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来到冷宫半个月,冷宫里竟然时常传出笑声。让偶尔路过的宫女太监们以为里面闹鬼。
冷静率领十几个宫女,将十几间房屋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又拿出自己这些年攒的几两银子,央邓禄出宫置办杂物的时候,帮她捎了点便宜的粗布针线回来。
大家一起动手,先都做了件新衣裳穿上了身,剩下的也没浪费,将各屋子里的破的不像机的窗帘桌布都换了。
冷静又央陈林要了些鲜花青草的种子和苗子,将院子里杂草除了,种上了花草。
后院里大片的泥土地上种的是芙蓉花儿。今年的收成差不多已完,还有明年,如果明年她还在冷宫的话。
冷静的路还很长,武皇帝二十七岁的年纪还不过是先帝宫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才人。
冷静自己出钱买来蔬菜水果,亲自支锅熬汤做饭。
分到冷宫的饭食本就是不堪入目的冷饭剩菜,常年吃不过油水,再水灵的女人也会走了样。
王桅吃了半年这样的苦,只剩半面素颜,都震惊了冷静,如今伙食稍好,又梳妆打扮起来,让冷静直呼为天人。
王桅是当年选秀女选进宫的,娘家尔尔,父亲不过是一介从七品典史,两个哥哥考了几年也没考中进士,王桅受宠之时,皇上顾念其家清贫,赏过庄园和田亩。
然而王桅受宠不过一年,诸事只开了个头,便如云烟消散。
冷静问的明明白白,心中却又嗤然,原以为她娘家有些势力,在宫外可以使些手段,如今看来,是一无用处了。
邓禄骗了她,并不是每个上位的女人身后都有雄厚的靠山的。
此时的冷静,正将双手沾满了食醋,用纱布裹着,伏身在桌子上出神。
她每天晚上都会这样做,脸长有一般,再捯饬也不过那样,再说她还年少,满满的胶原蛋白,可这手不一样,手不论年纪,活干多了必会粗糙不堪,她看不过这双粗大的双手,她一定要让它们变得娇嫩柔软。
玉芬走进来,笑着回:“姑姑,尚宫局的姐姐来叫,过去领中元节的东西。”
中元节,又名鬼节,传说那天鬼门大开,鬼们可以随意到世间享用亲人们的祭祀。故此节在宫中也颇为重要,各种准备祭祀是少不了的。
宫婢和太监们比平日要忙上几分,这冷宫却没什么可忙的,宫女们不过烧几串纸钱,聊表孝心罢了。不过却因为过节,能分到比平日好些的蔬菜瓜果和衣裳,倒有三分值得期待。
“知道了,这就来。”冷静将手上的纱布揭了,摸了摸,有效果,手是嫩了不少,摸上去也软了不少。
她满意的在铜盆里净了下,拿毛巾蹭干,又抹了点桂花油,坐在凳子上沉思良久,方起身收拾一番,往尚宫局而来。
各院子的女官女婢都在排队等着领东西。
冷静闪到最后一个。
钟司仪拿着几件主子赏的衣裳往外来,见她缩在队尾,不由笑道:“冷主管,快到前面去,怎么说你身份摆在那里,不用和她们一起排队。”
冷静焉头耷脑,却强装着精神的样子,一脸勉强的笑意:“钟司仪,我不急,反正也不知道用不用得上。”
钟司仪见她的样子,又闻她的话,不由吃了一愣,拉她到一边,压低了声音:“你这是怎么了?倒不如在浣衣局时的样子,难道那里真的闹鬼不成?”
冷静抖了抖身子,略有些精神:“司仪,你也听说这事了?我也不敢说,怎么就传出来了呢?许是我们听茬了,这宫中天子贵人都有,哪有鬼魂敢来作崇,却不是自己个找死?”
“傻子,那冷宫里死了多少人了,能没有冤气?前天三更时分,我那里一个掌司经过冷宫门口,听见院子里隐隐传来哀哀的哭声呢,森人的很,吓得她回来就病了。“钟司仪信誓旦旦的道。
冷静一惊:“她也听见了?”讲完这句话,却又掩了嘴,笑:“可能是哪个宫女想家了,在院子里头哭呢。”
钟司仪同情的瞧了她一眼:“也许是罢,你可得小心点,这眼看就是中元节了,什么鬼都上来了。”
说着,却又凑近她,伸头使劲闻了闻,拧眉:“你身上什么味儿?”
冷静往后闪:“没,没什么。”
钟司仪拉住她,在她身上闻一圈,恍然大悟:“是烧冥香的味道,你们倒是提先过节了。”
冷静眼圈子一红,摇头:“司仪,您平日里对冷静倒是好,冷静也不瞒你了,我这哪里是提前过节烧香的,这衣裳好好的放在柜子里,平白无故就是个味儿,晚上也睡不安顿的,时不时被哭声吵醒,我是个胆子大的,举着烛火下床照一圈,却是什么也照不到,你说怎么办?许是我心里有些怕?毕竟我住的那房子是任姑姑住过的,我这心里一直觉得她死不瞑目,阴魂不散的。”
钟司仪打个寒噤:“冷静,让尚宫娘娘多派几个太监去守守夜,男人多了,也能定定心不是?冷宫里就两个老太监,还住在别院里不是?”
