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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毛奇龄

毛奇龄(明天启三年,公元1623年-清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浙江萧山人。字大可,又名甡,号秋晴,一曰初晴,学者称西河先生。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应试博学宏词科,列二等,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纂修官。后以假归,不复出。

初曾著《毛诗续传》三十八卷,既因避仇,流寓江淮间,失其稿,乃就所记忆著《国风省篇》《诗札》、《毛诗写官记》,复在江西参议道施闰章所,与湖广杨洪才说诗,作《白鹭洲主客说诗》一卷。明嘉靖中,鄞人丰坊伪造《子贡诗传》、《申培诗说》等,奇龄作《诗传诗说驳议》五卷,引证诸说,多所纠正。通籍后,进所著《古今通韵》十二卷,诏付史馆。归田后,僦居杭州著《仲氏易》,及著《推易始末》四卷、《春秋占筮书》三卷、《易小帖》五卷、《易韵》四卷、《河图洛书原解编》一卷、《太极图说遗议》一卷。其设《易》,发明荀虞干侯诸家说,旁及卦变卦综之法。又就《春秋》经文起义,著《春秋毛氏传》三十六卷、《春秋简书刊误》二卷、《春秋属辞比事记》四卷。又欲全著礼经,以衰病不能,乃次第著昏丧祭礼、宗法庙制及郊社褅袷明堂学校诸问答,而于《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各有考证。

奇龄所学博杂,而自负者在经学,然好为争辩,他人所已言者,必力反其词。《古文尚书》自宋吴棫后多疑其伪,及阎若璩作《古文尚书疏证》,奇龄乃力辨为真,作《古文尚书冤词》,又删旧作《尚书广听录》为五卷,以求胜于若璩。但于《周礼》、《仪礼》,又以为战国之书。《古文尚书冤词》未免意气,而于二《礼》之断定乃持平之论。奇龄好胜,所作《经问》指名攻驳者惟顾炎武、阎若璩、胡渭三人,以三人博学重望,足以攻击,而余子碌碌,不足齿录。并素喜音律,著有《竟山乐录》四卷,又有《圣谕乐本解说》二卷、《皇言定声录》八卷。康熙五十五年(1716年)卒于家,年九十四。门人蒋枢编辑遗集,分《经集》、《文集》二部。《经集》自《仲氏易》以下几五十种,《文集》合诗赋序记及其他杂著凡二百三十四卷。四库全书著录多至四十余部。

奇龄虽以经学自负,而生当明清之际,朴学未兴,理学方炽,非王则朱,奇龄于此遂多所论述,而所言多中肯綮,在当时学者中造诣独深。虽然博杂不纯,一如其他诸作,但能区别、心、物、知、行,于朱王之学非皮相者。今逐项论述如下:

(一)心物之辨

自来哲学之争无非唯心唯物,虽因时代不同,名词有异,但基本范畴,论本体不外心、物。奇龄有《折客辨学文》.发挥此说云。

“客忽作心性事物之辨,时平湖陆义山在座,顾而问予,予曰,予充耳久矣。无已,试再理前说可乎?曰,君臣父子,物也,以学以忠,事也。阳明《答顾东桥书》云,事父不成在父上求,只在事父之心上求;事君不成在君上求,只在事君之心上求。殊不知事父明有个父在,明明有个事父之事在;事君明有个君在,明明有个事君之事在。若教人在心上求,则会事事物物,将这心求在何处?曰,此但知主说,而全不知有客说者也。夫阳明何尝谓无事物,但有心乎?事父,不在父上求,非无父也。只在事父之心上求,谓只以此事父之事求之于心,非舍事父之事而但求心也。客明明曰事父之心,而主但曰心,可乎?且心不能在事物上求也。阳明谓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而子必谓心当在事物上求,则不惟无心,并无事物。何则?心能有事物,事物不能有心也。请观之天,夫天,一物也,四时错行,日月代明者,物之事也。然而目不见碧落,耳不辞气候,日星不知何所缀,风雷不识何所发,其物与其事几乎冥绝。然而即心求之,而千岁日至可坐而致,向使必求之事物,则夸父逐日有渴死已耳。故闭门造车,不见九道也,而动合轨辙。陋巷箪瓢,未尝服周冕乘殷辂也,但其心不违而用即可行。若谓事父必在父上求,事君必在君上求,则此心未通,而天论已绝。何则?人不能皆事君也。向亦谓君在心上求,故人人有君;分必在君上求,则君门九重,求在何处?”(《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又云:

