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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刘文叔赶牛闹京官 招兵买马放手准备

刘秀觉得李通兄弟如此坦诚,这么信任自己,如果自己再继续隐瞒下去,那也太不像话了。于是便一五一十地把实情告诉他们:“其实我刘氏也早有反莽之心,只因时机未成熟,起事的诸多事宜未能安排妥当,才一直隐而不发。如今,新朝虽然还新,但已经渐显衰败气象。各路豪杰并起,正是我等举事良机。此次来宛城,名为卖谷,实则想探听宛城官兵部署,为将来攻打宛城作准备。”

这才是真心话。李轶听完不禁哈哈大笑:“文叔兄,这次你算是来对了。你所需要的情况尽在我们掌握之中。我们为着这一天可已经忍了好久了!不过,也总算不枉我们如此苦苦等待。”

刘秀听李轶这样说,更是喜不自禁,拍手叫好:“还请李贤弟不吝赐教。”

李轶兴致勃勃地说道:“茫茫四海人无数,哪个男儿是丈夫?遍观河南河北,舂陵刘氏有勇有谋,完全可以成就大事。你们杀游徼、败韩虎,其实已引起南阳官府的高度警觉。但他们却至今未派兵找你们的麻烦,为什么呢?不是他们不想派兵,而是如今南阳局势动荡不安,他们根本无力应付。就现今形势而言,东方有赤眉军攻城掠地,屡战屡胜,新近又大败新军。南方有绿林军与莽军在云杜交锋,最后打得莽军落花流水,溃不成军。新军统帅荆州牧还算命大,耍了点小聪朋,扮成妇人模样抄小道逃跑了,勉强逃过一劫。哈!全军覆没,真够惨的!”

“打得好!如此一来,新朝覆灭便指日可待了。”这些情况刘秀也听人说起过,不过再听他们描绘一番,仍分外激动,忘情地拍着双手说道。

可是正当刘秀沉浸在欢欣鼓舞中时,忽听李通叹了口气,神情沉郁下来:“本来东边赤眉、南边绿林,如果能南北夹攻,王莽必无回天之力,新朝覆灭就在眼前。不料,恰在此时,也就是前些日子,关东闹蝗灾,加上疾疫流行,使得绿林军陷入困境,义军将士染疾而死者已过万余。王莽趁此机会,加紧攻势,派心腹大将纳言将军严尤、宗秩将军陈茂,合力攻击绿林军。形势对绿林军极为不利。最终,绿林军被迫下山,兵分两路继续作战。由王常、成丹、张印等统领的一支为南路,向西挺进,号为‘下江兵’。另一路由王匡、王凤、马武、朱鲔等率领,北人南阳,号为‘新市兵’。虽然气势仍然浩大,但毕竟不如从前,王莽开始占据优势。”这个消息刘秀倒还没听说过,不禁双眉紧锁,开始担忧起来。“不过……”李通平静一下脸色,换了语调继续说,“绿林军下山也不完全是坏事。平林兵陈牧、廖湛受绿林军影响,聚众千人于平林起事,号称‘平林兵’。这样一来,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我们只是想说,在此天下大乱兵变并起之际,舂陵刘氏还在犹豫什么呢?要知道,这可是天赐良机呀!时乎时,不再来,得把握住良机才是。”

受到李通情绪的感染,刘秀此时也感觉血液沸腾,心潮澎湃。他好像看见了天下正风起云涌,而自己正站在风头浪尖之上,挥挥拳头激昂地说:“舂陵刘氏早已蓄势待发。如今再加上二位相助,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那就开始干吧!”

李通却忽然从亢奋中冷静下来,缓缓摇摇头,打断刘秀的话:“文叔万不可大意,据我所知,王莽为防南阳再起风波,已遣心腹甄阜为前队大夫,南阳太守梁丘赐为属正,还特意派绣衣使者苏伯阿出巡地方。所以说,尽管天下动荡,但南阳形势仍然十分危急,咱们时刻都有遭受突然袭击而陷于被动的危险。所以我们要早作准备,以备不测。另外,李通有一想法,不知可否合适;想拿出来商量。”

“愿闻其详!”

