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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翠屏山(2)

广盛楼扮戏房里,黎茂财坐在白喜祥身边,喜气洋洋地念叨着:

“还有,二爷,花脸孟爷辞班去天津,小生高爷告老还乡,这之后社里的牌子还没从头里挂过。新来那两位爷您也见了,叫座可不如天青。咱们以前商量的,让天青挂三牌的事,到火候了没?还有玄青,也顶不错的吧,挂不挂牌,您觉着呢?”

白喜祥手指在椅子把手上轻轻弹动,微闭眼睛思索。一旁的崔福水直率插言:

“天青挂三牌,我赞成。玄青呢,我觉着还差着点儿。他起码得再有个一两出叫座的戏,挂起牌来才能服众。二爷,您最近在传他什么新戏呢,贴出来试试看?”

白喜祥沉吟道:

“他想学《翠屏山》,他的石秀,妃红的潘巧云。《翠屏山》本是梆子传来,潘巧云那活儿,妃红是出色当行,贴出来准定卖座,但玄青学得,不是太到家。”

“怎么个不到家法儿?”

“这出戏的石秀是‘三门抱’,老生、武生、小生都唱,需要的功法也分外全面。玄青唱头一折‘吵家’还不错,到第二折‘耍刀’,无论我怎么教,他武功始终差着点儿。”白喜祥轻叹一声,“这不是一时一日的功夫,越心急越学不出来。我跟他说了,这活儿不适合他,唱戏这回事儿,各人有各人的路,勉强不得。师父传你的几出,乍看虽‘瘟’,却是反复为你斟酌的正道,你专心演练,日久必有所成。他看样子还不太信服。唉,这孩子啊,资质是真好,可是心气儿太高,急于求成,正犯了学戏大忌。”

“那,还是看看再说吧。”一向精刮的黎茂财打起了算盘,“二爷,《翠屏山》是您的拿手好戏,如今又放着筱妃红这么个现成的潘巧云,搁着不贴,太不合算!不如您传给天青吧,他对这个路子。”

“对呀,”崔福水也点头,“我觉着天青成。您看这么着好不:给天青挂三牌的事大伙儿不都没异议么,您把《翠屏山》传他,待到挂牌时把这出新戏一起贴出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威,保证比《武松》更能大卖满堂。玄青那边,您也别太忧心,孩子有本钱,慢慢地总能磨炼出来。”

白喜祥又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向外面喊:“天青,天青!”

天青正和琴师杨二爷调嗓,闻声飞跑进来:“师父!”

白喜祥微笑着,看一眼黎茂财,黎茂财会意,马上笑逐颜开地说起来:

“天青,你师父和我们都商议过了,给你再提一个台阶儿,升为社里三牌,列在二爷和庄七爷之后,戏份呢照老例,一出大戏四十大洋。以后你就是咱社里的号召啦,可得再鼓一把劲儿啊。”

天青涨红了脸,深施一礼:“是,黎爷。谢谢师父,谢谢各位尊长!”

白喜祥缓缓开腔:

“天青,照梨园惯例,各班社挂头二牌的准定是老生和旦角,武生呢,挂到三牌就是最高了,若想再进一步,那得自己挑班才成。我们做长辈的,希望你脚踏实地,再接再厉,以后有实力挑班才是最好,可千万别觉得自己到头儿了,从此懈怠了。人这一辈子啊,挣来的戏份儿,赢来的彩儿,那都是一时虚荣,唯有练就的功夫,学就的艺,是装在你自己个儿的身子里,谁都拿不去的。你还年轻,记着我这话。”

“谢谢师父教导,徒儿谨记。”

“过两天来我家,我给你说《翠屏山》。‘耍刀’你一准儿行,只是‘吵家’一折,大段的唱念,得下苦功。你不仅有身上,还有嗓儿,这是难得的天资,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要看你自己的心劲儿了。”

“谢师父……”天青困惑地眨眨眼睛,“《翠屏山》这活儿,不是玄青师哥的么?”