“尝读徐仲山《传是斋日记》,其中作事物心性之辨有云,紫阳说知行俱向外求,故知则格物,行则求事物,未免驰骛向外,若与圣贤存心知性之学有所不合,所以阳明以事物在心上求,对照挽之。”(同上)

他虽然从道德学入手谈心物,但涉及心物总是本体论上的根本问题。奇龄以为,阳明事物在心上求,则有事物,比如天为一物,但人不能知天为何物,苟于心上求天,则天之为天可以掌握,所谓闭户造车,出门合辙。他虽然没有抹杀物的存在,但谓只能在心上求物,物乃存在,不在心上求物,而知则格物,行则求物,未免向外,与圣贤心性之学有所不合,而阳明遂主张于心上求物。于心上求物,无疑以心为本体,而物为心之派生物,结果无心则无物。从道德哲学或自然哲学的角度求物,以为事君不能于君上求,事父不能于父上求;知天不能于天上求,知物不能于物上求,只能求之于吾心。吾心存事君事父,则有君有父;吾心知天知物,则有天有物。心只能代表思维,思维上有事君之心,则有君在;思维上有知天之意,则天在,一切关键在思维,思维是第一性的,而存在是第二性的。虽然他们可以说在道德上没有事君之心则无君,并不是否认君的存在,只是否认事君之事的存在;在自然哲学上不在心上求天则无天,也只是不能掌握天之法则而非否认天。这又牵涉到知行的问题,未免以知代行,而以知代行也正是阳明哲学的传统。因为在认识上以知代行,在本体上遂以心代物。这是必然的结果。

(二)知行问题

知行问题,是认识与实践问题,这是千百年来古今中外哲学上争论未绝的老问题。阳明学派主张知行合一,而知吞没了行,这等于在本体上心吞并了物。但奇龄于此亦为阳明辨,有云:

“客又曰,知行两事并无说合一者,经书所说,无一不以知行分作两件,如言之不出,耻躬不逮,其言不作,为之也难之类;于知处说得缓,于行处更说得急,从未有能知自然能行,不行只是不知的说话,惟佛家教外别传,才有此等言语。予曰,子欲辨知行合一,历引言行相对者言之,则以言后知,以为属行,此是书理未通之故,不足辨也。只知行合一四字,予前已明言之矣。孟子曰,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此其义紫阳亦言之。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又曰,颜子惟真知之,故能择能守,如此非能知自然能行乎。然则阳明此言即紫阳之言,而子妄谓教外别传何与?往在史馆时,......同官张武承......极诋阳明,予曰,何言之?曰,知行合一,圣人之学乎?予曰,知行合一有二说,皆紫阳之言,然紫阳不自践其言而文成践之。其一说即前所言者是也;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在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何也?有人于此曰,吾格礼,节文登降所当习也,吾格乐,钟鼓考击所当事也。知礼乐当行礼乐,乃曰,吾知在礼乐,而所行在意可乎?且知礼乐只知礼乐,乃曰,吾己知礼乐,而凡吾心之所行更不必再知可平?是此知非此行,此行非此知,一知一行,断港绝流矣。此非合一之病,不合一之病也;此非阳明之言不合紫阳,紫阳之言不自合也。......郑端简作《今言》云,人但知阳明《大学》不合紫阳,然平情以观,恐不可便以宋儒改本为是,以汉儒旧本为非。王龠州题《正学元勋卷》,阳明直指心诀,以上合周程之说,所未合者,朱子耳。......”(《西河文集.折客辨学文》)