“根据可靠消息,半月后,便是选材官考试骑士的日子。甄阜、梁丘赐必定亲临校场检阅骑士。我们就来个出其不意,发动校场兵变,趁机劫持了他二人。这样,城内官兵群龙无首,必然大乱。你们则率众攻入城下,造成更大的声势。由于头领被劫,新军肯定会军心不齐,如一盘散沙四散逃窜,那么宛城就是唾手可得了。有了宛城这个根据地,我们进可以北上洛阳,和王莽争夺下半壁江山。退可以守住宛城,和绿林、赤眉取得联系,打成一片。这样,局面就闯开了!”说到最后,李通竟兴奋得不能自已,伸出右手掌捏住杯子,使劲摔在地上,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情。

“太棒了,李兄!李兄高见,实在让在下……”刘秀深受感染,双手抱拳,脸色通红,“佩服!佩服!”

李通放心地笑了:“文叔过奖,我这人一向比较粗糙,讲究随性而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周全?说来还有轶弟的功劳。”

李轶忙摆摆手,对李通也对刘秀说:“大哥!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是这么谦虚呢?明明是你想出来的,偏要我居点儿功,我这脑筋嘛,哎呀!”他又摇了摇头,闪过个鬼脸,“还真转不过来这个弯。”

听他这样说,李通故作无奈地指了指李轶,三人会意地大笑起来。

刘秀一想到举事就在眼前,而且找到个绝妙的契机,顿觉畅快,笑得正开心,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很是严肃地对李通说道;“李兄,虽说此计较好,可是,王莽既然能轻易篡权夺了帝位,说明他不会是一个简单人物,咱们对他了解的还远远不够。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应该非常谨慎,即使机会再好,也要小心把握,千万不能浮躁。这样吧,有什么需小弟帮忙,李兄尽管开口,舂陵刘氏一定鼎力相助,决不推辞!”

李通拍拍刘秀肩膀,爽朗地哈哈大笑:“文叔放心,这个计划我已想了多日,万事俱备,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家父尚在长安,一旦起兵,可能危及到他。不过,我早已命族人李季动身去了长安,如无意外,家父很快就能回来。放心,起事之日尚早,他一定能平安归来的。到那时候,没了后顾之忧,肯定没问题。”

刘秀听后放心地点了点头,再看窗外,天已是暮色沉沉,最后一抹晚霞已经完全收敛,不觉间竟坐了大半天。李通大声叫喊,命人置办酒席,又赶忙派人请来刘稷。刘秀三言两语把三人商讨的事情讲给刘稷听。刘稷听后又惊又喜,他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次卖谷竟有如此意外收获!他高兴得忙给李通兄弟行礼,大家彼此见过,又是一番客套。

酒席准备好后,四人已经不再客气,很随意地纷纷入座。酒席上觥筹交错,谈论着美好前景,不一会儿四人已喝得满面通红。但他们仍不罢休,激动地举杯对饮。不知不觉间,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桌子上一片狼藉,四人已是酩酊大醉。

第二天清早,刘秀、刘稷便动身回舂陵。李通、李轶兄弟一直将两人送到城门外。将走时,刘秀想一想,回转身来又再三叮嘱:“李兄,万事小心!宛城就拜托你了。咱们目前人少势力弱,经不起挫折,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定要见机行事,能干则干,不能干宁可继续等待时机,决不要硬上!”

李通庄重地点头答道:“文叔尽管放心,事关重大,我一定会慎之又慎的。”

