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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康维没把其他人弄醒看舷窗外的景色,而且当他们醒来看到外面景况而惊叫时他也没有多大反应,这就是康维的特点。过了一会儿,当巴纳德询问他的想法时,他却像大学教授一样淡然简要地阐述问题。他说他认为他们很可能还在印度的领土内,他们一直向东飞行有几个小时了,由于飞得太高也看不清地面,但是,很可能飞机是沿着某条河谷在飞行,而且这条河大体上是东西走向。

“我记不清了,但是我有点儿印象,这里应该正好是印度河上游的峡谷。现在我们已经被带到了世界上景色最壮丽的一个地区了,你们也看到了,确实如此。”

“那么说,你知道我们现在到哪儿了?”巴纳德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不知道——我以前从没到过这附近什么地方,但是如果说那座山是南迦帕尔巴特峰(Nanga Parbat)我觉得也非常可能,登山家马默里(Albert Frederick Mummery)就是在这座山峰上遇的难。从山体结构和大致走势来看,很符合我以前听说的这座山峰的特征。”

“你喜欢登山?”

“我年轻时喜欢,当然,只是爬爬一般的山而已。”

马林森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想我们讨论一下我们何去何从更有意义,天啊,谁能告诉我们飞机要去哪里呀。”

“我看,我们好像正在朝着远处的那座山脉飞。”巴纳德说,“你觉得呢,康维?请原谅我这样称呼你,既然我们大家要在一起经历一场小小磨难,就别太客套了。”

康维觉得任何人直呼其名都没什么不妥,巴纳德为这点儿小事抱歉没有必要。“噢,当然不用客套了,”他同意巴纳德的说法,接着说道,“我看那座山脉一定是喀喇昆仑山脉(Karakorams)。如果我们这位老兄要想飞过去,得穿越好几道关隘。”

“我们的老兄?”马林森高喊道,“你指的是我们那位疯子吧!我想不是绑架问题了。现在我们已经飞过边疆地区很远了,这附近不会有什么部族居住。我想关于这一切的唯一解释是,这家伙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除了疯子谁会驾驶飞机到这种荒野之地呢?”

“我知道除了技艺精湛的飞行员没有人能飞到这样的地方,”巴纳德回敬道,“我的地理不怎么样,但是我知道这些是世界上著名的最高山脉,倘若如此,那飞越这些山脉将是一场绝对一流的飞行表演。”

“而且还是上帝的意愿。”布林克洛小姐突然插了一句。

康维没有搭话。上帝的意愿也好,那家伙的疯狂也罢,就看你怎么对待,如果你想为许多事情找到一个很好的说辞,你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做。或者反过来(此时他想到了机舱内几个人的情绪并看到了窗外粗犷豪放的自然景色)——也可以说是人的意愿,上帝的疯狂,但情同此理。只有确定了怎么看待这个问题,才能让人心安。他看着窗外,陷入了沉思。恰在这时,窗外的景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整座山峰笼罩在一片蓝光之中,低处的山坡逐渐演变成蓝紫色。康维一改往日的冷漠,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情感——不完全是激动,也谈不上是恐惧,而是一种极其迫切的期待。于是他说道:“你说的没错,巴纳德,这事越来越离奇了。”

“离奇不离奇,我感觉这也不是什么好事,”马林森固执地说,“我们不是主动要求上这儿来的,天知道我们到哪儿去,我们该怎么做。飞行员技术再怎么高超,我认为暴行还是暴行。即便他技高一筹,但他可能还是个疯子。我曾经听说过一个飞行员在飞行途中疯了,这家伙一定是在起飞时就疯了。我是这么认为的,康维。”

康维没有应声。他讨厌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无休止地大吵,毕竟讨论可能会发生什么没多大意义。但是,当马林森迫切要听一下他的想法时,他开口了:“你也看到了,那可是一个非常有条理的疯狂状态。别忘了他是怎样降落给飞机加油的,再者,这是唯一一架能爬升到这个高度的飞机。”

