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闪光灯一闪一闪接连不断，很像发射卡秋莎火箭炮。电视新闻灯也扫射过来，带着一股灼热的浪潮。而他，自然就像在掩蔽所里从容不迫、运筹帷幄的前敌指挥官。他坐着，安详、和蔼，似乎对四周的一切都没有感觉和反应。当然，这样立即就显示出他所经世面的广大、阅历的深厚和重如磐石的身份。
“虚先生，您这次除了来洽谈投资外，还有其他的安排和打算没有？据说，您是春秋时期我国著名的思想家虚无子的后人，您这次来有否打算回到您的祖籍地看看？”一个记者问。
虚道远略一沉吟，认真地说道：“虚无子现在对西方文化已产生很大的影响，我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伟大的先祖感到自豪。我确有回故里之念，一来表示我对先祖的景仰，二来是为了却家父生前的一个心愿！”
“心愿？什么心愿？能否请虚先生谈详细点？”记者们全来兴趣了。
自从同X国的外交关系解冻后，虚道远是做为X国第一位通过民间贸易渠道正式回国投资的华侨，仅这一点，他就拥有巨大的新闻价值。况且，做为X国一个重要财团的董事长，他的一举一动就更引人注目。
“各位如果确有兴趣，我不妨告诉大家！”虚道远面带微笑地说，“做为虚无子的后人，家父在生意上荣沐祖恩，创业之时，正好西方出现了东方文化热，而在这东方文化热中，先祖虚无子备受西方文化的推崇，这间接地帮助了家父，使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一跃而成为一位有影响的实业家。所以，我父亲生前一直渴望能在家乡为先祖建立一座纪念馆。但因众所周知的原因，他这个愿望生前没有实现。这次回国，我准备回乡祭祖，同当地政府磋商建立虚无子纪念馆事宜。”
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记者席上掀起一阵小小的议论。一位记者又问：“请问，虚先生回乡祭祖的确定行程安排了没有？”
“这次回来，时间上我安排得很从容。我自幼在X国长大，仅从家父口中知道祖国的情况。所以，我这次准备多逗留些时间。至于回乡祭祖的时间，目前还无可奉告。我打算等生意上的事处理清楚后，再回家乡！”虚道远说完，用手动了动领结。这是他的一个习惯，他觉得已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林林小姐是虚道远带来的华裔秘书。她在一旁见此情景，便宣布采访时间已结束。
二
乌有县虽是个穷县，历史却很悠久。它的高山上拥有神秘的“船棺”，仅凭这点，说它有3000多年的古代文明史，没人敢否认。
这天，天空灰蒙，让人感到压抑。刘志德心绪也不好。前些天，他终于完成了一篇杰作，自认为这篇杰作足以在史学界引起轰动。因此，他兴致勃勃地去拜访他中学时期的老校长李益中老先生。李益中有个解放前的得意门生现任国家级刊物《历史名人研究》主编。他希望李老先生能帮助他把论文推荐给那位大主编。谁知，没谈几句，李益中连稿也不看就一口回绝，让他无限的失望和彻底地灰心。他一气之下把论文扔进废纸篓里。昨晚，他去找了县委组织部刘副部长，要求下乡锻炼。但刘部长年龄不大，说话却很老练：“这个，愿望是好的，积极性、主动性都应该肯定。但要单位推荐，这是程序，不能少，方志办没推荐上来，组织部怎么好定？”这明摆着回绝！刘志德和刘副部长一同分配进县直机关，前后干了8年。8年是抗战的时间，这种话刘志德还听不出意思来？在方志办，整天埋在线装书里看没标点的繁体字，然后抄抄写写理出一点古董来，不痛不痒，默默无闻，这是他一个才30岁的人干的？主任是个老死板，只是不断地要求他史料准确，要编出一部高水平的县志来，从未提过要考虑他职务什么的，评职称才给他个助理。王八蛋，人家已是副部长，他才是个助理，这能干么？
刘志德愈想愈气恼，把腿往桌上一架，顺手拿起刚从收发室取回的报纸，翻了起来。一份报纸的标题引起了刘志德的兴趣，他认真往下看去，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突然萌发了一个奇想，这个奇想令他全身发抖。他扔下报纸，到桌边把废纸篓的东西全倒出来。谢天谢地，这废纸篓从来是他拿出去倒，而这几天他正好心绪不佳什么都懒得干，那篇被揉成一团的论文还在。他迅速捡起抚平，翻了翻，完好无缺，他觉得这是天赐机缘，嘴里不由嘟嚷道：“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三
这天晚上，月晦风猛。刘志德怀里揣着论文，敲响了县长办公室的门。县长每晚必到办公室，这个习惯刘志德很早就听说了。果然，里面响起了温和声音：“进来！”
刘志德深呼吸了三口，推门进去。县长显然为来客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感到意外。大凡来访，必须经办公室安排，除非告状。
“贾县长，我是方志办的！”刘志德自我介绍。
“哦，方志办！”县长点点头，是机关内的人找他，他把注意力又集中在看文件上，嘴里说：“坐下说，坐下说！”
“县长，我是来……”刘志德有些紧张，他突然想到，假如县长对他的设想不理解或不感兴趣呢？假如县长把他的建议当作一个荒唐的念头呢？他有些胆怯了。
“嗯，有什么事，慢慢说！”县长发现了来客的紧张，抬起了头，支着双手，和蔼可亲地说。
听说县长平易近人，果然！刘志德又恢复了勇气。
“县长，您是否看过今天的省报？报上报道了X国财团董事长虚道远先生的一些情况。虚道远先生是著名思想家虚无子的第72代后裔，他告诉记者，他此次前来，一是洽谈投资，二是准备回乡祭祖，并想出资建立一座虚无子纪念馆。我觉得，如果我们能将虚道远先生争取到乌有县来，这对我县的对外开放和经济建设，将有不可低估的作用！”
“这个……”县长有些不以为然，虚道远是什么人，他没有看报，弄不清楚。但虚无子大名鼎鼎，是历史文化名人，谁不知道。问题是，虚无子是邻县焕想县人，他第72代后人要回乡祭祖，那是去焕想县，怎么争取来乌有县呢？“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刘志德回答得斩钉截铁，令县长愣了一下。