冷静叹气:“算了,横竖冷宫里的都是些苦命人,就算有什么鬼魂,也不会为难这样的人罢。”
“你还是小心些为妙。”钟司仪说道,有人在门口叫她,她别了冷静离开,走去门口。
冷静盯着她。
门口叫她的宫婢面上带着嗔色,与她说什么。
钟司仪回头瞅了冷静一眼,又与那宫婢说话儿。
冷静嘴角露出些不经意的笑。
今天以后,大半个宫中便有了传言——冷宫之中冤魂太多,夜夜闹鬼。
也许传言比这个还要凶,至于能成什么样子,总要过几天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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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抱着领来的一桶蔬菜和十几个腐烂的水果,几件别的院子挑完的衣裳,往回走。
倒是分发衣裳的司衣官看不过眼,赶过来,悄悄塞了几个新鲜的水果给她。
这个司衣唤作魏眉,冷静感激的要下拜施礼。
魏眉忙托住她,低声道:“冷主管,快别这样,留着自己吃罢,我能力有限,这几个也是偷着拿出来的,你不嫌弃就好。至于衣裳,我却实在没办法,不是剩下的也轮不到你们倒是。”
“姐姐休要客气,你这样帮衬于我,冷静将铭记你的恩德。”冷静还是施了个礼,这个时候肯帮她的人,她都会铭记在心,这个她倒没有说假话。
魏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又自去忙自己的事。
冷静抱着东西回到冷宫。
将几个新鲜水果洗好,拿两个给前朝的两位才人朝霞和水秀。剩下的几个给了王桅,方将其余的交给了玉明和玉月,让她们分给大家。
自己却坐到院中央那口枯井边发呆。
朝霞和水秀吃了水果,颤微微的携伴走了来,与冷静道谢。
冷静起身拉她们坐下,笑道:”二位娘娘何必客气,只是这种新鲜的东西不常有,要不小婢怎么也时常孝敬你们才是。“
两位忙着谦虚,水秀却又问道:”冷姑姑,你只管坐在这里干什么?”
冷静眼圈子一红,掉下两滴泪来:“二位老娘娘,咱们吃东西的时候,我却想起了这井里的这些个冤魂来,这中元节眼见就到了,只怕这样跳井的,连吃个祭祀饭的本事也没有啊。”
“可不是,深井枯地,自寻的死路,又一身冤气,就是阎王也不会让她们出这枯井的。”王桅从屋子里走出来,听见她们的话,也出言道。
水秀的眼泪也掉下来,指指那井口:“我在这里待了数十年了,跳井姐妹们也有七八个,想着就心酸的很,要是早遇到冷主管这样的良善人儿,也不至于此罢。”
“当年的华妃娘娘也死在这井里罢?可惜啊,儿子被立为太子又如何,还不是没斗过皇上的心尖宠,如今人家母子坐拥天下,风光无限,他们母子倒都化成枯骨了。”朝霞叹道。
“打嘴,你这家伙,就是嘴贱,进来这些年也不管住。”水秀骂她。
朝霞尴尬的笑一声:“都是前朝时候的事了,哪个不知,有什么好掩饰的。”
这话倒动了王桅的心思,面色戚戚的瞧向那口枯井,怔了半晌,对冷静儿道:“冷静儿,好歹把她们的枯骨弄出来,好好埋了罢?正值中元节,让她们随众鬼回阴间,投生去不是很好?”
冷静闻言,没有讲话,将目光投向两位老才人,这二位点头称是:“弄出来也好,外面正传咱这里闹鬼呢,就是这些姐妹们死不瞑目啊。”
王桅的面色变了又变,冷静忙笑道:“有一些也不过是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就是死不瞑目也自己找的,你们说对不对?”
两人点头称是,一齐抬头瞅着王桅:“说到那个任梅却是该死,本来能轮到咱们头上的东西就少,她还克扣着不给,不但不给,倒对咱们大呼小叫,使来使去,死了也是自找的。”
“我又不是称心的,不过想找她理论下,她倒失足跌进去,能怪我么?”王桅声音低下来,面带惧色的瞧着那口井。
冷静儿心里笑起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本来就是个失足的事儿,传到她耳朵里却成了一场阴谋。
善利用舆论,是成功者不可或缺的技能之一。
冷静儿撸了撸袖子,朝那口井底望去,点头道:“那就听姐姐们的,我找个篮子将这些枯骨捞出来,咱们埋了,再将些好饭菜祭祀她们一下,让她们投胎重新做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