知行问题,用现在话说也就是真理与实践问题。阳明倡“知行合一”,结果以知代行,以知代行势必以心代物,遂造成主观唯心一元论。而“致良知”可以掩盖一切,包罗万有,于是而圣人满街,等于禅宗之立地成佛,王学与禅宗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奇龄于此为王学辨,以为知行合一,言知已包括行,故孟子云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也。孩提知爱亲无所谓行也,然而行矣,且孩提只爱亲无所谓知也,然而知矣。故孟子前说知能,此只说知,以知能合一也。知能合一即知行合一,以孟子解阳明,是数典不忘其祖,以主观唯心解主观唯心。本来,阳明之说来自孟子,因性善而有良知良能,阳明遂合知能为一而张之以“致良知”,后来解释遂谓良知知也,致良知能也。总是以知为主,等于理论决定实践,而实践并不导出理论,是谓本末倒置,以意识决定存在者。而朱熹并不如此,朱是二元论,有时又自相矛盾而持客观唯心论。此点遂为奇龄把柄,而谓紫阳之知行合一有二说,其一,紫阳注《中庸》曰,由不明故不行,此非不行,只是不知乎。其又一说,谓知是理必行是理,知是事必行是事。此即紫阳注《中庸》所云,知所以知此也,仁所以体此也。知在此,行即在此,凡所知所行,当此一处亦谓之合一。乃其注《大学》,于格物则所知在物,于诚意则所行又在意;在物少一行,而在意少一知。朱子之学本非统一,一如前言。其补《大学》格物章,是承认客观物在,观察客观的事物可以得到真知,这是唯物主义的认识论,但他格物致知后的结果归于诚意正心。从唯物主义的认识论入手而达到唯心主义的道德观,本来是两截的理论,也是二元论的必然结果。承认有物的存在,但于格物后又抹杀物的存在,即所谓“所行又在意”。所行在意是内向的行,是一种道德修养。奇龄之不满紫阳是他把握了紫阳的本身矛盾。而阳明之知行合一实在是以知代行,但奇龄不作如是观,以为知行合一,即知即行,岂有不知而能行者,但能行者必有知。清初王学,奇龄而外,梨洲、习斋都偏离王学轨道而走向唯物主义的道路。奇龄本不以王学显,但他于朱王之学都有较深造诣而偏守王学,这也是偏离轨道的王学,或者是发展了的王学。他主张知行合一,但未提出以知代行,而认为即知即行。清人于奇龄之学,认为博杂无伦,评价不高,但多属买椟还珠者流,于奇龄王学罕有论及。《清儒学案》之《西河西案》是一个比较好的学案,我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录取了奇龄有关性理之学的许多著作,虽然他们对于这些性理著作的价值掌无理解。比如《学案》的“按语”中云:

“西河经说,阮文达权称之,谓学者不可不亟读。盖自明以来,申明汉德之学,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自西河始,而辨正图书,排击异学,尤有功于经义。传之恕谷而其学益昌。至《学案小识》于经学不录西河,而目恕谷为放言无忌,隘矣。”

这些按语,可以说无一是处,西河经学可取处不多,《古文尚书冤词》尤属荒唐,《学案小识》不录其经学无可厚非。其可取处在于即经说理,一如亭林之经学即理学。以经学即理学,是亭林之经学代理学,而通经致用;西河之以经学说理,是以经学就王学,一如阳明之朱子晚年定论,以紫阳就己。西河非汉学之首倡者,而亭林、百诗、胐明乃汉学之首倡者,但均为西河攻击的对象,是非颠倒。而西河学风,枝叶扶疏,作风不类汉学,而谓其使人不敢以空言说经,实则彼正为以空言说经之首倡者。乾嘉学派皆祧西河而祖亭林、百诗,阮文达本通学,而于西河偏爱如此,亦可怪者。恕谷学自习斋,乃颜李学派之创始人,虽问学于西河,但不能以之归于西河学派。谓西河之学至恕谷而大昌亦无目者。而《学案小识》之不录西河,乃自有其道理。

我们不是否定西河。相反,我们肯定西河之王学成就,虽然他没有跳出王学的藩篱,但轻其所重而重其所轻,他究竟没有抹杀行,不抹杀行,“就不能抹杀物,这是一件事的两方面。因为行与物是统一的,不能行之无物,行之无物是闭门造车。此于西河之论格物诸文中,更可以看出他的思想本质。

(三)论“格物”

“格物”是理学家的认识论、方法论,但朱王之间于格物的解释有极大分歧,几百年来,争论不休。西河于此有许多论述,比如《大学知本图说》即云:

“......至于《大学》一出,则格物二字至今未解,尚何入圣之功之与有?......夫圣功在于格物,而格物莫解则圣功亡矣。今曰圣功在是书,得毋穷致事物之理即圣功耶?曰,是何言与?圣功有本,其一曰,此调知本,谓修身为本也,则本在修身矣。其一曰,此调知本,调诚意为本也,则本又在诚意矣。《大学》以修身为本,修身以诚意为本,而谓圣功在格物可乎?余乃嗒然若失,又憬然若有所得,曰,格物如何?曰,物有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曰,在《大学》何文?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末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大学》文也,此即格物致知也。言《大学》始事,则但知本身而学已定也。曰,诚意如何?曰,诚意毋自欺,知至善也,知也;诚意必自慊,得至善也,行也。曰,在《大学》何文?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故曰,诚意止至善也,言《大学》首功,则惟在于此而已也。......其所以先诚意而后正心者,亦谓用功从诚意始耳,非心意有次第也。是以用功者,当其既发也而即诚意,及发已而即正心,时心时意,即时正时诚,不加强勉,亦不是遏抑,任其自然。而由诚而正,循环焉以至于尽,而于是尽性至命之学亦俱见焉。......”(《毛西河先生全集·大学知本图说》)

