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听她说的凄婉,心中更加心疼她的处境,虽然徐太医是容妃派来的,但她总觉得有些古怪。不管怎样,还是揪出真正的原因才是要紧。宋若菁素日虽温婉,从不与人起争执,就是有挑事的,她也不予之计较。久而久之,大家一来顾忌皇上的颜面,二来觉得她的确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也慢慢不与她为难了。
而今,宋若菁莫名其妙的被软禁,被降位份,还失了孩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囚着,她不急,云舒倒气的不行。
“徐太医是吧?”云舒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慢悠悠的踱着步子。眼睛阴晴不定的审视着他,像极了一只决定怎么处置到手的老鼠的猫儿。
徐太医汗如雨下,被一个太监按着脑袋,他只得歪着脖子勉强抬起眼来,哀求道:“景王妃,小的是容妃娘娘的人。其中原委,您只需问了她便知了,不要难为小人。”
云舒早知道他是容妃的人,可她毕竟是儿媳,这么着去问容妃,容妃说不说倒是其次。让容妃觉得她不知礼数,婆媳之间有了嫌隙就不好了。李言信将来欲成大事,不靠母家的财力是不行的。所以,哪怕事情跟容妃脱不了干系,她也不想跟婆婆翻脸。
“徐太医膝下有一子,在兵部做着一名小吏对吧,近日不晓得怎么升为主事了,难道真是立功了?你也晓得,我家兄长现在在凉州,战功显赫,一直被父皇提拔着。不如,让令郎跟着我兄长历练一番,上战场杀他几十个敌人,说不定会得到更好的发展也未可知。”到了徐太医这一代,临近不惑之年方有一子,取名徐灵枢。因为灵枢从小体弱,所以徐太医一直提心吊胆的养活着,生怕这根独苗出什么意外。长大后,还请了师父,教他武艺强身健体。也不知是练武起了作用,还是徐太医的药起了作用,徐公子的身体竟渐渐强健了起来。
虽说徐公子身体好了,却是如何也不愿子承父业,继续学医的。却对武学痴迷的很,甚至还报名要参军。徐太医拎了把刀追了上去,威胁灵枢道,你若是参军,老父就血溅当场。徐灵枢不得已跟徐太医回了家,却还是不愿意学医,徐太医爱子心切只得在兵部给儿子谋了一个小职。
这事当初闹的沸沸扬扬的,云舒跟他们同在上阳城,想不知道也难。既然容妃能抓住徐太医爱子心切的软肋,云舒自然也能。容妃能做的,无非是让徐灵枢的官职升一升,但云舒却能让徐灵枢的名字到参军的名单中去,徐太医如何不恐惧?
果然,徐太医听罢,吓得老泪纵横,苦求道:“景王妃开恩啊,小人中年得子,犬儿从小便体弱,是万万经不得战场的磨砺的。您想知道什么,小人便说什么就是。”
云舒一挥手,按着徐太医的人忙将他松开,松了绑,还亲自扶他坐下。徐太医战战兢兢的谢了恩,屁股只沾了个椅子边,哪里敢大模大样的坐着。
“徐太医爱子心切,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与我家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姐妹。如今见她含了不白之冤,又失了孩儿,你说我能不急,能不气么?如果徐太医知晓什么,请一一说来,你是我母妃的人,纵使事情跟她有关,我弄清了还不是烂在肚子里?”云舒笑盈盈的劝解道,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两边都是亲人,她帮哪个都是错。
徐太医看了看承恩轩的下人,沉默不言,云舒挥挥手让众人退下,这才说:“就剩我们三个人了,徐太医请讲。”
“景王妃还记得凤舞九天么?”徐太医一声叹息,但说出的话已让云舒从头凉到了脚。阴谋,竟然从宋若菁刚入宫就开始了。
徐太医见云舒不语,继续道:“一日,容妃娘娘将小人唤去,说宋才人要为皇上跳凤舞九天。无奈身子不够轻盈,恐是性命不保,让小人拟个方子。臣说,方子古书上却有,但会对生育有损,不能长期服用。容妃娘娘说,那倒无妨,只要保的性命,只要舞罢就停用了想必也无碍。小人反复思量,觉得短期服用却也无碍,先保住性命才是关键,于是便大胆拟了方子交予容妃娘娘。谁知,到今日才发现,宋才人珍更衣一直服用着此药,导致胎儿不保。”
云舒指了指地上的药渍问:“这药有什么古怪?”
