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正中词除《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①最煊赫外，如《醉花间》之“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②余谓韦苏州③之“流萤渡高阁”④，孟襄阳⑤之“疏雨滴梧桐”⑥不能过也。
【注释】
①《鹊踏枝》《菩萨蛮》十数阕：指冯延巳的《阳春集》收录14首《鹊踏枝》和9首《菩萨蛮》。
②“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出自南唐词人冯延巳的《醉花间·晴雪小园春未到》。
③韦苏州：即韦应物，京兆长安（今陕西省西安市）人，中唐诗人。因韦应物曾任苏州刺史，故称韦苏州。有《韦苏州集》。
④“流萤渡高阁”：出自韦应物的《寺居独夜寄崔主簿》。
⑤孟襄阳：即孟浩然，因他是襄阳人，故称孟襄阳，盛唐诗人。有《孟浩然集》。
⑥“疏雨滴梧桐”：典出唐朝人王士源的《孟浩然集序》。
【译文】
除了《鹊踏枝》《菩萨蛮》等十数阕最煊赫外，冯延巳的词还有非常优秀的。例如，《醉花间》中“高树鹊衔巢，斜月明寒草”的词句。我认为，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和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都不能超过这句。
【评析】
这则，王国维仍为冯延巳词张目。与前面考量词人的高低，多在词人之间权衡不同，在这一则，王国维在诗人与词人之间进行了对比。他首先提到了冯延巳“最煊赫”的14首《鹊踏枝》和9首《菩萨蛮》——这些词突出了冯延巳的艺术成就，比较集中地表达了冯延巳的词心词境。其中，如《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鹊踏枝·秋人蛮蕉风半裂》《菩萨蛮·画堂昨夜西风过》《菩萨蛮·金波远逐行云去》等，都是词学史上屡被称誉的著名作品。正是因为有这些作品，王国维以“深美闳约”评价冯延巳的词。
在这一则，王国维换了角度评价冯延巳——借助诗的名句来烘托冯延巳词的名句。在写景之句中，韦应物的“流萤渡高阁”本是常见之景，但他此时在寺庙萧索独居，又逢“寒雨暗深更”之时，流萤的夜光表现其视觉冲击力确实比较强烈，或者他眼中这只流萤在仓促之中飞向高阁，也不无自己的影子，所以描写出这一情景来暗喻自身；孟浩然的“疏雨滴梧桐”也是写秋景，但因为是秋月新霁，又逢士人聚会，赋诗相乐，故他在诗中表达了清绝之景和闲雅之意。韦应物的诗和孟浩然的诗已属上佳，已令人有搁笔之叹，但这些与冯延巳词中的句子比起来，无疑地低矮了一大截——在王国维看来，冯延巳与韦应物、孟浩然相比，更胜出一筹。
冯延巳的《醉花间》写冬末之景，写高树上鹊衔草结巢，又将这一动作置于斜月映草的背景之中，一切显得那么自然。如果无斜月映草，那么鹊便也难以衔草结巢，因为鹊正处“春未到”的冬天，而“高树”的寒冷更甚于地面。在描写这一景象时，冯延巳既注意到视觉景象，又在静态的背景中写出动态的意趣，而且斜月居上，高树居中，寒草居下，写景层次十分清晰。同时，他流露出来的情感也是自然而然。对比韦应物的相关描写诗句，冯延巳的自在之趣似乎更在韦应物之上，写景的境界也在韦应物之上。王国维如此高度评价冯延巳，可见他对意境之看重，对意境把握很精准。
【参阅作品】
鹊踏枝
（五代）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①，不辞镜里朱颜瘦②。河畔青芜堤上柳③。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注释】
①病酒：饮酒过量而难受。
②朱颜：女人红润的脸。
③青芜：丛生的青青野草。
菩萨蛮
（五代）冯延巳
画堂昨夜西风过，绣帘时拂朱门锁。惊梦不成云①，双蛾枕上颦②。金炉烟袅袅③，烛暗纱窗晓。残月尚弯环，玉筝和泪弹。
【注释】
①惊梦不成云：谓梦中没能与恋人相会。
②双蛾：双眉。颦：皱。
③金炉：此处指华美的香炉。
【鉴赏提示】
冯延巳写了14首《鹊踏枝》和9首《菩萨蛮》，前面已分别引用了其中的《鹊踏枝·庭院深深深几许》与《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这里摘录的《鹊踏枝·谁道闲情抛掷久》（一作欧阳修词）主要写难以捉摸的“闲情”，把十分复杂的情感以深沉的词境表现出来，曲折回环，凄楚动人，是冯延巳词中以情制胜、开北宋风气的作品。《菩萨蛮·画堂昨夜西风过》写闺中思妇缠绵悱恻之情，构造孤凄幽绝的环境来衬托思妇的难眠伤感。结句是名句，在风格上与《花间集》词相近，辞藻艳丽。在赏鉴时要把握两首词的不同之处，回应王国维对冯延巳的一系列评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