西河以为,就格物而论格物,非知本之学,而知本即格物。何谓知本?就《大学》言,一以修身为本,则本在修身;一以诚意为本,则本在诚意。而修身以诚意为本,由诚而正,即时正时城,循环以至于尽,是谓物有本末。知物之本末,格物也;知所先后,致知也。此即《大学》所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此即格物致如。格物致知本身不是工夫,只是知道工夫的次第,不致厚其所薄而薄其所厚,而工夫的先后应自诚意始。是谓《大学》有本,而格物乃所以知本。西河遂有《格物知本》说,他说:

“是以学者用功从格物始,但就物之本末而量度之,知明德先于新民,修身、正心、诚意先于齐家、治国、平天下。而知先之学全在知本,所谓格物也;格者,知也,量度也。

“此《大学》初下手处,第约略简点,毫不用力,祗求《大学》之本在何所而已。”(《毛西河先生全集·格物之本》)

所谓用功从格物始,只是说通过格物而知道工夫的本末先后,即所谓“知先之学”。以“格”为知,而“物”即物之本末。知先之学得到后,则得知《大学》之本之所在。

格物后而知本在修身,而修身以诚意为本,西河说:

“植物以修身为本,而修身则又以诚意为本。虽身有心意,不分先后,而诚意之功则先于正心,何则?以意之所发,始知有善不善。亦意有所发,始能诚于为善,与诚于不为不善,正心时无是事也。是以诚意二字,为圣门下手第一工夫。......”(同上)

“诚意”“为圣门下手第一功夫”,这就是西河之所谓本,即修身为明德之本,诚意又修身之本,此为圣功!

原来朱熹之格物,不完全是道德学上的修养工夫,他的物还是客观存在,承认客观存在,此所以决定朱熹的二元论。阳明之学则否定客观存在,一切归之于心,遂以格物为知本之学,化物为心。西河之说,不过是绕道而行,结果格物只是道德学上的认识论而已。但西河究竟讲通了格物致知,不似晦翁之心物两截。也许西河的理解近于《大学》原意,因为通过客观存在的究究没法达到道德学上的完整,道德与存在实在是没法合在一起。

我们说西河的解释也许近于《大学》原义,并不是肯定西河的理论,只是说以唯心解唯心,也许比二元解一元要直截了当些。

(四)辨“道学”

宋代理学又称作道学,所以《宋史》有《道学传》,以其讲道、器,讲理、气也,此后还以道学为儒家正统,而阳明心学不与焉。道学既奉为儒家正统,而阳明非道学,于是阳明亦非儒家正统。西河以王学为宗,于是有“道学”之辨。他说,

“惟道家者统,自起于老子而下,......私相授受以阴行其教,谓之道学。道学者,虽曰以道为学,实道家之学也。......是以道书有道学传,专载道学。人分居道观,名为道士。土者,学人之称,而《琅书经》曰,士者何理也?身心顺理,惟道之从,是名道学,又谓之理学。......

“逮至北宋,而陈抟以华山道士自号希夷,与种放、李溉辈张大其学,竟搜道书《无极尊经》及张角《九宫》,倡太极河洛诸教,作道学纲宗,而周敦颐、邵雍与程颢兄弟师之,遂篡道教于儒书之间。......至南宋,朱熹直丐史官洪迈为陈抟特立一名臣大传,而周程诸子则又倡道学总传。于《宋史》中使道学变作儒学,见南宋儒人皆以得附希夷道学为幸。如朱氏《寄陆子静书》云,熹衰病益深,幸叨祠禄,遂为希夷直下孙,良以自庆。又《答吕子约书》云,熹再叨祠禄,遂为希夷法眷,冒忝之多,不胜渐惧。是道学本道家学,......至华山而张大之,而宋人则又死心塌地以依归之,其为非圣学断断如也。

“向在史馆,同馆官张烈倡言,阳明非道学,而予颇争之,谓道学异学,不宜有阳明,然阳明故儒也。时徐司寇闻余言,问道学是异学何耶?予告之,徐大惊,急语其弟......,敕《明史》不立道学传,只立儒林传。......赖皇上圣明,直谕守仁之学过高有之,未尝与圣学有异同也。于是众论始定。......