“容妃娘娘今日召小人去,说珍小主为了容貌美丽,舞姿轻盈,一直悄悄服用着这药。近日来珍小主腹痛不已,怕是有喜了,而这药恐是伤了胎儿。容妃娘娘怜臣一把年纪,说依珍小主的受宠程度,早晚是要一飞冲天的。若再有了子嗣,肯定会培养自己的势力,若追查起今日之事,小人一家都保不住了。倒不如趁势让珍小主以后都生育不了,这样自顾且不暇,哪里有空来追查药的来源呢。于是小人糊涂啊,糊涂啊。”
徐太医越说,越发现,这事本就是容妃设的圈套。不仅宋若菁因此失宠,他以后也未必有好果子吃。而且,医者父母心,一错已是不该,然而他却错上加错。禁不住越想越悔,最后哭的竟像是个孩子一般。
躺在床上的宋若菁,静静的听徐太医说着,黑亮的眸子没有一点儿波澜,云舒颤声问她:“表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后宫的险恶,只有亲身参与者才能体会,看宋若菁的表情,竟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的样子。那么宋若菁打落牙齿和泪吞的原因,也是因为云舒了。若是容妃失宠,李言信跟着也没有好果子吃,云舒这个王妃当的就窝囊了。
但反之,若是容妃不失宠,李言信还是受李昶宠信的皇子。那么,其余人想动宋之棋之前,还得想想他这个当王妃的外甥女。现在看来,宋若菁心中亮堂的很,哪里是病糊涂的样子。
宋若菁苦笑一声,满是凄凉的说道:“我这副身体,这辈子也就如此了。纵使说明一切又如何,容妃娘娘毕竟是生育过皇子的人,又是你婆婆,皇上会处置她么?她若倒了,我也没有什么好处的,倒是白白的连累你们了。现在,皇上知晓了原委,以后还会将我好吃好喝的待着。我父亲也因此官升了一级,我遭此一劫,倒也是值当的。况且,我们欠你云家的太多,我纵是死,也难以偿还。日子以后便这么过吧,我也落个清静”她说着说着,眼泪已是流了出来。
“你欠我们云家什么了?”云舒不解的问,一直以来便觉宋若菁心中藏了什么心事,现在听她的弦外之音,果然有事。
宋若菁挣扎着想坐起,云舒忙扶她起来,在她背后加了一个靠垫,她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犹豫了一会儿才说:“自从知道了那件事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挣扎中度过。入宫前夕,我娘见我对表哥有了好感,便告诉我,当初姨娘失足滚下台阶,竟是她故意推的。她一直以来喜欢的便是姨丈,而姨丈却偏偏对她无意,而娶了姨娘。女人的妒忌,你应该能懂的。她巴巴的送我来上阳城,就是想我进宫,博得皇上的宠爱,让她在家中也能扬眉吐气起来。又怎会让我跟了表哥,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呢?说到底,这事虽跟我无关,可她是我亲生母亲。总的来说,我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能帮她偿还一些罪孽,我也不至半夜惊梦而起了。”
云舒呆呆的听着,想不到其中的内情是这样的,更想不到貌似柔弱的姨娘,竟然还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或许自己娘亲也没有料到,对她下手的,竟是她至亲的妹妹。
避开宋若菁清澈透明到底般的眼睛,云舒把目光移在别处,不经意间的一抹鲜红,让她为之心惊。暗红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宋若菁身上的薄毯,她似乎已经早感觉到了,却一直跟云舒说着这些久久憋在心中的话。只顾着帮母亲偿还欠下的罪孽,却是将自己的生命置之了度外。
“徐太医,快,快救她。”云舒回过神来,大惊失色的喊道。看着徐太医慌忙为宋若菁诊治,她的手脚都开始发麻了,刚才那些有害的药,她虽吐了,但还是喝下了不少。又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怕是药已发挥了药效。
宋若菁定定的看着云舒,语声依然很平静的央求说:“舒儿,希望上一代的恩怨,因我的离去而止吧。”她竟然早萌生了死志,不得已入宫,伺候一个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夫君。连多看一眼心爱的人也是不能,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倒真是苦的很。而且,她的存在,除了帮宋家谋取好的前程外,已是没有别的价值了。难怪她会如此灰心,一心求死。
血像是欢快的流水般,止不住的从薄毯下涌出,鲜艳的红色,继而变成黯淡的暗红。似是一个豆蔻少女,一瞬间变成了脸色晦暗的老妇人一般,让人心生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