“那也证明不了他不是疯子。他也许疯到一定程度而能把一切安排妥帖。”

“是的,当然有这种可能。”

“那么,我们必须制订一个行动方案。当飞机着陆时我们怎么做?也就是说,如果飞机没坠毁,我们也都活着,我们要怎么做?我想,跑上前去祝贺他的非凡的飞行技术。”

“不为自己活下来庆贺,”巴纳德回敬道,“那你自己跑去道贺吧。”

康维再一次对这种无休争吵感到了厌倦,尤其是那位美国人总是以一副冷静的气势咄咄逼人,就好像这事在他的掌控之中似的。康维早就感觉到这些人碰到一起成为伙伴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只有马林森容易情绪失控,这很可能是飞行高度造成的。稀薄的空气对人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对于康维来说,稀薄的空气让他头脑清醒,但身体懒惰,可也没有什么不适之感。实际上,他在一阵阵急促地呼吸着清冷的空气。毫无疑问,整个事态让人极度不安,但是眼下他也没有能力去做抵抗。一切进行得如此有目的性,又是那样的令人迷惑不解。

然而,在他凝视那座雄伟的山峰时,还是有一种快慰涌上心头——在远离尘世、可望不可即且又荒无人烟的地球一角还存在着这种地方。此刻的喀喇昆仑山脉的冰层在北部灰褐色的天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夺目,群峰发出寒光,呈现出一种凡尘不染的纯粹壮美,也正是因为它们默默无名才使得它们拥有了这等尊严,也正是因为它们比那些知名高峰逊色几千英尺才使得它们永远避开了人类的攀登而得以保护,它们对于那些想破纪录的登山者来说没什么吸引力。而康维与这类追求至高境界的登山者刚好相反,他更可能看到的是西方至高至美思想中的瑕疵,对于他来说,“追求最高”似乎没什么理性,而且是比“努力更高”的思想更愚蠢。实际上,他不喜欢做事过分努力,也讨厌功利。

在他还凝望着窗外景色的时候,夜色降临,浓重柔和的黑幕像染料一样自下而上地铺展开来。接着,不断靠近的山脉呈现出另一种特有的绚丽,一轮满月当空升起,仿佛天上的灯神将每座峰峦依次点亮,一直到蓝黑天幕下熠熠闪光的长长地平线。空气越来越冷,风越来越大,飞机剧烈地颠簸着。这些新情况无疑对机上的乘客情绪又是新打击,谁也没想到入夜后会继续飞行,现在只有希望燃油尽快耗尽了,而这肯定要不了多久了。马林森又开始讨论这事了,康维不太想发表意见,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但他还是给出了他的预测——飞机最多能飞一千英里,而现在已经快接近这个极限了。

“那么,这是要把我们带哪儿去呢?”小伙子悲叹道。

“这很难说,但很可能是西藏的一个什么地方。如果这些山是喀喇昆仑山脉的话,那么过去就是西藏了。你看,其中一座山峰一定是乔戈里峰(K2),人们通常把它看作是世界上第二高峰。”

“仅次于珠穆朗玛峰,”巴纳德接过话茬,“的确,这真是一景啊。”

“从一个登山者的角度看,乔戈里峰比珠穆朗玛峰更难攀登。意大利探险家阿布拉兹公爵(The Duke of Abruzzi)曾放弃对这座山峰的攀登,因为他认为它绝对没有攀登的可能。”

“噢,上帝呀!”马林森烦躁地哀叹道。而巴纳德却笑着对康维道:“我认为你就是这次旅途的正式导游了,康维,不过说实话,如果我现在能喝上一口干邑白兰地的话,我才不在乎它是西藏还是田纳西呢。”

“可是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呢?”马林森又急躁起来,“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你怎么还有心拿这开玩笑。”

“好了,开玩笑总不比大吵大闹差哪儿去吧,年轻人。再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这家伙失去理智了,那很可能就没有什么根源可探讨了。”

“他一定疯了,我再也想不到任何其他解释了。你说呢,康维?”