刘秀这才双手抱拳说:“那好,我先代刘氏宗族,代天下苍生,向二位兄弟道谢了!”说着长长一揖。

两人赶忙扶起刘秀。刘秀和刘稷二人一起道声“后会有期”,翻身跳上牛车,沿着苍茫的大道向远处驶去。走出很远,还能看见李通和李轶站在路旁向这边眺望。

“驾!”刘秀挥起手中的鞭子啪啪啪地甩到了大黄牛的身上。

“咦?文叔,你平时那么爱惜它,可是从不打它呀!今天这是怎么了?”刘稷笑着问道。

刘秀看了看刘稷,笑而不答,仍继续赶他的牛。

这头大黄牛春种秋收,很是卖力。为刘秀干了不少的活,出重力全靠它。因此刘秀很是喜欢它,从不鞭打它,喂的是上等草料,有空还给它洗洗刷刷,简直就是个老伙计。可今天刘秀却很是反常,接连大声呵斥,鞭影不住晃动。大黄牛从没受过如此虐待,也不知主人是怎么了,今天会对自己这么不讲情面。于是它登时火了,牛脾气上来,不用主人再吆喝,使出全身力气没命地往前冲,边跑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牛车飞快地行驶在大道上,引来很多行人侧目而视。刘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多么想赶快回舂陵,好把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告诉宗族子弟。大哥知道了后,不定会乐成什么样呢!刘稷望着拼命奔跑的大黄牛,忽然想起刘秀曾说过要骑牛上战场的话,不禁哈哈大笑道:“文叔,瞧这牛的腿脚,真够利索,看来你骑这头大黄牛冲锋杀敌,挺有可能哟!”

“这有什么可稀奇的?骑牛上阵,古已有之。像黄飞虎骑五色牛冲锋陷阵,助西岐讨伐无道商纣,最终打下了周朝天下,成为千古美谈。还有道家的李耳,不是也骑一头青牛,最终得道成仙了吗?所以,我所说骑牛杀敌,并不是一句玩笑话,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刘秀一本正经地答道。

“那等将来汉室复兴之日,咱们的这头大黄牛算是大功臣一个喽!”因为心情格外好的缘故,刘稷望着大黄牛诙谐地说,“大功臣,快跑吧!”然后伸手拍了拍它滚圆的屁股。

大黄牛正卖命地狂奔,忽然感觉有人爱抚地拍了拍自己,顿时精力倍增,不觉脚步又加快了。刘秀两人见此,又禁不住哈哈大笑。

正在谈笑间,忽然刘稷惊愕地大喊:“不好!快看,前面有官兵!”

刘秀仔细看去,果然有一长列官兵缓缓朝这边走来,队列中间一面杏黄的绣着飞龙在天的彩旗随风猎猎飘摆,旁边另有一面红色旗子,绣着大大的“苏”字。

“飞龙旗!肯定是皇室显贵!快,停车回避!”刘秀边说边赶忙拉牛缰绳。可是,牛跑的速度太快,也意识不到前边是危险之地,只是仍旧一个劲地狂奔。刘稷也着慌了,赶紧帮刘秀拉着缰绳,两人使劲往后拽,“吁,吁,吁……”

忽然,缰绳一松,两人被弹倒在车里。还没等他们缓过神来,大黄牛哞的一声惨叫,发狂似的向前疯跑,两人赶快起身再拽缰绳,却发现缰绳早已无踪,牛鼻子被拉穿了,鲜血一股股地涌了出来,滴洒在大黄牛身后的路面上。

正如刘秀所料,前面来的正是王莽心腹大臣、特意派遣下来巡视各地的绣衣使者苏伯阿。如今他刚在新野巡视完,正返回宛城的途中。苏伯阿车轿左边,一个粗壮高大裸露着胸毛的汉子,手执大刀背挎弓箭,肉块纵横的脸上得意洋洋,傲视一切地骑着高头大马,他就是新野尉冯正劲。旁边是他的心腹爱将朱金虎,前后左右簇拥着数十个御林军。沿路浩浩荡荡,百姓纷纷躲避,好不威风。

正趾高气扬地行进着,忽然望见前方滚滚黄尘,席卷而来。御林军不禁惊诧怪异,这是什么东西?仔细看去,那怪物转眼已经冲到跟前,却是一头发了疯的大黄牛,正低了头仗着犄角朝这边猛冲。保护大人多年,各色刁民见过几个,还真未遇到过今天这样的对手,大家纷纷着了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再眨眼的工夫,黄牛已来到眼前。随着几声惨叫,十几个御林军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两边的御林军赶忙闪躲开,眼见大黄牛就要撞到苏伯阿的车轿了,万分危急时刻,忽见一壮汉迎着大黄牛跑来,狠命抱住了大黄牛的头部。大黄牛呜地一声惨叫,四蹄踏地,因为冲力太大,腿弯曲着跪倒在地,身子竟一动不动地未能前进半步。

刘秀、刘稷被甩倒在牛车里,车子向前滑动一大截,跟在大黄牛后边,冲到队伍跟前。两人知道大事不妙,赶快从车厢里爬起,正要下车,却被众人刀剑并举架在脖子上。朱金虎骑在马上,横着手中的兵刃,大喝一声:“好呀,哪里冒出来的浑小子!敢冲撞苏大人的仪仗,居心何在?活得不耐烦了!”

