游,不敢新妆映门户。

贩宝遥闻去百蛮,朝朝海上望青山。

不仁无那蛟龙横,漂没孤舟不得还。

君非渡河老狂父,波涛如山何不顾?

寻尸便欲赴穷渊,膝下娇儿谁与哺?

十载空闺守寸心,沧溟水浅恨情深。

愿身不化山头石,化作孤飞精卫禽。

【答余左司沈别驾元夕会饮城南之作时在园中】

青帝行春气初播,云泎余阴苦难破。

江头碧草生未长,战马寒嘶龁残莝。

炊烟冷落雨中湿,邻屋时闻有啼饿。

我愁郁郁但欲眠,案上诗书慵自课。

却思去岁属无虞,元夕共欢人几个。

高堂细听落梅歌,手擘黄柑香喷座。

客酬主劝总忘晓,看尽繁灯逐星堕。

只今照市但群烽,乐事凄凉谁复作?

故人念我有二子,省内郎官府中佐。

别离两月不相逢,身佩弓刀从戍逻。

欲寻旧赏慰劳役,笑拂尊前且安坐。

老兵折简走相呼,谓我闭门无乃懦。

黄昏远就向城南,敢惜春衫冻泥涴?

军中有会异寻常,牛炙粗肥酒卮大。

胡奴帐下出琵琶,复拊银筝与相和。

烛残未听荒鸡号,弦断忽惊哀雁过。

须臾颜热起叫噱,不记乱离仍躭轲。

更声柝柝绕旗门,剑匣搘头容醉卧。

归来又辱寄新诗,锦水湔肠珠落唾。

豪吟自欲继燕歌,悲调岂将同楚些?

览之几度感深情,曲高和难非懒惰。

我生无力本何用,衣食自来供马磨。

虽蒙乡曲假虚名,正似南箕不堪簸。

君才于世俱可珍,周贾东游抱奇货。

艰危壮气喜弥激,利器未施宁忍挫?

颇闻原野多杀伤,风雪呻吟苦无那。

吾侪斯乐岂易得?应愧皇天恩独荷。

明年此夕会升平,把酒相邀更相贺。

【江上晚过邻坞看花因忆南园旧游】

去年看花在城郭,今年看花在村落。

花开依旧自芳菲,客思居然成寂寞。

乱后城南花已空,废园门锁鸟声中。

翻怜此地春风在,映水穿篱发几丛。

年时游伴俱何处?只有闲蜂随绕树。

欲慰春愁无酒家,残香细雨空归去。

【兵后逢张孝廉醇】

前年远别君父子,遭乱相传皆已死。

今朝南陌忽逢君,为识人中语音似。

君言从亲渡海涛,欲避兵祸辞官曹。

间关仅得返乡里,脱命罗罔真秋毫。

问我胡为亦憔悴,十月孤城陷围内。

艰难两地得俱全,政荷皇天怜我辈。

相看握手非偶然,痛饮岂得愁无钱?

城中故旧散欲尽,君来使我忘忧悁。

还思当年事未改,车马红尘浩如海。

等闲列第化秦灰,试问主人谁复在?