“您可看看我这篇论文。”刘志德从怀里掏出了手稿，放在县长办公桌上，说道：“关于虚无子是否是焕想县人，史学界一直没有定论，因为他毕竟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人物，留下可以查考的史料并不多。就如三国的赤壁大战，这赤壁究竟是哪个赤壁，史学界也争论不休。把虚无子当作焕想县人，主要是因为虚无子终身隐居桃林山，而桃林山一直被当作焕想县境内名山。我经过认真查考，尤其是从最近新发现的县志记载上发现，春秋战国时，桃林山属乌有县管辖，从属现在的乌有乡，古时称天来。一直到汉，焕想县才设有建制，桃林山才划归焕想县管辖。因此，详细的资料证明，虚无子祖籍地应为我县乌有乡。”
刘志德的侃侃而谈，把县长的心说动了。
“……问题是一般人都知道虚无子是焕想县人！”
“县长，应该说一般人认为虚无子是焕想县人，而我们可以从学术观点上来更正这一错误的认识。这种情况在史学界也是有先例的！”刘志德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县长沉吟了许久，才说道：“好，你先回去，等我看完你的论文再说吧！”
刘志德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县长又叫住他：“喂，等等，你的名字叫什么？”
“刘志德。”刘志德回答道。他看着县长把他名字记在记事台历上，带着一种胜利的亢奋走了。
这个夜晚，县长办公室的灯亮得很迟。
四
贾设县长才40出头，是个本地干部。这种年龄又是本地干部当上县长这一职务，在本地是没有先例的。他从团县委书记干起，后干乡长、乡党委书记、县委副书记，然后被选为县长。他从内心里感激家乡父老，也急于摆脱贫困以对得起家乡父老。无奈，穷家难当，尤其是穷了几十年的家，底子薄，基础差，上任后，他朝思暮想的都是如何脱贫，如何发展经济。可是，出路呢？乌有县是个山区县，不具备沿海城市的种种有利条件。不仅如此，由于历史造成的原因，山林被砍伐一尽，水土流失破坏了农业生产环境，山区县山和林的优势也没有了。他会被选当上县长，实际上也同这点有关。乌有县可发展的余地太小，政绩不容易出来，没有多少人愿意干。如今，如果真有可能把虚道远引来，让他出资搞些外资企业，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本地劳动力有的是！
经过再三考虑，贾设县长决定召开紧急办公会议。他让政府办加班打出了刘志德的论文，在会上给每位到会的部门领导人手一份，让与会者一个个莫名其妙。
“今天，把大家找来，是想同大家讨论一件重要的事情。”贾设县长说道，“大家都看了论文，这篇论文出自我县方志办的一个青年之手，以翔实的史料和周密的考证推理，证实了我国著名的古代思想家虚无子是我县乌有乡人。大家别小看这个发现，他为我们争回了一个在世界上有巨大影响的历史文化名人。山东的曲阜是孔子的故乡，他们抓住时机，文化搭台，作了不少文章，使经济发展有很大飞跃。我们行不行呢？现在，机会来了。这个虚无子的后人虚道远，是X国一大财团的董事长，目前他已经来到我省，主要是洽谈投资，并且他要回乡祭祖，捐资建立一座虚无子纪念馆。如果我们把两件事联系起来考虑，就会发现我们现在已有一个引进外资、发展经济、加快开放的好机会了！因此，就这个问题我建议大家讨论讨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会议室一阵骚动。
“我先说吧！”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发言了：“我觉得贾县长刚才说的话很重要，我们过去总爱在山呀、林呀上作文章，现在得改变一下思路了。实际上，历史文化遗产是个金矿，开采得准、好，能产生巨大作用，带动经济起飞。就虚无子来说，这是个世界文化史上有影响的人物，如果能证实他是我县人，这首先就提高我县知名度。如果他的后人虚道远先生肯前来我县投资，这就能解决一些我县经济发展资金严重缺乏的问题。尤其是这几年我们想上几个龙头项目，如搞个竹席厂，据说竹席在东南亚市场是很抢手的，还有天然矿泉水厂，我县天然矿泉水资源很丰富，等等。经委、外经贸部门一直想引进一些外资，总苦于找不到搭线的机会。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当然，焕想县过去一直把虚无子当成他们历史上的骄傲，这几年还搞了个虚无子雕像。我们争取虚道远先生来投资或捐资建立纪念馆，这个……他们是不会等闲视之的！”
“我看，这个顾虑我们可以不考虑！”分管文教的副县长发言了，“我们一是还历史本来面目，要尊重历史嘛；二是现在各地都在积极争取引进外资，扩大开放，地区也有这个精神，要我们广开思路。我担心的倒是，这篇论文仅是一家之言，又出自一位无名青年之手，没有说服力，这前提问题要考虑！”
他的发言，引来了一片附和。
“这个工作可以去做嘛！”分管农业的副县长说：“我们可积极争取让论文发表出来，让一些专家、权威来核实嘛，这不就有说服力了吗？这个机会，我看千载难逢，我们要力争。去年评贫困县，就是个教训。焕想县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条件也差不多，但省里只允许一个名额。我们向上汇报得少，主动精神不够，结果就落选了吧！这次，我看要吸取教训，要积极、主动。退后一步说，即使虚道远先生不来我县投资，但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先建立感情，先搭上这条线，或让他帮助我们穿针引线。我们周围有几个县不就是这样吗，先搭上关系，尔后通过出去考察、联络，慢慢引进，总有收获吗！”
会议一直开到傍晚6点钟。贾设县长见时间太晚，便咳嗽了一声，会场立即静了下来，大家知道县长要发言了。