康维摇摇头。

就像是到了一幕戏剧间歇,布林克洛小姐转过头来。“你们没有问我的想法,也许我不应该开口,”她开始非常谦恭地说道,“但我还是想说我同意马林森先生的说法。我敢说这个可怜的家伙的脑袋肯定不太清醒。当然,我说的是这个飞行员。如果他不是疯了,还会有什么合理解释呢?”接着她又大声地补充道,“你们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乘飞机旅行!平生第一次!以前无论如何我也不坐飞机,尽管也有一个朋友曾力劝我坐飞机从伦敦到巴黎。”

“而现在你正坐飞机从印度飞往西藏,”巴纳德调侃道,“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布林克洛小姐接着说:“我曾经认识一位到过西藏的传教士。他说西藏人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民族,他们相信我们都是从猿猴变来的。”

“他们够聪明的。”

“哦,亲爱的,不,我不是说他们现在才有这种聪明的想法,他们在几百年前就有这种想法了,这只是他们迷信观念之一。当然,我个人不赞同这种想法,而且我认为达尔文比西藏人更荒唐。我信仰《圣经》上的说法。”

“我想,你是一位原教旨主义者喽?”巴纳德问道。

然而,布林克洛小姐好像没有听懂这个术语。“我原来属于伦敦传教会,”她尖声说道,“但是我不赞同他们给婴儿洗礼的做法。”

过了半天,康维才反应过来布林克洛小姐提到的组织名字,他感觉她说的话挺逗趣。他还记得曾经在尤斯顿车站因神学观点不同而发生的麻烦,他开始觉得布林克洛小姐身上有一点儿吸引人的东西。他甚至想,在寒夜里他是不是应该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可最后他还是觉得她的体格比自己的结实。于是,他蜷缩着身子,闭上双眼,舒服安静地睡着了。

飞机在继续飞行。

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大家都醒了。康维的头猛地碰在了窗子上,一下子有些眩晕。飞机又一阵颠簸,他的身体在两排座椅间来回摇晃。机舱里更冷了。他无意识地看了一下手表,已经一点半了,他已经睡了有一会儿了。这时他耳边全是巨大的呼啸声,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很快发现,原来飞机引擎已经关闭,飞机正在迎风滑行。他向窗外望去,能够看到已经接近陆地,模糊不清的青灰色的大地在下面飞掠而过。

“他要着陆了!”马林森大喊着,被飞机颠簸抛出座椅的巴纳德带着嘲讽口气跟上一句:“如果幸运的话,那叫着陆。”

布林克洛小姐显得非常平静,她整理着帽子,好像就要到家了似的。

瞬间飞机着陆,但是这次表现很糟——“啊,天啊,真他妈差劲儿,太差劲儿了!”在飞机撞击地面和震动过程中,马林森不停地骂着,手紧紧地抓着座椅。这时传来一声炸响,原来一个轮胎爆了。“这下完了,”他非常沮丧地哀叹道,“尾撬坏了,我们肯定得待在这儿了。”

向来在危急时刻沉默不语的康维,这时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双腿,摸了摸刚才撞在窗子上的头。起了一个包,不太严重。他必须做点儿什么帮帮这些人。飞机停稳时他最后一个起身。

“要谨慎,”他在马林森拉开机舱门准备跳下地面时嘱咐道。大家沉默不语,有些不安,最后小伙子说道:“没什么可谨慎的——这儿看起来像是天尽头——周围连个人影也没有。”

片刻之后,这几个在寒风中打战的人都意识到马林森说的没错。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和他们自己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他们感到莫名的凄凉,似乎空气和大地也弥漫着这一气氛。月亮躲到云层后,点点星光伴随着寒风照耀着无边的旷野。不用想,仅凭直觉,一个人就可以判断出这个荒凉的世界地势高峻,而在此看到的群山可谓山上之山。群山连绵起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微光闪烁如交错犬牙。