请君看此应感吁,世间富贵皆空虚。

客游且莫更弹铗,读书归卧先人庐。

【夜饮丁二侃宅听琵琶】

江月未出明星悬,主人饮客夜不眠。

坐呼伶儿拨四弦,龙头高捻玉轸圆。

转关未奏双索先,劳嘈咽切断复连。

涩如清涧溜冻泉,细若绿树吟秋蝉。

忽然繁急何轰阗,风沙满把撒四筵。

雁行惊起飞不联,浮云落叶俱绵绵。

一声抹断万里烟,梦入紫塞愁胡天。

问渠怨恨有几千,口不能说指为传。

令人怅望思往年,梁园楚榭长周旋。

帷中曲宴罗绮鲜,夜遣飞骑迎婵娟。

低鬟出拜绛烛前,文丝香绦搭左肩。

曲项紫凤抱半偏,枫香一调妙入玄,

好手正可羞红莲。座间豪客皆词仙,

举杯邀我赋短篇。赠之醉写蜀锦笺,

可当十万缠头钱。如今远客江海边,

欲闻丝音久无缘。故人已散陵谷迁,

生死流落俱堪怜。今宵听此真偶然,

顾影憔悴非昔妍。长河欲曙落远川,

暂当欢娱反忧煎。向隅无言涕泪涟,

此身如在浔阳船。

【晓睡】

野夫性慵朝不出,弊箦萧然掩闲室。

村深无客早敲门,睡觉长过半檐日。

林声寂寂鸟鸣少,窗影交交树横密。

此时欹枕意方恬,一任床风乱书帙。

昔年霜街踏官鼓,欲与群儿走争疾。

如今只恋布衾温,悟从前计应多失。

厨中黍熟呼未起,妻子嗔嘲竟谁恤。

天能容老此江边,无事长眠吾愿毕。

【东池看芙蓉】

江天摇落逢秋杪,满目残荷与苦蓼。

东家喜有木芙容,几树繁开依绿沼。

秾艳低将流水映,寒香远逐回风袅。

半愁霜露倚蒹葭,老去徐娘犹窈窕。

天公似厌秋冷淡,故发芳丛媚清晓。

莫嗟不及见阳春,车马尘埃相污少。

吴王宫废断行客,湘女祠空掩啼鸟。

何如此地独来寻,静对婵娟散忧悄?

兰舟虽无美人采,日暮孤吟自行绕。

明朝重到恐消魂,零落红云波渺渺。

【谢庐山宋隐君寄惠所制墨】

瓦篝自扫烟埃湿,风雨空山杵声急。

香炉峰前五粒松,烧成片玉玄香浓。

寄我团团未磨缺,有如蚀尽天边月。

陶泓日暖水满池,云气忽起秋淋漓。

茅屋光寒客心惧,上有蛟龙欲飞去。

便思写檄惊天骄,夜磨榡鼻冰不销。

又思作赋献天子,晓出洛阳价增纸。

我今年少才不多,两事未能如墨何。

但学颠狂如醉旭,头发可濡秋未秃。

【美人扑蝶图】

花枝扬扬蝶宛宛,风多力薄飞难远。

美人一见空伤情,舞衣春来绣不成。

乍过帘前寻不见,却入深丛避莺燕。

一双扑得和花落,金粉香騱满罗扇。

笑看莫向园中归,东家西家休乱飞。

【次韵周谊秀才对月见寄】

空林鹤鸣草堂静,桂影亭亭月初正。

怜君独卧对中秋,尊酒无人起相命。

夜深诗成遣寄我,自诉穷愁兼疾病。

嗟余比君愁更多,旧感新忧来每并。

前年看月绿茗园,宾客当筵一时盛。

自吹横笛倚清歌,痛饮不知瓶屡罄。

去年围中在北郭,何异孤豚落深阱?

登楼强欲揽清辉,刀斗连营不堪听。

今年旅寓向江渚,暂喜东南乱初定。

闲来未厌户张罗,贫去唯愁室悬磬。

牧儿耕叟共来往,那得衣冠解相敬?

久居村野坐自鄙,销尽豪怀与狂兴。

风尘无复旧时颜,愧见相逢问名姓。

朋友凋零江海空,弟兄离隔关山迥。

良宵佳月虽可赏,羸影窗间竟谁并?

迢迢河转漏初长,摵摵叶鸣风稍劲。

此时倚壁自孤吟,只有蛩声与相应。

初疑此月定非月,应是人间照愁镜。

还思人愁月岂知,何苦多忧损情性?