刘秀虽然惊慌,但心里很清楚,此时暴露身份便必死无疑,不如碰碰运气诈他一下。他暗中给刘稷使了个眼色,刀尖之下,不敢动弹,慌忙跪倒在车厢里,满脸木讷地磕头求饶说:“大人!小民该死,没赶好牛车,让牲口受了惊,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您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

刘稷也跪地求饶,故作惊慌地祷告:“大……大人,饶,饶命啊!”

“跟他们哕嗦什么,说不定他们是故意来以此行刺苏大人的,杀了得了!”冯正劲一脸卖弄地松开牛头,不耐烦地叫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来人,把这两个小子给我拉到河边活埋了!”

“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忽听车轿内有人懒洋洋地问道。接着,车帘被掀起一角,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探出头,张开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冯正劲慌忙躬身施礼道:“苏大人,这两个人冲撞大人的车驾,很可能是乱民,下官认为,安全起见还是杀了为好。”

“让开,叫我看看。”苏伯阿眯起细眼,仔细端详了两人一阵,又打了一个大哈欠,朝冯正劲摆了摆手,放下了轿帘。

“苏大人命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拉到河边砍了!”冯正劲更加来劲儿地命令道。

御林军遵命,纷纷上前拖拽车中的刘秀和刘稷。到这种时刻,刘秀见别无选择,只有反抗还有可能活命,否则必是死路一条。情急之下,他还能稳住自己,纷乱中向刘稷使了个眼色,又朝朱金虎努努嘴。刘稷也是急过了头反而镇静下来,会意地微微点点头。

刘秀佯装瘫软地被两个御林军拖着下了车。见刘秀手脚都打哆嗦,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官兵知道,这是被吓坏了。他们这类经验很多,平常处置小民百姓时,哪个不是这样?也就没放在心上。正当他们没注意时,刘秀忽然挺身而起,抽出一脚狠狠踹倒一个御林军,随即转身扼住另一御林军脖子,顺手从那人腰间抽出宝剑,嗖地向马匹上的朱金虎投去。

朱金虎本认为“行刺”事件已结束,不过就是杀掉两个吓傻了的老百姓而已,便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忽听后面有动静,而且风声怪异,情知有变,赶忙转身向后看,刚转过身,眼前一道白光闪电般射来,不容他看仔细,宝剑便直直地刺入了胸部。随着扑通一声,朱金虎跌下马去,一命呜呼,连哼都没哼一声。

刘秀趁势推开手上的御林军,翻身一纵,跃到了朱金虎的马上。这边刘稷也不含糊,迅速将另两名御林军打翻,纵身上马,落到了刘秀身后,两人趁冯正劲和众御林军还未反应过来,拍马便跑。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几乎在一瞬间发生,众人木偶一般看着他们一连串动作之后飞奔而去。冯正劲就在旁边,等他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刘秀两人已跑出十几步远了。他冷笑一声:“这两个刁民身手这么快,真是王母娘娘坐月子——天下少见。可惜你们却遇见了咱,活该倒霉去吧!”

嘴上说着,从背后取下牛筋强弩,右手把一支雕翎羽箭搭在弦上,用力拉满,瞄准了二人。猛然松手,雕翎羽箭“嗖”地朝二人方向窜去,如同流星追月,转瞬即到,恰好射中了马的屁股。那匹马疼得咴儿咴儿嗷叫,前蹄腾空而起,立了起来,两人猝不及防,都被摔到马下。冯正劲见他二人跌下马来,大喜地抖动缰绳,翻身上马喊道:“快追!把他们乱箭射死!”