“予谓圣学之中,原该道学。初学圣人只谓之学,学圣。既成,即谓之道。学者,道之始,道者,学之终,既非两途,又非两事,且并无两工夫。第从事于此,而学在是,道即在是焉。是以圣学圣道只在忠恕,......例圣学之该圣道,概可见矣。”(《西河文集.辨圣学非道学文》)

这段话交待清楚,宋代理学受有道家和道教的影响。这一点朱熹并不讳言,他对于道教经典有时还推崇过分,只是后来有朱陆之争,彼此以异学相讥,遂讳言“二氏”。但圣学既包有道学在内,谓理学为道学亦无不可,所以西河也说“圣学之中原该道字。......学圣既成,即谓之道”。但他以为程朱道学来自道家,而《宋史.道学传》以程朱为正统,那么后来史传不宜有道学。圣学既然包括道学,谓阳明非道学则不可,但与道家有关之道学则无阳明,而阳明故儒也。阳明为儒而朱熹为道,此即道家之道,异学也。圣学道学之争,实亦朱学王学之争,西河以朱子为异学而主阳明,在清初是王学之皎皎者。但后来史家于西河之王学未予重视,而多评论其经学考据,亦未免本末倒置。

(五)《古文尚书冤词》

《伪古文尚书》自宋吴才老疑为伪书,至清初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已成定案.而西河仍以《伪古文尚书》为真,他在《与阎潜丘论尚书疏证书》中有云:

“昨承示《尚书疏证》一书,此不过惑前人之说,误以《尚书》为伪书耳。其于朱陆异同则风马不及,而忽诟金溪并及姚江,则又借端作横枝类。《尚书》本圣经,前人妄有遗议者,亦但以出书早晚,立学先后为疑,未尝于经文有不足也。且人心道心虽《荀子》有之,然亦《荀子》引经文,不是经文引《荀子》,况《荀子》明称道经,则直前古遗文,即《易通卦验》所云,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者是也。又且正心、诚意本于《大学》,存心见性见之《孟子》,并非金溪、姚江过信伪经,始倡为心学,断可知矣。今人于圣门忠恕,毫厘不讲,而沾沾于德性问学,硬树门户,此在孩提稚子,亦皆有一诋陆辟王之见存于胸中。以尊兄卓识而拾人牙慧,原不为武,然且趋附之徒,借为捷径,今见有以此而觊进取者。尊兄虽处士,然犹出入于时贤时贵之门,万一此说外闻,而不谅之徒藉为口实,则以此而贻累于尊兄之生平者不少,吾愿左右之閟之也。......鄙意谓《尚书疏证》总属难信,恐于尧舜孔子千圣相传之学,不无有损。”(《西河文集》)

这不是从《尚书》本身之真伪来论证《尚书》,只是从道统立场来论证《尚书》。《尚书·大禹谟》之所谓“十六字心传”, 见于《荀子》,而西河谓《荀子》本于《道经》,《道经》即《易通卦验》,乃隧人在伏羲以前,置刻《道经》以开三皇五帝之书。这是毫无根据的言论,以此来论证《尚书》,只能说明西河之陋,而不能说明其博。但西河之疑《周礼》却是有见地的意见。

总之,西河非朴学,粗枝大叶,以之方于亭林、百诗,非其伦也。全谢山所撰《西河别传》有云;

“西河所撰过富,经后儒审正,有造为典故以欺者(如谓《大学》、《中庸》在唐时已与《论》、《孟》并列之小经),有造为师承以示人有本者(如所引《释文》旧本,考之宋椠《释文》亦并无有,盖捏造也),有前人之误已经辩正,而尚袭其误而不知者(如邯郸淳写魏石经,洪盘洲、胡梅磵已辨之,而反造为陈秦《魏志》原有邯郸写经之文),有不考古而妄者(如熹平石经《春秋》并无《左传》,而以为有《左传》),有信口臆说者(如谓后唐曾立石经之类),有前人之言本有出,而妄斥为无稽者(如《伯牛有疾章》,《集注》出于晋栾肇《论语驳》,而谓朱子自造,则并《或问》、《语类》亦似未见者,此等甚多),有因一言之误而诬其终身者(如胡文定公曾称秦桧,而遂谓其父子俱附和议,则籍溪、致堂、五峰之大节俱遭含沙之涉矣),有贸然引证而不知其非者(如引'周公朝读书百篇'而以为书百篇之证,周公岂及见《冏命》、《甫刑》、《毕命》等书耶),有改古书以就已者(如《汉书·地理志》回浦县乃今台州以东,而谓在肖山之江口,且本非县名,其谬如此)。”(《鲒埼亭集外编》)

以此而从事考据,鲜有不误者。西河于阳明学不能说无心得,虽然这是一种唯心主义体系,但我们称道他的心得,不等于称道他的体系。经学非其所长,人品亦为时人所疵议,但于音律乃有独到,而李塨曾从之问学。全谢山之评价不无可议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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