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从未过得这般漫长。
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我孤身一人流浪的时候。每天都窝在街角,看着街上的人群涌动。时间那么长,我只坐着在想些什么呢?
其实,我什么都没想。人总说饥饿最可怕,它会让你失去思考能力,变得如畜生一般麻木。可我却不这么想。真正可怕的是孤独。它可以让你身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却犹如独坐坟头,一眼望不到边的坟头。
封夜走后的小半个月。
天气越发凉了,缤纷落叶之景已再不复见,宫里的树黑漆漆着张牙舞爪,满是凋敝凄凉。
自从搬进临华殿住,我几乎很少出门了。出宫的日子将近,我不想宝儿担心,所以找了由头提前从司戏局搬了出来。
临华殿。被红墙隔开的这一小方天地,如此的静谧,没有旁人的打扰,傲然的独立成南宫中的桃源,突兀着多了股遗世独立的味道。
我想,这都要归功于临华殿的主子吧!除了他,再无人能有这样的通天本领,能把别人的宫殿住出自己的意境。
但,真要评价下这人,我却又迷茫。
停下手中的磨石转头,果然,某人又拄着脸睡得温润安详。我大汗,这已经是今早的第七次了,话说,我们统共也就在案前坐了两个时辰来着。两个时辰睡七觉,除了凌乱,我已再没有旁的体会。
再说说平日生活。
转眼,将近半月过去。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我只见太傅去过两个地方。正殿和后殿。我甚至怀疑他从来不去茅房。更诡异的是,他每次往返两殿的路线、步伐都一模一样,从不拖泥带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动作。
偶有一次,我误将矮凳放在了他的路线中央,他竟然就站在原地不动,然后如怨如诉的无声抬头将我望着,直到我将矮凳搬开,才面无表情的继续行走。
头几日,我也只觉得奇怪,没做深究。后来,闲着无聊时我跟在他身侧,数过他的步子。从后殿到正殿一共二十步,回去也是一样,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这样,我就真的惊悚了。
难道他中了类似于含笑半步癫的毒药?
不对。封夜没走前,他偶尔还去陪皇上下棋,跟皇后讲经的。
再不就是,他有严重的条例性,每一个动作弧度,每一件物品摆设都要精心测量,然后形成规律。
也不对,他每次懒散拄脸的动作就都不一样啊!向来是不分时间不分地点,怎么舒服怎么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再没人解答,我真的会好奇到呕血致死。
于是,一个月黑风高夜,我在慕景上厕所的路上将其截住,武力威胁被镇压后,声泪俱下,详细阐述了劫道原因,以及近期为了此困扰是多么的夜不能寐。
慕景体谅,大人大量的帮我解了困惑。
他反手一松,将我放开。对这件事貌似不以为然。他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因为师父很懒,就这样。”
我呆愣:“就这样?”
他界定点头,“就这样。你以后还会见识到更多的。”
我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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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看来,太傅理应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这一形象的恶行通过无数戏本子的流传早已深入人心,想必经我略微一提,大家都会赞同点头。
可事实是,皇后那般精明绝无可能走眼,某道太傅一职确实实至名归。
我从未见过如他这般记忆力惊人的人。两个时辰,睡了七觉,桌上的一摞书册他也一本没落下。不管我随意问起哪一本哪一点,他都能清楚的告诉我书名,页数,甚至是第几段,第几列。
这半月内,他是没出门,可上门拜访的人却不少。虽说大部分都未传见,但为数不多见过的几位,有将军,医官,文臣,连星宿官都有。他们论学时,我立在一旁倒茶。那些精密复杂的地图,穴位图,星宿图,好多我都没见过,用了全部心力去听,也没听懂。但某人明显全部知道,并且通透了解,回回都将那帮老臣教授到拜叩连连才算作罢。
有一次,我还撞见了左相。那可是南朝了不得的人物,以刚正不阿闻名,老当益壮,手握军权,文操不逊,在朝中来说,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这样的人,也潜心向太傅叩拜了三次才告辞。而,年纪轻轻的太傅竟也拄脸受了,我捶胸呕血,凌乱到难以自持。深深为曾经得罪过这样的人,而操心懊悔。
这一日,我依然是案前服侍太傅看书。他难得醒着,垂眸静静翻着书册。
我抿唇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颜,正揣测他到底身出何处。他就开了口:“磨石用尽了?”
我费解,用尽了?哪里用尽了?我不正磨着么!想着低头,手一抖,指尖的桂花糕便碎在了磨盘里。
“额…这个……”用桂花糕磨墨完全不是我的本意。怯怯的把磨石从桂花糕的盘子里拿回来,我嘿嘿的干笑。某人也含笑看我,然后淡淡道:“那盘桂花糕赏你了。”
我;“……”
满心怨恨的吃着桂花糕,某人又说了句话,让我立马觉得这盘桂花糕更加难以下咽。
他说:“太子妃今天进宫,你陪我去赴宴。”
我好想把桂花糕扣他脸上,真的好想好想。
夜幕深沉。
我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女子出神。桌上的烛火摇曳,将镜里的影子带得扭曲,水纹乱了似的,波纹荡漾。
跟着乱的,还有我的心。
太子妃。皇后口中美艳温贤到不可方物的女子。还没见面我就开始自卑,于是我戴了花。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一朵正午采的水仙而已。
打开门时,太傅已在院中等候。见到我时一愣,道:“你戴花?”
我说:“恩!我戴花!”
然后他回身看了看院子角落说:“我的花。”
我无语,赌气着抬手就想拿下来还他。
他却难得的移步上前拦道:“罢了,带着吧!”
那冰凉的手指触到我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