“那路刀他拿不起来,还是换成武生应工吧。”

天青十分犹豫:“师父,这是您的拿手戏呢,还是给玄青师哥吧。他若是刀法不熟的话,我陪他练。”

白喜祥叹了口气,摇头道:

“师父心里有数。《翠屏山》这个‘耍刀’,非同一般,那是谭大爷当年在西太后老佛爷面前,为嵩山少林寺请得万两白银,重修大雄宝殿,僧人无以为报,传他两套少林功夫,一路六合刀,一路撒手锏。谭大爷文武全才,学得功夫之后,用在戏里,撒手锏在《当锏卖马》,六合刀就在《翠屏山》。这刀耍得不好,整出戏就没法看了。我已经竭力传授你师哥,奈何他……就这么定了吧,人各有所长亦有所短,你师哥不适合这个路子,我自会传授他擅长的戏。”

天青只好躬身:

“是,师父!”

阳春三月,《翠屏山》乍一贴演,便在北平爆红。广盛楼满坑满谷,各路行家都来看那骁勇又精细的拼命三郎,手刃他的淫妇嫂嫂。座间尽是津津乐道的回头客:

“石秀这刀耍得太漂亮了,看不够啊。”

“啧啧,长得是个好个子,又有一副好嗓子!又亮又脆,还带炸音,真真难得。”

“‘活金莲’要改名儿叫‘活巧云’了……”

三郎石秀,戴青罗帽,穿青素箭衣,腰间扎一条杏黄大带,英姿勃勃地登场。英雄落魄江湖,沦为屠户,一路被兄长杨雄、嫂嫂潘巧云,甚至丫环迎儿接连辱骂,一腔怒火闷塞胸膛。大锣夺头,胡琴起,石秀穿云裂帛般开腔:

石三郎进门来迎儿骂道!……

台下兜着四角儿炸窝子地喝彩:“好——!”

……只气得小豪杰脸上发烧。

忍不住心头火与她争吵,还看在杨仁兄生死故交。

走上前施一礼老丈别了,俺此去奔天涯海走一遭!

喝彩声长久不歇。

他洞悉了嫂嫂的奸情,乘醉前去斩杀那奸夫淫僧裴如海。怒火熊熊中,醉步蹒跚而英姿不减,一柄单刀贴身而舞,刀势柔中蕴刚,连绵不断,精光闪烁如一条游龙踏云蹿行。满堂看客纷纷高喝:

“好!”“好刀!”

妃红的潘巧云,也同样出彩。踩了跷的小脚在裙边若隐若现,水袖绕得一团花似的四下飞扑,一双斜挑的凤眼,灵巧地左转右转:“潘巧云闷忧忧愁思满腔,想起了与海师父不能久长……”“杀山”一场,石秀和杨雄二人,将这妇人剥去衣衫,剖腹挖心,她惊怕、剧痛,仰躺于地,双腿旋空绕绞,在戏台上一圈又一圈地翻滚——台下不少人齐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好家伙,今儿‘乌龙绞柱’走了二十四个!”

完戏后,震天价的彩声里,看客拥在台前不肯走,大声嘘着出来谢场送客的小生小旦,直待天青重新登场,抱拳相谢,才意犹未尽地散了。天青回到后台,路过那专为坤旦开辟的小扮戏房,见妃红坐在镜前,已将妆容卸得七七八八,头上插的各色水钻头面,一支一支摆在匣中。

“筱师姐辛苦。”天青在门口站住,问候了一声。

妃红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还行。今儿个行家多,我特地铆上点儿。”

天青也忍不住笑了,隔着满脸浓重粉彩,透出与那戏中人截然相反的一股子稚气:“那帮人嗓子都喊劈了!”

妃红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的笑容:“都是冲你来的。”

“是冲你。”

“好吧,冲咱俩。”妃红轻轻跷起两根纤秀的手指,在一头鬈发中拨弄:“你觉不觉得他们特喜欢看你杀我?”

天青仰头思索:“还真是呢,怎么咱俩贴的几出戏,全是我杀了你。”

妃红站起来,瞟一眼天青:“哼,武戏里头,女人都是淫妇,不是好人。”

“我师妹说,老戏里这种瞧不起女子的故事太多,有的确实是行止有亏,杀了也就罢了;像《翠屏山》呢,潘巧云实是相当可怜的,人家和裴如海自幼青梅竹马却被拆散,后来相好,也没妨到别人,不像潘金莲还杀了武大,所以……”

妃红的双眼,晶晶闪亮:“你师妹?”