“我看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我这样认为，这件事看来我们应该争取，它至少有几个好处：第一，它对我们工作的主动性是个考验，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第二，它对我县进一步对外开放，搞活经济建设有好处；第三，对提高我县知名度，促进我县今后的各方面发展有好处；第四，我们过去从未接触过外商，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对我们开展涉外工作、涉外经贸活动也是个锻炼。因此，这项工作要认真地抓起来，要抓好！”
贾设县长说完后，宣布散会。散会后，他把政府办的吴主任留下：“今天的会，搞个纪要发给有关部门。为了慎重起见，加个密级，我看用绝密。这样，以免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五
李益中已是70多岁的老人了，但由于生性淡泊，又注重养生，皓首红颜，看上去健朗如60出头之人。从一中校长位置退下来后，他还挂着个县政协文史委员会名誉的头衔，知名人士嘛，许多社会性活动和事务，他时有参加。
这天上午，他正在书房看书，老伴进来说有人找，他忙起身迎出。来客是政府办的吴主任和原来的一中学生刘志德，他都认识。
“李老，是贾县长让我来找您的！”寒喧过后，吴主任说道。贾县长！李益中对贾县长印象很好，觉得这年轻的县长，平易近人，虚怀若谷，全然没有年少得志的盛气。上任第二天，就来拜访他，问寒问暖，征求对政府工作意见。他提了3条，现在已解决了2条，一条正在解决。“这样的县长难得！”李益中曾对老伴感叹道。
“有什么事？”李益中问。
“是这样的，这是小刘写的一篇关于虚无子籍贯之谜探讨的论文，贾县长和有关领导都看了，觉得很有价值，对我县今后的发展很重要，所以要我专门送来请您审阅。您若认为不错，想请您支持，推荐给《历史名人研究》刊物，听说主编是您的学生。”吴主任说。
是这事！李益中看了刘志德一眼。这篇文章，刘志德前几天曾送来给他，大谈将刷新虚无子研究成果，是虚无子研究的新突破。为学问者，最忌张狂自大，尤其是历史考证方面，更需要谦恭、冷静和认真。李益中很反感刘志德的狂妄，一口回绝了刘志德的要求。如今县长出面要他推荐，这个刘志德！李益中很想拒绝，但最后还是从吴主任手中接过了论文。
“李老师，写得不好，请多批评！”刘志德这次学乖了。
“我……看看再说吧！”
“李老，贾县长的意思是请您把关，他说若虚无子真是我们乌有县人，这是全县80万人民的光荣和自豪呢！”吴主任说。
李益中点点头：“我明白！”
见第一件事李老已接受，吴主任又说：“李老，贾县长让我再转告您一件事！”
“还有事？”
“是的。县里现在准备成立虚无子思想研究会，李老德高望重，贾县长意思是请李老担任会长。”吴主任说。
“成立研究会？”李益中有些弄不明白，“我朽木一块，不堪重任呀！”他说道。
“李老，贾县长很重视小刘的论文，希望能引起有关专家、学者的兴趣，前来我县考察指导，这对促进我县文化交流和各方面发展，有很大好处。至少扩大了我县的影响。所以，他亲自批准成立研究会，同时还成立虚无子研究基金会，已从财政拿出2万元，为基金会基金，还要办一份《虚无子研究》小报呢，您不出来，谁能担得起这重担。”吴主任说。
“好吧，既然贾县长如此信任，又对我县发展大有裨益，我恭敬不如从命！”李益中被吴主任一说，动了心。人老了，若真还能为本地事业发挥点余热，这是件好事。李益中觉得不好拒绝了。
见李益中答应下来，吴主任和刘志德告辞走了。李益中送走客人，立即回到书房，冲了杯香茶，喝了几口，然后认认真真地读起论文。论文论述条理清楚，旁征博引，史料翔实、可靠，文笔流畅，这小伙子还真有学问和钻研精神呢。这大出李益中意外。这篇文章确有独到之处，值得推荐。李益中拿起了笔，给那位当主编的学生写了封辞诚意恳的信。写完后，他坐着又喝了几口茶，心里想：还差点误事！看来对现在的年轻人，不能凭印象！
第二天，学校传达室的看门老头来通知李益中，说是贾县长请李益中去他办公室一趟。李益中叫老伴拿出了外出时穿的中山装，然后带上写的信和刘志德的论文到了贾县长办公室。贾县长正在办公室等了，刘志德也在。
“李老，把您请来，不好意思！”贾县长说道。
“县长别客气了！”李益中说道，“推荐信我己写好，小刘的论文确实有一定的见解和功力。”
“李老，那我要代表全县人民谢谢您了。如果论文能发表，您对我们县的贡献就大了，帮助我们县挖掘出一个历史文化名人，这是瑰宝！”贾县长说。
“不敢当，不敢当。我仅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倒是贾县长目光长远，弘扬传统文化，这实属难得！”
“李老，今天我请您来，主要是研究一下虚无子研究会成立大会的事。您看能否把成立大会同时开成一个全省性的学术讨论会，这样扩大影响！”贾县长说。
“从扩大影响来说，这当然好！”李益中想了想又说，“只是以我们一个小县名义开个全省性学术讨论会，似乎不妥。我看，我出面同省社科联联系一下，两家一起主办，这会顺理成章些。”
周全之策！贾县长点点头，他正为此事感到忧虑，请来李益中是想听听他的意见，但他还没说透，李益中已先说对策了。
“好，就这么办！”贾县长果断地说：“这件事请李老多担待点，要钱、要人、要物县政府全力支持，您可直接找我！”
六
刘志德这一路可谓一帆风顺。从县城到省城，是贾设县长派专车前往。到了省城，县驻省城办事处已订好去京城机票。到京城，他顺利地同那位主编联系上。主编见了几十年前老师的亲笔信，眼睛湿润了。听到老师一切都好，又放心地笑了。晚上特地在家请了刘志德一餐，刘志德借机把从县里带去的土特产品送去，说是李益中托带的，使主编大人更加感动，吃饭时一再给刘志德讲过去如何得到李益中恩师的教诲、培养。说到动情处，泪水都流下来。第二天，主编即告知刘志德论文不错，可用。刘志德又把县里如何重视这一发现，拟开展虚无子研究系列活动，并以此促进经济发展，给主编讲了一通，希望论文能尽快发表。主编犹豫了一会，最后答应了，采取少有的做法，撤下了自己一篇文章，把刘志德的论文换上去，让编务组和印刷厂负责人哇哇叫了几声。