马林森此时有了精神头,已经朝着飞机驾驶舱走去。“到了地面,我就不怕这家伙了,管他是谁呢,”他大叫着,“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其他人担心地关注着将要发生的事情,都被马林森这股冲劲儿一下惊呆了。康维紧跟着奔了过去,但是已经来不及阻止他的贸然行动。没过一会儿,马林森就跳下来,一把抓住康维的手臂低沉而冷静地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说,康维,真是奇怪……我看那家伙不是病了就是死了还是怎么了……我一句话也没问出来。过来看看……不管怎样,我拿了他的左轮手枪。”

“还是把枪给我吧。”康维说道。尽管刚才头部被撞,现在有些眩晕,他还是强打起精神走上前去。此时此地此景似乎是他有生以来最糟糕的一次经历。

他挺起身子向驾驶舱里看,但看不太清楚。驾驶舱里散发出浓烈的汽油味,所以他没敢冒险划火柴。他只能模糊地判断驾驶员身体前倾,头部伏在仪表盘上。他摇了摇他,摘下他的头盔,解开他的衣领。又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说道:“不错,他出问题了,我们必须把他抬出来。”旁边人也许能听出来康维也有点儿和以往不一样。他的声音尖利而果断,听不出丝毫的犹豫。此时此地,寒冷与疲惫都不是要考虑的问题了,有一件事必须得做,而且他生来就能担当此任。

在巴纳德和马林森的帮助下,驾驶员从座位上被拖了出来,抬到地面。他已经失去意识,但没有死。康维不懂什么特殊的医疗知识,但是对于他这样漂泊异乡的人来说,这种病况倒也常见。

“很可能是高海拔引起的心脏病发作,”他一边俯下身子看着这个陌生人一边分析着说道,“就在这儿,我们可能帮不了他——连个避风的地儿都没有。最好我们把他弄进机舱,我们现在也应该进入机舱。我们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天亮之前不可能离开这里。”

这种决定和建议毫无异议,就连马林森也表示赞同。他们把这个人抬进机舱,让他伸直身子躺在两排座椅之间的过道上。舱内不比舱外暖和,但是可以遮挡寒风的侵袭。漫漫寒夜很长,风作为整个凄凉之夜的主角成为他们眼前需要应付的难题。那不是一般的风,不仅仅是强风或冷风,它是围着他们打转的狂风,就像一个主人肆意地在他自己的领地狂奔怒吼。狂风把坐着乘客的飞机吹得向一侧倾斜,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摇摆。康维抬眼望向窗外,觉得这风简直是在把星星的光芒撕成碎片吹向远方。

那家伙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由于光线昏暗空间逼仄,康维只好借助几根火柴的光亮尽可能地给他做个检查,但是也没看出什么。“他的心脏很微弱。”他最后说道。听了这话,布林克洛小姐拿起手包搜索了一阵,然后递过来一个瓶子,“我不知道这玩意儿对这位可怜的家伙有没有作用,”她建议道,“我自己一滴也没用过,但我总是随身携带以防意外。这就是一种意外,对吧?”

“应该说是的。”康维很严肃地回答道。他打开瓶盖,闻了闻,然后往那人嘴里倒了一点儿白兰地。“这正是他需要的,谢谢你。”

又过了片刻,那人的眼皮微微动了动。马林森突然控制不住了。“我真受不了,”他狂笑着大喊道,“我们看起来是一群绝顶傻瓜,划着火柴守着一具死尸……难道他很漂亮吗?他不过就是一个‘疯子’。”

“有可能,”康维语气平静而严肃地说,“但他现在还不是一具死尸,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或许能救活他。”

“运气?那要看他的运气了,不是我们的运气。”

“别把话说得太绝,总之,现在别说话了。”