两人摔下马后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往前跑,忽然听得耳边嗖嗖嗖箭如飞蝗般密集地射过来。刘秀大喊:“快趴下”两人趴到地上一动不敢动。可是片刻之后,刘稷扭头往后一看,不禁惊叫道:“不好,他们追上来了!”

刘秀回头一看,也惊出一身冷汗。数十名御林军边射箭边往这边追来,立刻就要来到眼前。“怎么办?这样下去不被乱箭射死也会被他们活捉,若被捉住,那是必死无疑。”刘秀焦急地四处张望,忽然看到离自己不远处,就是通往舂陵的白水河。他顿时有了主意,对刘稷喊道:“右边,快,跳河!”

然而箭太急太密,在很低的上空飞来飞去,二人无法站起。刘秀就蜷缩起身体,如纺布梭子般就地滚向右边的白水河。刘稷已经辨不清南北,也不管河是在哪个方向了,紧跟着刘秀往右边滚去。随着扑通扑通两声,二人消失在了御林军的视野中。御林军冲到岸边,看到水花翻起处水面一片平静,只好对着白水茫茫的河流乱射一通,回去复命。

“混账!一群饭桶!你们几十个人还抓不住两个?还有你,冯正劲,老夫一向认为你办事沉稳,勇猛果敢,怎么今天如此麻痹大意?!老夫看这两个人身手不凡,必是人们传言的舂陵刘氏。”

“是,小人太过疏忽,小人知罪。”冯正劲知道这位大人的脾性,不敢分辩,慌忙俯首认罪。认过罪后停顿一下,抬头偷瞟苏伯阿一眼,见他怒气稍微消了些,便表功似的小心说道:“既然大人说他们是舂陵刘氏,那为绝后患,我们何不调些人马,包围舂陵他们的老巢,一网打尽呢?”

苏伯阿乜斜一眼冯正劲,冷笑道:“一网打尽?两个人你们都对付不了,一网打尽谈何容易?!本官曾遥望舂陵,见那里地势虽然平缓,然而丘陵连绵不绝,摆成一条阵势,既沉再沉,沉而稳,起而昂,仿若一尾真龙,摇首摆尾,穿山越水,当真是龙气郁郁,气象万千。再加上这条河,龙遇水则兴,了不得。并且老夫望见其上空云雾迷蒙,隐约呈龙虎状,有天子征兆。看来刘氏终为新朝大患。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要灭了绿林逆匪,这是朝廷交代给老夫的任务。至于灭舂陵刘氏,还是请朝廷另派人选吧。”

冯正劲在一旁恭敬地叉手站着,不敢多言语半句。等苏伯阿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了,冯正劲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向苏伯阿禀道:“大人,时候不早了,还是赶快上路吧,宛城的甄大人和梁大人还在等着呢。”

苏伯阿忽然忧郁地叹了口气,点点头,转身上了车轿。

刘秀和刘稷潜入河水中,侥幸躲过了御林军的追击,在水中使劲儿憋住气潜出老远,才敢露出头来。从水波中望去,见官兵已经缓缓移动着走开,忙手脚并用,游向河对岸。爬上岸来,拧干湿淋淋的衣服,好在天正暖和,衣服潮湿点也不碍事。

侥幸逃过一劫,死里逃生,应该倍感庆幸,然而一路上刘秀却闷闷不乐,愁眉苦脸的。刘稷明白,他这是在记挂着那受了伤的大黄牛,便劝导刘秀说:“文叔,其实你也不必难过,我想他们只顾上抓人,不会对一头牛怎么样的,早把它给忘一边了,说不定过一天那牛就自己找到府上了。”

刘秀听了并不以为然,仍伤心地摇摇头:“唉,可怜的大黄牛,为咱们耕作不知出了多少身汗,现在鼻子也被……唉!不管怎么说,将来汉室复兴,先得给它记上一功。”

两人回到家后,把在宛城遇李氏兄弟,以及他们兄弟二人计议起事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刘演。刘演一听果然高兴得不得了:“太好了!早听说李通不仕新朝,是个硬汉、义士,他们兄弟在南阳也颇有些威望,召集人马比较容易,看来此事应该不会有错。有他二人相助,匡复汉室便指日可待了!真是上天有意帮助咱们呀!”