刘志德在10天后，带着小样，飞回省城。一下飞机，办事处的车已经提前到了。坐上车，立即赶回了县里，佝贾设县长汇报。贾设县长表示非常满意。让刘志德回家休息几天。
在办公室里，贾设县长认认真真读完小样，他打了个电话让吴主任立即来。吴主任即刻来县长办公室。
“把这小样复印一些，有关领导人手一份，并寄给地区的有关部门和领导，要好好地宣传这一重要发现。我看可以考虑开个新闻发布会，放在省城开，请省里的新闻单位都来，目的吗，是向他们通通气，欢迎他们来进一步核实这一发现，扩大影响。另外，我看小刘是个人才，让报道组帮助宣传宣传，从自学成才或学术发现等方面进行深入一点的报道，省报、地区报和一些刊物杂志都可以投稿。”贾设县长指示道。
吴主任迅速把贾设县长指示记在笔记本上，迅速去办。
贾设县长此时感到一阵轻松，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伸手扩胸，愉快地吐了口气。身后的电话铃响了，铃声紧凑、响亮，是专线的红机。贾设县长走过去拿起话筒。
“喂，你是小贾？”话筒里传来了地区行署吴副专员的声音。
“是，吴专员，有什么指示？”贾设县长恭敬地问。
“小贾，焕想县反映你们要同他们争人，虚无子是焕想县的历史名人，这个连老百姓都知道，你怎么有这么荒唐的念头呢？还成立什么‘争取兴建虚无子纪念馆领导小组和办公室’，纪要还挂‘绝密’密级。是不是还是去年评贫困县的事解不开疙瘩，或是想为自己出去找个机会？这件事，我看就算了，我也不批评你们，要考虑影响。你说呢？”吴副专员把话说得既硬又软。
贾设县长拿着话筒愣住了。焕想县这么快就告上去！他早知道现在县与县之间没有秘密可言，也知道这事可能会惊动地区。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吴副专员，您可能有点误会。我们根本没有同焕想县争人的意思。这件事我正准备向您汇报，我们县的一位县志工作者在整理新发掘的县志上发现了宝贵资料，资料解决了虚无子籍贯长期悬而未决的问题，证实虚无子是我县乌有乡人。这一发现已引起了学术界的重视，权威刊物《历史名人研究》已决定在这月里发表这一重要发现，我已把文章小样寄给您，您还没收到？我们觉得，这从几个方面来说，对我县都是件大事，想趁热打铁，请些专家、学者来进一步考察研究。省社科联也很重视这一发现，已决定同我们一起举办一个专门的学术讨论会，我们还想到时请您来讲讲话，全省性会议嘛。如今正好虚无子后人虚道远先生回国，洽谈投资，并表示愿意捐资建立虚无子纪念馆，我们想借此争取一点投资，促进我县经济发展，绝没有其他意思。叫他口袋里多掏些钱出来，这不是件好事么？再说，如果专家、学者们确定了虚无子的籍贯是我县乌有乡，我想虚道远先生也会对我们学术研究水平表示满意和敬佩的，不然，错建在别处，不是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么？”贾设县长说得很诚恳、很坦白。
“哦，还有这么多名堂！”吴副专员被这么一说，倒有些迷糊了。确实，学术上的事，这个不太好把握。再说，虚道远若愿意到乌有县投资，这也不便干涉，毕竟他是通过民间渠道来的。
吴副专员有些犹豫了：“好，学术上的事情，我不管，也不干涉。但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千万要注意与邻县的关系和影响，别让人家以为你们争华侨，争出国，千万别出洋相，要把握好‘度’！”
“是的，吴副专员，我们一定照您的意见办。也就是为了缩小影响，那份会议纪要我才要求挂上密级。我们的愿望也只希望能能多争取外资，搞活经济，把建设搞上去！”贾设县长说。
放下了电话，贾设县长嘘了口气，总算应付过去了。
七
在其位谋其政。既然当了会长，就得负起责来。李益中这些天忙着筹备虚无子研究会事情。先是组织了一批文章，编发了《虚无子研究》小报的创刊号；然后拟出了学术讨论会的论文题目，寄给了省社科联会。然后打电话、写信邀请省内一些知名的古文化专家、学者前来“增辉”。忙完这些，他又专心致志地草拟了研究会章程讨论稿和研究会今后开展活动的意见报告，并着手考虑研究会第一届理事会的组建和第一批会员人选。老伴戏称他近来“青春焕发”。
下午三点，李益中午觉醒来。喝了一杯浓浓的茶，感到神清智爽，提起笔来，草拟研究会成立和编印《虚无子研究》小报的经费申请报告。粗粗一算，费用居然要5.3万。这个数字会不会太多？他沉吟起来，5.3万，县财政穷，这可是笔大开支。他再从头到尾把开支的每一项细细算过，已经是精打细算不能再减去哪一项了。
老伴进来了。老伴进来准是有客人来，不然只要李益中一进书房，她绝不会进来打扰的。
“是什么人来？”李益中不想会客。
“是你的‘老相好’！人家是老远来！”老伴说道。
“老相好”？哪个“老相好”？李益中想不起来。
“是马老夫子！”老伴说。
“老玩童！”李益中忙起身，走出了书房。他同马老夫子是患难之交，在“文革”时期一同下放在同一个村里，两人同住一个房间。当时马老夫子是焕想县城关小学校长，为人滑稽幽默，跟村民们关系搞得很好，把村子里的孩子都吸引在身边，俨然是乡村教师，教孩子们识字唱歌，整天其乐融融，所以李益中称他为“老玩童”。而李益中自然没这么“潇洒”，他生性就较为严肃，马老夫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戏称他为“老古板”。他们已经有10多年没见面了。
“哈哈，老古板，你是愈活愈年轻，告诉一下秘诀！”一见李益中，握住李益中的手，马老夫子说道。他依然如故。
“我向你学习，你不也一样！而且比我进步，多长了许多肥肉！”老友相见，李益中非常高兴，也开了个玩笑。
多年不见，马老夫子变胖了许多，腆着个大肚子，他个儿本身就矮，一变胖就更矮，像一个门球，样子更滑稽。
“拿酒！拿酒！”李益中知道马老夫子嗜酒，对老伴说道。老伴拿出了一瓶“四特”，并端出了一碟煮花生。李益中给马老夫子斟满了一杯酒后说道：“不好意思，就这么个生活水准！”“彼此彼此！”马老夫子一点也不客气，举杯，头一仰，呕呕嘴说：“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是他们俩在下放时喝酒的习惯，各自先干三杯，然后再慢斟细饮。