一生能几见此月,盛年若去尤难更。

明宵圆景未便亏,落尽夫容江色净。

君能强起从我欢,共入空明恣游泳。

直期枕藉向舟中,不管遥天垂斗柄。

七言古体

【姑苏台】

金椎夜筑西山土,催作高台贮歌舞。

文身泽国构主基,却笑仙人独何苦。

铜铺玉槛成繁华,幻出峰头一片霞。

望处直穷三百里,役时应废几千家。

蟠空曲路迷仙仗,攀尽瑶梯才到上。

外绕雕龙宛转栏,中施绣凤葳蕤帐。

熏炉长爇郁金香,共道千龄乐未央。

茂苑月来秋佩冷,洞庭雨过夏绡凉。

当窗众妓如仙女,扬袂迎风欲轻举。

人从天上见经过,鸟向云间惊笑语。

日暮横塘花尽开,卷帘台上望王来。

宴舟初自观鱼返,猎骑还从射鹿回。

从登不用持铍队,自列红妆侍高会。

香传罗帕进黄柑,缕切鸾刀供玉脍。

烛光远落太湖波,惊起鱼龙出没多。

城上鸟啼河汉转,此时谁问夜如何。

管弦嘈嘈聒人耳,不闻兵来渡溪水。

欲携西子走登舟,醉倚画栏娇不起。

瞑目无因到甬东,可怜一炬绮罗空。

献楣竟堕仇人计,赐剑应孤谏士忠。

客来试问遗宫路,物色荒凉总非故。

褰衣始信不虚言,满地荆榛见零露。

当年争夺苦劳机,却把江山付落晖。

闻说越王台殿上,如今亦有鹧鸪飞。

【初入京寓天界西阁对辛夷花怀徐七记室】

去年寺里开辛夷,君来忆我曾题诗。

今年我来君已去,思君还对花开时。

欲寻花下君行迹,日暮空庭古苔碧。

殷勤把酒问花枝,看过春风几行客?

【题高彦敬云山图】

尚书生长燕台下,惯识风沙草漫野。

何由得见山水乡?烟岭云林远能写。

平时四海作宦游,高兴最爱江南秋。

霅溪清晓剡溪晚,闲解狂辔寻扁舟。

此中谢屐曾经处,半是啼鸦栖宿树。

断桥旗下问农归,远寺钟边访僧去。

风流一没岁未遥,坐览遗迹成前朝。

何当遍觅画中景,圣恩已许从渔樵。

【百花洲】

吴王在时百花开,画船载乐洲边来。

吴王去后百花落,歌吹无闻洲寂寞。

花开花落年年春,前后看花应几人。

但见枝枝映流水,不知片片堕行尘。

年来风雨荒台畔,日暮黄鹂肠欲断。

岂唯世少看花人,纵来此地无花看。

【答余新郑】

前年吴门初解兵,君别故国当西行。

有司临门暮驱发,道路风雨啼猿婴。

仓黄不敢送出郭,执手暂立怀忧惊。

我时虽幸脱锋镝,乱后生事无堪营。

移家江上托地主,闲园借得亲锄耕。

春朝起沐日照屋,野卉杂发鸣鹂鈍。

思君万里不可见,对此涕泪如盆倾。

有壶当轩忍自酌,有句在卷邀谁评?

走投北郭问消息,一客为我言分明。

君初随例诣阙下,有旨谪徙钟离城。

赍无囊金从无仆,弃家独去何惸惸!

长淮粘来趣前渡,牙眼怖客浮鼍鲸。

到州鞠躬谒太守,脱去官籍侪编氓。

城荒无屋寓来客,旋乞废地诛逢荆。

异乡何人恤同患?喜有杨子兼徐卿。

日高破灶烟未起,闭户不绝哦诗声。

去年圣恩念逐客,特赐牧拭加朝缨。

敕君赴汴听铨擢,路算旧驿犹千程。

沙河无雨夏云热,茅苇夹岸多蛟虻。

舟中感疠得下泄,刃搅肠腹闻咿嘤。

荒途无药相救疗,伏枕两旬几殒生。

终藉神明佑吉士,疾势渐脱身强轻。

一官署作新郑簿,捧檄已去询田更。

我虽历历听客语,虚实未察忧难平。

初春天子下明诏,欲纂前史罗儒英。

非才亦辱使者召,辞谢不得来南京。

日斜出局访君舍,草蒲陋巷春泥晴。

入门小女识父友,延拜学诉艰难情。

且云父意念家远,新遣两卒来相迎。

须臾出君寄我札,上有秀句如瑰琼。

自陈前事颇一一,与客旧说无亏盈。

读终呼卒问彼土,卒言几年经战争。

河山萧条县虽小,民少奸诈多淳诚。

春秋古称郐子国,溱洧水活鲂鱼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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