刘秀和刘稷等人也很兴奋,都表示赞同。“既然这样,我们应早作准备了。三弟,你去派人通知府中各位英雄来客厅,我们商量一下起事事宜!”

“好!”刘秀转身走出客厅。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演府上人来人往,一片繁忙景象。他们索性放开手脚,以地方治安混乱要保护家中庄园为由,张贴出招兵告示,又忙着打造兵器,买马备粮。大家都在为宛城一战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刘演刚指派家人去通知各路豪杰,又吩咐增加人手给前来报名应征的人登记造册。忽然看见刘嘉和刘仲神色慌张地从外而走了进来。刘嘉一进门便大嚷大叫:“大哥!”

“发生什么事了?看你们这副样子,是没有人来应征还是官府又来找麻烦?”刘演不放心地接连发问。

“应征倒没多大问题,已有很多人来报了名了。只是,也有少数宗族子弟胆小怕事,不愿造反,还说我们是在坑害他们。另外……”刘嘉神情稍微缓和一些,皱起眉头,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另外什么?说啊。”刘演百事缠身,不耐烦地催促道。

“竟有人造谣说,叔父大人要到官府告发我们密谋造反。”刘嘉气愤愤地答道。

“此话当真?”刘演不大相信。

“这……我也不太确定,是听一个宗族子弟说的。”见大哥变了脸色,刘嘉又有些支吾。

“唔,叔父一向开明,许多复兴汉室的大道理都是他教给咱们的,应该不会……不过凡事都有意外,你方才所说的确也有可能。前些日子,咱们商议和李氏兄弟里应外合攻取宛城时,叔父极力反对,说对李氏兄弟信不过,说他们不是干大事的人,应该小心。后来话不投机,争执了几句。并且他与咱们发生争执之后,就再没出现,如此说来……不行,一定得去证实一下,事情重大,万不可大意。你快去把三弟找来!”刘演不无担忧地说道。

刘嘉转身准备离去,又被刘演叫住:“还有,这事关乎人心动向,一定不要张扬出去。”刘嘉点头离去。

得了大哥吩咐,刘秀不敢怠慢,疾走在去叔父刘良家的路上。凭直觉,他坚定地相信大哥所说的都是谣言。他相信这个平日最疼爱他的叔父决不会背叛刘氏宗族,之所以有这样的谣言,一定是其中发生了误会。而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误会,恰恰又可能会造成致命的后果。

他耳畔又响起自己刚刚对大哥所说的话:“叔父一向教诲我们要有匡复汉室之志,况且他为人正直坦荡,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一定是别有用心的人造谣中伤!”刘演也攒着眉头说:“三弟怀疑的有道理,不过谣言无根,遍地生花,一定得弄清楚才行!”这样走着想着,不知不觉来到叔父刘良家门口。

甫进大门,门人一见刘秀来到,忙含笑上前施礼道:“三公子来了。”

刘秀点点头随口问门人:“叔父可在家中?”

“在。”门人施礼答道。

刘秀听罢,也不用他通报,直奔刘良书房。进到书房,却见书房内空空如也,冷冷清清好像好久没人来过了。“奇怪,以前每次来家,叔父总是在书房,可今天为何……难道那些谣言还真有几分影子?”刘秀开始紧张,整颗心像是被线吊着悬了起来。不容多想,他赶忙往客厅奔去。

急奔客厅的路上,他偶然透过花格砖墙瞥见后院花园的空地上,一个人正在腾挪跳跃,练习拳脚。熟悉的身影让他倏地停下脚步。“叔父?”他这是怎么啦,这个时候还有心思……一肚子疑惑,他赶忙转弯往后院走去。

刘秀走到刘良身边不远处停了下来,静静地驻足观看,看着看着,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刘良练习得很专注,但也感觉到有个人正一直在望着自己,便停了下来。“秀儿,你怎么来了?”刘良并不惊讶地问道。

“叔父!”刘秀快步走上前来,施个礼说,“侄儿受刘氏宗族子弟之托,特来邀叔父。我记得,从小叔父就教诲我们有匡复汉室之志,如今举事在即,匡复汉室必指日可待,叔父不会不支持我们吧?”刘秀知道刘良的性格,也不用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