李益中也举杯，两人各喝了三杯后，拉了一会儿家常。
“怎么有空来？”李益中问。
“我？我去省城回来，正好路过，就停下来了。一是想来看看你，二么也是有事要求你！”马老夫子说。
“求我？我跟你一样，平民百姓一个，又是快入土的人了，你有什么事可求我？”
“老古板，不要自暴自弃！有时人老值钱呢！像我就是这样，退下来后，县里成立了虚无子研究会，让我担秘书长，后来又让我当副会长。前几天，县政府正儿八经下个文，任命我为会长，研究会为正局级建制，县长找我谈了一个下午，详细听了研究会的工作汇报，这可是研究会成立5年来第一次。县长要我做四件事：一是把研究会原来不定期的小报改为月报，并出个合订本；二是把研究会会员们近几年来的论文收集整理一下，出个论文集；三是利用研究会成立5周年之际，搞个全国性的虚无子学术研讨会；四是拍摄一部反映县里开展虚无子研究活动的电视专题。批给我15万元，还给我调剂了2个编制。这么重视弘扬传统文化的县长，我老命能不豁出去么？多年不遇呀！”马老夫子说得很动情，“我呢，搞合订本，这不难，出书吗，这个我想请个有名望、有分量的人写篇序，这个要求到你了。另外，我已同中国虚无子研究会联系上了，他们因经费紧张，已几年没有开全国性学术会议了，听说我们愿意承担费用，立即同意，并给我们15个代表名额，我‘以权谋私’一次，想请你也去参加这个会议。怎样？”
“这个……”李益中一下感到有个地方不对，但此时容不得他分神细想，马老夫子喝了口酒，又接下去说：“我这次是想请你请出你的一个学生，他现在在《历史名人研究》当主编，是中国古代名人研究会会长，由他来写论文集的序，这个分量就重了。还有，学术研讨会也要请他来。我想，只要你去信，他一定会来的！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我，不要吞吞吐吐的！你想想，我们县领导这么重视这事，我怎么能不肝脑涂地？士为知已者死呀！”
“老顽童，不是我不帮你，你让我想一想吧！”李益中站起身来，在房里来回踱了几趟，弄得马老夫子莫名其妙。
“喂，这么容易、简单的事，要这么慎重吗？”马老夫子不高兴地说：“真是‘老古板’！”
“不，这件事有点不对劲，我不能不慎重考虑！”李益中认真地说。
“我都让你弄糊涂了！你那学生是伟大领袖呀，或是‘反动人物’，什么不对劲要慎重个屁！”马老夫子急起来。
“老顽童，你不知道……”李益中说，“我想问你，你这个县长是刚上任的吗？”
“我这县长都59岁了，他当县长都快10年，你问这干么？”马老夫子见李益中愈说愈离谱，有些奇怪。
“我再问你，这个当了10年县长的人，原来就这么重视虚无子研究呀，还是最近才重视呢？”
“这……当然最近才重视，原来吗说不上重视，研究会成立时，他未到会，只批了5000元经费，以前倒是确实不很重视。不过，最近情况有变吗，人家虚无子后人要来，是个大富翁，要到我县祭祖寻根，还要出资建立虚无子纪念馆，全县都传开了，县里重视也不奇怪，这才叫有头脑和眼光！”马老夫子说道。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益中嘴里自言自语道，然后摇摇头说：“不过是棋盘上的一走卒而已！”
“什么什么？”老夫子瞪着眼问。“你到底怎么啦？”
“老顽童，有些事现在不好说，你托我的事，让我考虑一下好吗，我过些天写信答复你吧！”李益中说。
“你真要考虑？”马老夫子知道李益中的脾气说：“那好吧，你考虑清楚写信给我，我要赶回县里，省电视台明天到我们县里拍专题，我要赶回去准备！”
“吃完饭再走吧！”李益中挽留道。
“不必了，外面车还等着我呢？是县长派给我的专车！”
李益中也不强留，送马老夫子到校门口，马老夫子同李益中又握了握手，钻进了锃亮的小车里。小车启动，开走了，李益中望着远去的车，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长长叹了口气，他彻底明白，县里交给他的事情和他这一段全力以赴去做的事情，是非常非常不同寻常的。
八
做为一县之长，贾设县长是很注重掌握信息动态的，除了看各类政务信息和简报外，他每天必看新闻联播和本省新闻，即便下乡检查工作也不例外。县政府晚上若要开会，除特殊情况，一般也都是放在8点以后。这天晚上，贾设县长仍旧打开电视，看完新闻联播，又接着看本省新闻。这时，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新闻里说，焕想县近年来积极开展虚学研究，县委、县政府予以高度重视和大力支持，形成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局面等等，最后一句话说：“本台将在新闻节目之后，播出反映焕想县近年来开展虚学研究的专题《虚子故乡行》。”姜毕竟老的辣！贾设县长心里道。焕想县的孟放县长，贾设县长同他打过多次交道，特别是去年省里评贫困县，吴副专员专门把他们一起叫到地区，传达地区领导决定向省推荐焕想县为贫困县的决定。那时的情景，贾县长记得很清楚，他感到意外，心理上缺少准备，有些懵了。而孟放县长苍老的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使有些松驰的嘴角很高傲地上翘着。这次，孟放县长也是很有两手：一手主动向地区领导汇报，抓住先机；另一手咬住不放松，暗暗开展紧锣密鼓的宣传。当然，他能理解孟放县长，59岁的人了，最多只有一年时间能站在最前线，这是最后的机会嘛！换上他不也完全可能这样做？将心比心，他们完全可以相互理解，同在一个位置上，同是出于一样的考虑，都是为了本县的发展利益，为了能增加政绩，为了能办点实事。至于私人的小九九，孟放县长年龄大了，有没有这方面的考虑不好说，他贾设绝没有这个念头！