话音未落,忽听背后一阵喧哗。两人回头望去,原来是一个锦袍胖子,带一群人,吆三喝四地闯入后台过道:

“筱老板在哪里?哎?识相的给爷带个路!”

这胖子的面目,好生眼熟。被满脸肥肉挤成两条细线的眼睛,突出的大下巴,滚圆的两腮……分明是天青的旧相识:樱草的哥哥林郁苍。天青心中一惊:幸好竹青去跟了郝二爷学戏,这些日子都不在社里,不然迎头撞见,可是一场大乱子!只见这位林二爷背后,不仅跟着几个小厮,还有个醒目的黑汉子,生得十分高大,膀阔腰圆,铁塔一样,一张脸黝黑黝黑,小眼睛,厚嘴唇,身上穿件崭新的黑缎绣金龙对襟夹袄,裤腿绑着,蹬一双高底圆脸儿黑布鞋,因为后台热,夹袄前襟都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褂子。

“筱老板呢?筱老板!”林郁苍一迭声地叫唤。

今儿个白喜祥出门应个重要的堂会,崔福水、黎茂财等左膀右臂都跟着去了,剩了一群老弱和半大小子留在广盛楼,后台是玄青这位大师兄坐中。玄青最近看起来心思很不畅快,尤其一贴《翠屏山》,更是满面阴云,从始至终闷坐在扮戏房里读他的戏本子。黑汉子们这一闹腾,早有小师弟奔进扮戏房禀告,玄青皱着眉头站起来,整整衣衫,踱出房门,四下望了望,对这闹哄哄的一路人马拱拱手:

“各位爷,这是后台,不能硬闯的,有话请……”

话音未落,那黑汉子已经一膀子将他撞开:

“我们二爷来看望看望筱老板。还不兴看了怎么的?”

后台众人激愤的喧哗声中,玄青趔趄着扶住墙边站稳,满面红赤,一时间进退两难。武生秦月明等一班小兄弟待要冲上去开打,未得师哥号令,不敢上前,只能连声喝骂,监场米师傅等前辈爷叔急得拉了这个,又阻不住那个,倒被林郁苍带来的小厮狠狠推搡了一番。嘈杂混乱的气氛中,忽然一个人排众而出,将玄青和米师傅都挡在身后,小兄弟们见他出来,顿时也都安静了。

黑汉子瞄了瞄这人一身的石秀戏装,龇着两颗金牙笑起来:

“怎么个意思,靳老板?还真把自个儿当梁山好汉啦?”

天青的视线,凛然向他一扫,眼神中的光芒,让这汉子不由自主地抿住了牙花子。瞬间静寂中,天青举手一揖,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耳里:

“各位爷请回,后台重地,闲人免进。”

林郁苍哪里顾得上理会他。时隔多年,他早已不认得面前这人就是曾在西河沿撂他一个飞脚的少年,他的眼光径直越过天青,瞄见了坐在扮戏房里的妃红,立时兴奋地怪叫起来:

“筱老板,别躲着呀!来,爷跟你说会儿子知心话!”

天青堵在他身前,毫无让路之意,目光和言语,都如刀子一样凌厉,令他恍惚想起了什么:

“你得先问问筱老板高不高兴跟你说话!”

林郁苍身边那黑汉子,嘴里嗤了一声,伸手就向天青肩上推去,天青身躯一沉,他这一把便没推动,反而被天青抓住手腕。黑汉子猛地一挣,没能挣脱,知道是遇上硬手了,当即运劲踢向天青裆下,天青略一侧身,踏步向前,单腿一钩,便把他一只脚也钩在膝弯里。黑汉子拼命向后抽身,孰料天青腰腿功夫过人,腿上这一钩住,连抽几下都抽不出来。

林郁苍带来的几个小厮见势不妙,抄起身边家伙什儿便要开仗,天青将腿一带,扭着黑汉子的手腕背向背后,压得他跪在地上。林郁苍登时慌了手脚,一下子退在墙边,后面的几个小厮也只得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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