刘良冷笑一声,并不作答,捡起地上的大刀默默走开。

“叔父!”刘秀一见势头不对,知道其中必有原因,赶忙追上去,边跟在后边边说,“叔父,王莽篡汉,弄得民不聊生,贼盗狂獗。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天下苍生继续受苦吗?”这话虽是老生常谈,说了多少遍,但情急之下,刘秀也只能再这样说。

刘良仍不作声,疾步朝前走去。刘秀在后紧随。

忽然刘良快步拐进客堂后边的一间狭窄而高耸的房屋,刘秀抬头一看却是祠堂,不明白其中意思,便小心地跟了进来。

刘良默默上前,先给祖宗神位上香,上罢香虔诚地跪倒在香案前的毡子上,只听他轻声念叨道:“不肖子孙刘良刘次伯拜见列祖列宗。求列祖列宗保佑演儿秀儿等兄弟能举事成功,匡复汉室,光复我大汉河山,拯救我黎民百姓。”

刘秀一听从心底里感动,鼻子一酸,差点儿哭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叫道:“叔父,你有什么话为何不早说呢?害侄儿替你担心。若是吵吵出去,弄得人心惶惶,反而坏了大事。”

刘良听出刘秀感动之余,仍有些不解和不满,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面向神位,背对着刘秀缓缓地说:“文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或许你现在想不通,但迟早能明白。不是叔父不支持你们,而是实在不愿看你们白白去送死。你仔细思忖过没有,那个李通,你们不过一面之交,你对他了解多少?靠得住吗?”

原来是这样,刘秀放下心来,走上前劝慰说:“叔父放心,虽然我们过从很浅,但李通兄弟为人早有口碑,肯定靠得住。侄儿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叔父难道还不知道吗?你还不止一次地夸赞过我呢!”

刘良拍拍刘秀肩膀:“我年纪大了,未免想得多些。唉,世上的事情,往往半靠人力半靠机缘。事有机缘,不先不后,刚刚凑巧;命若蹭蹬,走来走去,步步踏空。李通到底怎样,只有你亲自打过交道,既然你这样说,叔父这把老骨头,就只有双手赞成了。咱们共同努力吧!”

刘秀点头满意地笑了。

刘良对起事怀疑的态度彻底转变,激励了更多的年轻人前来报名,刘黄的夫婿田牧从棘阳赶来,新野的邓晨和湖阳的樊宏,纷纷带了亲朋好友前来投奔。为着起事,人们紧张而又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为了不使举事的消息泄露出去,刘演下令把舂陵周遭封锁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距离起事之日前三天的上午,舂陵刘家到处活跃着执戟持刀的兵士。

舂陵新建的演武场上,舂陵子弟们个个全副武装,士气高昂地等待着起义将领的出现。三通鼓响之后,身披红色大氅的刘演登上了点将台。望着台下整齐的队列,迎着天边绮丽的彩霞,刘演心中如波涛般汹涌澎湃。祭告天地之后,便开始誓师起兵。人头攒动的演武场上,刘演粗壮豪迈的声音在四下里在每个人的心头回荡。

“诸位壮士,王莽伪善君子,阴谋篡汉,夺我江山,毁我宗庙,使我大汉蒙上奇耻大辱。如今莽贼又横征暴敛,欺压百姓,使得民不聊生,盗贼猖獗。我等身为大汉宗室子弟,理应奋起抗敌,反莽覆新,匡复汉室,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平世界!今日特祭告天地神灵,保佑我舂陵子弟旗开得胜,攻下宛城,杀奔长安,推翻莽贼!”

祭告完毕后,应者轰然,宛若滚滚巨雷。台下飘起两面大旗。一面是人们阔别已久的杏黄色汉室飞龙旗,另一面赫然印着一个斗大的“刘”字,迎风招展,仰脸望去,似乎高耸云际。接下来刘演宣布,自己为柱天都部,总领义军。任刘秀为将军,其余众人,各有任命。舂陵刘氏子弟兵称汉军,各宾客豪杰暂无称号,等攻下宛城凯旋归来之后再论功赐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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