贾设县长原本看完新闻就要去办公室，但今晚他决定不去了。他耐着性子等报完了全省天气预报，又看完了长长的各种各样的广告，终于等到了15分钟长的《虚无子故乡行》。电视这东西真神，贫穷、落后的焕想县被镜头一拍，剪辑后变得很漂亮呢。贾设县长看到了孟放县长，有3分种的现场采访，孟放县长西服笔挺，扎着墨红的领带，很精神地谈怎样认识开展虚无子研究的重要，激发民族自豪感，教育广大群众热爱家乡，从而推动两个文明建设。这种电视，要拍要播都不难，省内有好几个电视制作单位，都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来乌有县联系过，全县性的专题开价2万、3万的，都被他贾设县长坚决地回绝过。焕想县这次看来动真格的，下了大本钱。
贾设县长关掉电视。坐在沙发上，他点燃了一支烟，他现在面对着一个难题，要继续争取下去，还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不争取了，似乎骑虎难下。当然，必须争取，并且争取到了，吴副专员那里，和地区上面都好交代。但怎么争取呢？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贾县长在吗？”
吴主任进来了。
“贾县长，焕想县那边真干起来了！”吴主任说，“您也看了电视？”
“嗯！”贾设县长吐了口浓烟，点点头。
“我看我们也要加强，新闻发布会还是开了吧！”吴主任说。
“不行！坚决不行！新闻发布会要坚决取消！”贾设县长说得很坚决，“吴副专员已来过电话了，我们再开新闻发布会，这就等于公开了矛盾，地区不会批准的，这事很敏感，弄不好偷鸡不成反蚀米！我们要造成一个局面，似乎大家都没有争的意思，是各干各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老落后人家，老比人家被动！”吴主任说。
“不会的！这次我们一定要争取主动！”贾设县长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想法。
九
第二天上午，在省报的头版，焕想县重视挖掘古代文化瑰宝的报道又登出来了，吴主任还对贾设县长说，省电台今天早间新闻的第二条也播了这条报道，他亲耳听到。
贾设县长终于下了决心，他让吴主任派车去把李益中接来。谁知，派去的车空车而返，随去的吴主任说：“李老说他身体不适，无法前来。”
身体不适？突然来个身体不适！贾设县长看了吴主任一眼，从吴主任的眼睛里，他发现了一点东西：“真是身体不适？”“我看不像，我进他家里，他正看书呢！”吴主任说，“他似乎……”
“好，去买点水果，我自己去他家里！”贾设县长说。
贾设县长的到来，让李益中感到意外。自从马老夫子来后，他把前后之事和马老夫子那边的情况联系起来考虑了一下，立即发现乌有县和焕想县之间的争人秘密，他一下明白为何刘志德的论文会如此受到县里的重视，为何贾设县长请他出任研究会会长，为何县里肯爽快地出资举办全省性学术会议，为何……许多的为何一下都明朗了。他觉得自己不能介入，应该立即激流勇退。
“李老，听说您病了，我特地来看您！”贾设县长说道，“是否打个电话，让医生来给您检查一下？”
“不用不用，一点风寒感冒，小病小病！”李益中一边说着，一边脸有些发热。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说谎。
“李老，我原本是想了解一下学术讨论会和虚无子研究会成立筹备得如何，批给您的钱够不够？”贾设县长说。
“哦，学术讨论会暨研究会成立大会已筹备差不多了，时间定下来了，下个月1日报到，2、3日开会，通知也发了。目前，省社科院已确定来三个副研究员，社科联来个专职副主席和一个秘书长，省里大学来一位历史教授和两名古代文化思想史专家，是副教授。经费足够了，我们小县能花5万多块钱开个会，不简单了！”李益中说。
“很好！李老做事我是绝对放心的！这副担子有李老担起来，这真是我们县政府的幸运！”贾设县长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李老，您这次的贡献，我们全县80万人民是不会忘记您的！”
“不敢当！当敢当！”李益中惶恐之至，“贾县长，我是一块朽木，承蒙看得起，我已很感激。只是……”
“李老，”贾设县长不等李益中说下去，就接过话头说，“讲老实话，我这是不得已，我心里也很内疚，您这么大年龄，过去又对我县教育事业鞠躬尽瘁，照理是应该让您安度晚年，不应该让您再为县的事操心。但是，我也有苦衷。我自小在这个县的农村长大，是家乡的山水哺育我成长，当上一县之长。我能不为家乡做点事吗？我昼思夜想的是如何改变我们县的贫困、落后面貌，把家乡建设成为繁荣、兴旺、富裕的县城，这样才对得起养我育我的父老乡亲。但是，县里的情况您知道，现在是一种恶性循环。穷，没有钱发展经济，没钱发展经济则愈穷；愈穷则经济愈无法发展，愈无法发展则愈来愈穷。我们需要资金，我们需要经济发展的契机。我们不能再一直落后下去，再落后下去，我们对得起谁呢？！我很惭愧，我这个县长没当好，上任近一年，什么措施、计划都拿不出来，不是我不去想，我跑遍了全县15个乡镇，进行了深入调查研究，但愈调查研究得深入，我愈无法拿出治穷脱贫的根本措施，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优势，现在发展经济需要整体的素质好，需要人才，一个硬件并不难做，但软件则是要时间的。当然，我不是向您诉苦，我是想告诉您，我这次下这么大的决心来抓虚学研究会成立，重视刘志德的发现，想向焕想县要回虚无子，这主要也是从发展的长远战略考虑。虚无子是我们乌有县人，这会大大提高我们县知名度，这在发展经济、扩大开放上很重要。我让政研室的同志给我找了虚无子资料，虚无子热已出现在西方文化界中，国际影响很大。若确实确定他的故乡在我县，这会引来一些学者、专家的考察，会引来人们的参观兴趣，好好规划、开发利用下去，以后受益无穷。另一方面，您可能也知道了，虚无子的后人来了，他是个大财团的董事长，这次主要前来洽谈投资并想回乡祭祖，捐资建立纪念馆。我们可以利用他这种心理，若他能相信乌有县是他先祖的祖籍地，在感情倾向上就不同。建不建纪念馆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联络上感情。我们的好几个投资项目立项了但无钱，我们的医院设施、学校的教学条件等，都需要尽快改善。据了解，一些爱国华侨觉悟很高，很乐意为家乡兴建福利事业。如果他能给我们帮助，这不就很好吗？所以，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关系到全县人民的利益。李老，我今天把心里想的全盘告诉您，是希望您能再为县里分忧解难，希望您能理解我为什么还打扰您……”贾设县长说得很激动，眼眶红了。
