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铁诞人妖不足云,为编佳话待知音。
情贞始见风流种,槛折方知忠爱心。
俊杰偏钟山水秀,姻缘总属雪兰吟。
当时奸相成何事,空使千秋叹恨深。
话说玉英小姐,要会申生,又遣彩霞出来相约。一径走到书斋,只见房门锁闭,不知申生往哪里去了。彩霞随即转身进内。刚过牡丹亭,遇着桂子,正与荀生交头细语,便把身儿闪在树后,看他两个唧唧哝哝,话了一会。荀生就把桂子,双手搂住,亲了一嘴。桂子道:“我出来许久,如今我要进去,回复我家小姐,你快快放手,不要恃强奸淫,若不放手,我就叫唤起来,坏了你的行止。”荀生再三哀恳道:“姐姐不要高声叫唤,小生旅馆孤眠,欲火难禁,万望姐姐垂怜则个。”桂子听了,微微而笑,心内爱他标致,巴不得与他亲热,只是半推半就,被荀生乘势推在芳草之上,急忙卸下裤儿,露出那白松松双股,一霎时云雨起来。桂子把背儿靠着桃树,任从荀生囗囗囗囗,把一株树枝摇动,竟落了满身花片,弄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有顷,囗囗囗囗,方才罢战,两人十分爽快。桂子慌忙起身,整好鬓发,穿好裤儿。荀生又把桂子搂住不放。桂子笑对荀生道:“我好意为你做个蜂媒蝶使,倒被你这般歪缠。只是所言的事,你须牢记在心,断不可失约。”荀生笑嘻嘻的,连声应诺。桂子道:“我家小姐,在内悬望已久,你今放我去回复罢。”荀生闻言,方才放手,遂作揖称谢,桂子连忙答礼。荀生就转过竹屏,踱出书斋去了。桂子刚欲走进后轩,彩霞方才闪在树后,偷看明白,就从桂子背后突出,一把拖住道:“我的乖肉,瞒了老娘,做得好风流事儿。”桂子回头,见是彩霞,羞得满面通红。停了半晌,就拍手笑道:“罢了,罢了,我的丑态,通被你这小贼妇在背地里瞧破了。”两个又恣意谑了一会。彩霞自向玉英绣房回话。玉英听说申生不在馆中,心下闷闷不悦,就提起笔来,题诗一绝道:
剪剪春风乱拂衣,无端愁压黛眉低。
夕阳几度凭花立,惆怅流莺别处啼。
且按下玉英小姐闷闷不悦,却说玉瑞小姐。自寄诗之后,曾在花下窥见荀生潇洒,心下十分着意。那一日,因吕公寄书来求亲事,恐怕父亲不好推辞,将己许他。“我想吕生如此庸劣,岂可相从。”故遣桂子出来,也是暗约荀生夜深人静,来绿筠轩相会。适值申生同他的表兄叫做元尔湛,从游会稽未返。所以荀生乘着花底无人,便把桂子抱住求合。那桂子,年已及时,曾经崔公幸过,因此略无推却,草草成欢。既而趋步进房,把话回复。是夜,正值望后第四日,到了二更时候,月色溶溶,明朗如昼。玉瑞小姐,浓妆艳服,悄悄的潜步出房,先令桂子开了角门等候,自己煮茗焚香,坐在绿筠轩内。
不多时,荀生巾履翩翩,丰神旖旎,随着桂子飘然而至。玉瑞小姐,一见含羞,忙以纨扇遮面。荀生含笑向前,深深地施礼道:“小生风尘下士,流寓名园,虽有窃玉之心,实无栖巢之貌,何幸小姐不以见鄙。前此瑶章,已经剖腹珍藏,今夜得挹花容,尤为万幸。”玉瑞小姐闻言,逡巡答道:“贱妾生长深闺,言不及外。自值郎君下榻敝园,门多长者之车,因知名下定无虚士,所以趁此良宵,邀君一叙,实欲评章风月,幸勿疑妾有他心也。”荀生道:“小生年登二十,尚属孤鸾。比闻小姐,亦未许配,窃不自量,意欲倩媒作伐,登门纳聘,未知小姐果肯属意于鄙人乎?”玉瑞道:“郎君之言,妾所愿也。妾自幼时,严君有紫玉鸳鸯二枚,一与家姊,一与妾佩。今夜即以此玉鸳鸯赠君,佩带在身,如与妾伴。自今夜,妾与君许盟之后,弱体便为君有。君必须勉力图之,毋负妾意可也。”言讫,便把玉鸳鸯解下,着桂子递与荀生。荀生接来,把玉鸳鸯细细观玩,不胜欢喜道:“感承小姐厚爱,使鄙人没齿难忘。只恐崔公老伯,或以小生寒陋,不肯许诺,如之奈何?”玉瑞道:“君乃丈夫,岂不能谋一姻事。况闻女子之道,衣不见里,出必遮面,未有幕夜私行,无故与人相会。今妾重君才貌,辄敢逾礼行权。妾思一言既定,生死不移。若使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则妾乃淫奔之女耳,君亦何所取焉。”荀生道:“如此议论,只见小姐厚爱小生,出自肺腑。只是盟言虽订,纳彩难期。当此孤馆凄凉,小姐将无见怜小生否?”玉瑞变色道:“君既读书,必知钻穴之羞。妾虽愚昧,曾歌多露之咏。伏望郎君,以礼自持,无及于乱。”就叫桂子,吩咐道:“夜已深矣,汝可为我送荀相公出去。”言讫,遂转身徐步,玉佩珊珊,自进内房去了。荀生魂断意失,只得闷闷回馆就寝。过了数日,吕家来使,几次促发写书。崔公已与夫人计议定了,便把长女玉英许诺一事,就写书交与来使,回复吕公。