肺腑之言！李益中被贾设县长的一番话感动了：“贾县长，我……能理解！能理解！”他一下没有了那种被人当作走卒的感受，反倒觉得自己若真能像贾县长所说的那样，为县里分忧解难，这是一种光荣。他在这个县城呆了50多年，县里的情况他一清二楚，他同这片土地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他早就希望它能换上新颜，能迅速繁荣昌盛。他变得激动起来了，便道：“贾县长，您看您还有什么事要我做，您尽管说，我一定尽力！”
“谢谢您，谢谢您！李老，我再次代表全县人民谢谢您的理解和帮助！”贾设县长毕竟是县长，很快就控制了自己的感情，说道，“我确实还有事要麻烦李老的！”
“说，您尽管说！”李益中心想，能为全县人民谋幸福，他死而无憾。
“李老，我是想让您去一趟省城。”贾设县长说道，“虚道远先生一直认为虚无子是焕想县人，并不知道应该是我们乌有县人，而目前我们又无法通过哪条渠道告知他。所以，我是想，以县虚无子研究会的名义，请他前来参加我们的成立大会和学术讨论会，这样比较合理。同时，正好把刘志德论文小样送他一份，请他指教。我想，这一新发现会引起他兴趣的，他完全有可能因这一发现而来实地一看，这我们就有机会了。我已通过驻省城办事处了解到，虚道远先生这些天仍在省城。这件事本来我想亲自去，但他这次是通过民间渠道回国，做为一级政府似乎不太好出面，还是您去，以群众团体的名义，这样会更妥当的！”
贾设县长的考虑，可谓方方面面十分周密。李益中听后，想了许久，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点头同意说：“好，我去！”
“您的身体？”贾设县长见李益中同意，非常高兴，关切地问。
“没什么，既然关系到我们县的利益，我老命搭上也没有什么！”
乌有县最好的小车是桑塔纳，属县长和书记的专车。贾设县长特地派了自己的专车，送李益中去省城。为了照顾好李益中，他派政府办吴主任和刘志德一同前去。任务就是安排好李益中的吃、住、行。
一行人到了省城。县驻省城办事处早已接到贾设县长的电话，用招待县领导的规格，接待李益中。同时，也了解清楚虚道远住在华大外贸酒店1032房间。
吃了晚饭，李益中想了想，外面见面时兴预约，他不如先给虚道远先生挂个电话，便查了华大外贸酒店的总机号码，拨通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甜甜的声音：“您好！”
“您好！”李益中回答了一句说道，“我找虚道远先生！”
“我是他的秘书，请问您找他什么事？”
李益中自我介绍说：“我是乌有县虚无子研究会会长，我姓李，我们对虚先生先祖虚无子的籍贯地有一新发现，想同虚先生谈谈！”李益中希望这样说能引起虚道远的兴趣。
“李先生，这事我得请示一下董事长，请您稍候！”女秘书搁下了电话。
足足等了10分钟，女秘书的声音传来了：“李先生，我们董事长约您明天下午3点钟到他下榻处谈！”
“谢谢！”李益中放下电话。一切顺利，虚道远没有拒绝。
李益中来到华大外贸酒店时，时间才下午2点45分，他提前了15分钟。既然约好3点，他知道不便提早上楼，便在休息厅里坐下。华大外贸酒店是座四星级宾馆，金璧辉煌。李益中虽然年逾古稀，但如此气派华丽的建筑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所以东瞧西看新鲜，时间也不觉得难捱。
差3分钟3点，李益中起身整装。为了省城之行，贾设县长让县里特地为他赶制了一套高档西服。事关重大，他也不能不穿。
1032套房在10楼，需乘电梯上楼。李益中走向电梯候乘处，正好电梯从上而下，门一闪开，走下的人中居然有马老夫子。
“老顽童，怎么你也在这！”李益中喊道。
“老古板，你怎么也在这！”马老夫子过来握住李益中的手。
电梯里进了几个人，马上要上去。李益中怕误了时间，忙说：“我住在我们县的办事处，你晚上7点来找我！”说完钻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兹一声便启动而上。
李益中见到了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虚道远。他居然只有三十几岁的年龄，好年轻。
见来者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虚道远恭敬地说：“李老先生，请坐！”
李益中坐下了，他顾不得打量房里精美的摆设和布置，说道：“虚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乌有县新近发掘出的县志记载表明，您的先祖虚无子先生是我县乌有乡人，这是虚学研究的一个突破性发现，国内权威刊物《历史名人研究》已准备发表这一重要发现。这是小样，送给您，请您指教！”李益中递上了小样。
“我先祖虚无子的籍贯地究竟在哪里，这一直没有最后的定论，一般都认为是在焕想县桃林。这次回国，您们居然有最新的发现，这真是我的荣幸，我非常感谢您们！”虚道远翻看了一下小样后说。
“虚先生，我们县政府十分重视这一发现，已决定成立县虚无子研究会，并将于2月1日召开全省性的虚无子学术研讨会，请更多的专家、学者赴实地考证。我们想请虚先生到时能赴会，并为研究会成立剪彩，不知虚先生能否赏光？”李益中很快进入正题。
“2月1日？”虚道远犹豫了一下说，“李老先生，我非常感谢贵县和贵会的邀请。既然您们有这么重要的发现，我当然是非常愿意去走走看看，瞻仰先祖生前生活过的地方。只是在同样的时间里，我也接受了相同的邀请，您看！”
虚道远递过了一张烫金的请柬。李益中一看，上面写道：
兹定于2月1日至3日在焕想县第一招待所举办全国虚无于思想学术讨论会，届时恭请光临指导！
中国虚无子研究会
××省焕想县政府
准是马老夫子送来的！李益中猛然醒悟，这个该死的“老顽童”！现在，人家是全国性的，而乌有县仅全省性的，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虚先生，焕想县同我们乌有县毗邻，来回仅有40多公里路途，您由省城去焕想县，乌有县是必经之路，要么您先在乌有县逗留，参加完剪彩，再去焕想县如何？”李益中想了一会儿，想出了这个主意。
“李老先生，您们热心先祖思想研究，弘扬传统文化，确实令人感动。乌有县既然是新发现的先祖故乡，我这次一定会争取去。只是，因为行程要重新考虑安排，我明天晚上之前答复您如何？请您留下电话号码，我会让秘书告诉您最后的决定！”虚道远说道。
“好，谢谢虚先生！”李益中留下了电话号码，然后同虚道远告别。虚道远一直把李益中送至楼下，看来他非常敬老。
虚道远回至房中，女秘书林林小姐焦急无比地说：“董事长，快接电话，是董事会黄副总打来的！”
虚道远忙接过了电话，电话传来疲惫的声音：“董事长，我们已得到了联合国决定对伊拉克制裁的确切情报，波斯湾被封锁了，同我们合作的亚马逊公司、环宇公司、伊拉斯公司等都将面临破产了。昨日，我们的两艘货轮在途经波斯湾海面时，又误触水雷，损失惨重。受海湾局势冲击，国际石油价格猛涨，股票市场出现骚动，我们亏损了5000万美元。我已尽力减少损失，请董事长尽快飞回商议对策！”
“好，我尽快回去！”虚道远额头沁出了汗珠，局势突变，他一下损失了总资产的10分之一，他如何坐得住。
放下电话，他立即叫林林小姐去办理手续和订购机票。
李益中吃过晚饭后，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休息。人上了年纪，不服老确实不行，他感到有些累。但想到下午的顺利，他又很宽慰，毕竟没有辜负县长的嘱托和全县人民的希望。现在，最后的问题是如何答复马老夫子关于帮请那位主编学生的事。从本县的利益看，他是不能帮助马老夫子请人了；但同马老夫子的交情看，他不帮这忙没有一点道理。他内心激烈地斗争着。请，还是不请？
电话铃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拿起电话，是虚道远那个女秘书的声音；“李老先生吗，虚董事长因急事要立即回总部，所以，他说贵县之行无法前往，让我转告您，他非常感谢您的邀请，同时也非常抱歉！他说等下次来时，一定前往！”
“……”李益中被这突然的变化弄懵了，有急事回国，是真是假？是不是马老夫子又去做了什么手脚？但人家既然已经明确答复了，有什么办法？“请转告虚先生，我们欢迎他再来！”李益中只能这样说．。
放下电话，李益中傻呆呆地坐着，脑袋一片空白，大起大落，一切都是戏剧性的。下午会谈，虚道远是真诚的，凭他70多年的人生经验，实在看不出虚道远有一点虚假！但是……
“老古板，你一人坐在这干么？”马老夫子来了，他的说话声，让李益中有些清醒。
“你……坐吧！”李益中说。
“喂，你到底有什么心事？”马老夫子问。
“没有呀！”李益中觉得还是没必要摊开一些事情，而使他和马老夫子感到别扭，随口又问，“你来省城干么？”这一问，又后悔了，明知故问。再说，马老夫子未必会如实相告，知道一个人说假话。特别是老朋友，那很别扭的。
“我……我受县里委托来请虚先生。结果没请到，答应好好的，临时又挂个电话说因事回总部，无法成行！谁知道是真是假！”看得出，马老夫子也很失望。
“你也接到电话！”李益中一说，发现自己漏了嘴。
“什么什么，你说……”马老夫子睁着眼睛，突然用手一拍脑袋说：“原来你也是来请虚先生的！这下我有点明白了，你那天干嘛吞吞吐吐的！”
李益中见瞒不住了，叹了口气道：“我告诉你，我也是虚无子研究会会长，不过是乌有县的。现在，你一切都明白了吧！”
“你也是虚无子研究会会长？”马老夫子大笑起来，“明白了，明白了，我就为自己近些日子来一直吉星高照感到纳闷，怎么一下这么受重视和重用，原来是托你老兄县里的光呢！很好很好！”
“……你还笑呢！”李益中气恼地白了马老夫子一眼。
“我干么不笑。我合算了，我太合算了，干么不笑！这样看来，虚先生不回乡祭祖，倒是最好的结果，我们两人回去都好交账，又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安定团结！你吗，愿意帮我请你那个主编学生就请，不愿意也就算了，我理解，也不会怪你！”马老夫子说：“我们明天去清湖泛舟，我请客。我们抛开这些好好聚聚如何？这辈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啰！”
“去你的！”李益中既笑不出，也哭不出来，但他答应了马老夫子的邀请。
回到县里不几日，李益中给贾设县长写了封辞呈，坚决辞去会长职务。然后住院去了。贾县长接受了李益中的辞呈，并亲自去医院探望李益中，一口不提研究会的事。贾县长走后，李益中躺在床上看报纸，从报纸上，他看了虚道远回总部的报道。报道中写道：虚道远先生说，这次因故无法回乡寻根祭祖，是一个遗憾，但一有机会，他一定回来弥补。至于虚无子纪念馆筹建捐款300万事宜，他表示因新近得知史学界对虚无子籍贯地有新发现，所以，他决定等下次来，史学界做出最后定论，经过实地察看后，再作打算。一俟确定，他准备除修建纪念馆外，还重建先祖旧居。
李益中看后，默然地把报纸扔进一旁的垃圾篓里。
2月1日，乌有县和焕想县的学术会议仍然如期召开。一切按既定的程序进行，只是贾设县长和孟放县长均没有参加。据说，孟放县长心脏病突发住院去了；而贾设县长被地区派往党校学习三个月。但到会者并没有忘记这两位能如此重视弘扬传统文化的开明县长，各新闻机构在对会议进行报道时，无不怀崇敬之心，写下了两位县长，能高瞻远瞩，重视发掘文化遗产的赞美之辞。
马老夫子终于通过李益中请到了那位主编到会。
最实惠的是刘志德，他在大会宣读论文时，头衔已挂乌有县县志办副主任了。
原载《福建文学》1992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