那一日,申生才自会稽回来。刚进园中书房,彩霞慌忙趋至,就在袖中取出绝句一首,交与申生。申生展开吟咏数次,茫然不解其意。因问彩霞道:“你家小姐,寄此诗来,是为何而作?方才遣你拿这诗来,还有什么话说否?”鸳鸯道:“诗中之语,贱妾何由得知。惟是前日晚间,小姐欲出来与郎君一会,遣妾来相约,不料郎君已远出在外,致小姐至今怏怏耳。”申生听罢,方知错过机会,追悔不及,惟有浩叹而已。又过了两日,已是黄昏时候,彩霞蓦地走进,以寸柬递与申生道:“贱妾有事,不得暂停。小姐之意,都在这柬上。”遂疾趋而去。申生接来,展开视之。只见那柬上写道:前日捧览瑶章,倍深企羡。虽君子有董贾之才,鄙人无崔莺之貌。然而,不待冰言,寸已心属。奈何严君昧昧,许配豚夫。终身失所,惆怅何言。翌日,老母欲往天竺酬香,妾以卧病弱留在室。君可潜出书帷,密图一晤,幸无愆约,是荷是祈。
申生看毕,又恨又喜。是夜,辗转踌躇,至晓不寐。到了次日,早饭后,打听老夫人果然乘着肩舆,合家众婢妇随着,由孤山,一路直往天竺去了。俄而日已当午,不见彩霞出来。申生心下狐疑,远远步至花荫探望。忽闻东首有人,低低唤道:“申相公,我家小姐在此,速急过来相会。”申生抬眼一看,原来就是彩霞,立在竹屏之内。只因老夫人虑着小姐出来闲耍,已把角门封锁。
当下申生飞步近前,窥见玉英小姐,不长不短,袅袅婷婷,闪在彩霞背后,便深深一揖道:“小生自蒙小姐赐和佳章,朝夕在心,无由得近妆次。固知锁尾之质,原难作配仙姿,然心小姐华情,或可侥幸万一。岂料骤许吕家,使小生心断意绝,只在早晚,便要辞谢而去矣。昨日蒙小姐赐下一柬,约小生今日潜出来会,小姐必欲面言,未审有何见谕?”玉英闻言,娇羞满面,低声答道:“妾自郎君下帷以来,希慕才情,辄以诗章见和,将图仰托终身,岂知事变忽起。然使吕家姻聘果谐,贱妾惟有死而已,决不事奉羔儿,以贻君子愧哂。记得妾在襁褓,便嗜一个紫玉鸳鸯,迄今十有六载,未尝顷刻不佩。今特解以相赠,聊托鄙私。设或天从人愿,此玉鸳鸯便为媒约。即至分离各处,使郎君见这玉鸳鸯,如见妾容,更有俚语数章,少叙怅怏之况。自兹以后,郎君宜珍重,无以贱妾为深念。”言讫,双眉锁绿容色惨然。申生接过玉鸳鸯并诗稿,再欲启口,忽见荀生同着吕肇章,打从他边远远步至。遂不得意谈,闷闷而退。当夜更阑,独坐灯下悄然,就取出诗稿,展开吟咏,乃是七言三绝,其首章云:
其一
花如红雨点苍苔,无限幽思扑梦来。
岂为春归慵刺绣,可知妾意是怜才。
其二
一见新诗增怅慕,为郎憔悴为郎吟。
玉鸳须向胸前佩,休把相思别用心。
其三
默默无言倚绣床,断肠不是为春狂。
两行新泪夫人识,谱入花笺诉与郎。
申生挑灯郎咏,每读一过,则抚掌称妙,又复叹息数声。自此以后,踏草无心,看花有泪,而昼夜功课,全然荒废矣。
忽一日傍晚,崔公自朝回园中,忽唤二生商议道:“如今元将史天泽,同着伯颜领兵数万,入寇襄阳。知府吕文焕,告急文书雪片相似,耐贾似道欺君逆上,不以奏闻。那些文武官员,俱是贪禄畏祸,并无一人出奏。我想襄阳一失,则荆州诸路,急切难保。那时江山摇动,只怕天下事不可料矣。念老夫世受国恩,岂忍与误国之贼并立朝端。故今日老夫欲相烦二位贤侄,为我起一疏稿,明日早朝,拼得碎首金阶,劾奏贾似道。只是贾贼罪恶多端,贤侄须要为我一笔写尽。”二生因各有心事,精神恍惚,踌躇半晌,方才答道:“老伯忠君爱国之心,足贯天日。只是贾似道势焰方隆,朝野侧目,老伯还宜徐徐观望,不可直言取祸。”
崔公闻言,艴然变色道:“汝辈枉了读书,全不知事君之义。待我今晚自草奏章,也不敢重烦二位大笔。”即拂袖而起。踱进里边,即去草疏稿了。二生满面惶恐,各归书馆不题。且说那一年,正值理宗宴驾,度宗即位,改元咸淳。因为群臣称颂贾似道功德,加禄千石,赐他十日一朝。因此贾似道就在湖畔,靠着苏堤,建造一所绝大园房,又令人遍选民间美丽处子,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者,以为姬妾。似道每日只在园中,拥着群姬,斗草寻花,饮酒取乐,不以国事为念。
一日饭后,正在半闲堂与门客谢廷用、沈子良投壶闲耍,忽见心腹贾平慌忙趋进道:“老太师还在这里取乐,今早有一件天大的事儿,可曾闻否?”似道闻说,大惊失色。未知贾平所说是甚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