马林森身上充满着十足的学生气,所以虽然他自我控制力很差,但对于比他年长的人的命令还是服从了。康维虽然有点儿内疚,但他更担心眼下飞行员的情况,因为在所有人中只有这个家伙能够说清此行目的。康维不想再以推理的方式继续讨论这事了,他们在飞行途中讨论得够多了。他现在的心理压力远远超过了他一直怀有的好奇心,因为他感到整个事态已不再是兴奋的冒险了,转而是危机四伏的灾难中的耐力考验。

狂风肆虐一夜,康维也一夜未眠,他不想把想到的情况麻烦地同其他几个人讲,因此他独自沉思一夜。他推测,飞机已经远远飞过喜马拉雅西部山脉并到达了昆仑山不知名的山峰。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他们现在就已经到达了地球上海拔最高、人类最不适宜生存的地方——西藏高原。这里最低的峡谷也有两英里高,是一片渺无人烟、广未探知、狂风肆虐的高原地带。他们现在就身处这一凄凉荒芜地区的某一角落,比困于孤岛不知难受多少倍。

突然,好像为了激发他的好奇心一样,一件令人惊叹的事情发生了。他一直认为躲藏在云层背后的月亮半遮半掩地悬挂在朦胧的高地边缘上空,揭开了眼前的黑幕。康维能够看到一条长长山谷的轮廓,两侧山丘在深蓝色夜空的映衬下发出幽暗的光芒,看上去令人忧伤。然而,山谷口却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目光,陡然向上的豁口,月色微光中的瑰丽,这好像就是他所认为的世间最美的高山。

那是近乎完美的雪峰,外形简单得如同一幅儿童画,大小、高低乃至远近无以名状。它如此绚烂,如此沉静,片刻之间康维有些怀疑它的真假。就在他瞠目凝视之际,一缕轻微的烟雾开始在雪峰边缘萦绕,使他眼中的画面有了生气,而随后听到雪崩发出的隐隐低鸣也证实了眼前的真实存在。

他激动不已,很想把其他人叫醒来一起欣赏奇观,但他想了想后,觉得大家看到了可能会更加不安。从一个常识性观点看,这也算不上什么奇观:这样原始性的绚丽壮美只能加深与世隔绝和危机四伏的感受。能有人迹的最近地方也很可能在几百英里外。而现在,他们没有食物,拥有的武器只是一把左轮手枪,即便他们有人懂得飞机驾驶技术也没用,因为飞机已经损坏,燃料也消耗殆尽。他们也没有适合抵御这里严寒和狂风的衣物,马林森的驾驶服和大外套也不太顶用,甚至布林克洛小姐像参加极地探险队似的裹着羊毛外衣捂着大围巾也不可能感到舒服(康维第一眼看到她这样子觉得很滑稽)。

除了康维外其他几个人都有高原反应。甚至巴纳德都由于生理压迫而变得忧伤。马林森则在喃喃自语,很明显,如果这种境况再继续下去,马林森就要出问题了。在如此窘境下,康维由衷地对布林克洛小姐产生敬佩之情。他感觉她绝非平庸之人,没有哪个曾教阿富汗人唱圣歌的女性配得上这样的评价。在每次经历灾难之后,她仍能保持着与众不同,因此康维深深地对她抱有一种好感。

“我希望你现在的感觉不是太糟?”当他们目光相遇时,他充满怜惜地说道。

“战争中的士兵经受的磨难比这痛苦多了。”她说道。

这种对比对于康维来说似乎不是很有说服力。实际上,他从来没有在战壕中度过一个像现在这样难熬的夜晚,虽然大多士兵都经历过。他又把目光转到飞行员身上,这会儿,飞行员有了断断续续的呼吸而且还不时地轻轻动一下。马林森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这家伙应该是一个中国人。他有着典型的蒙古人鼻子和颊骨,虽然他成功地冒充了一位英国空军上尉。马林森认为他丑陋不堪,但是对于一直生活在中国的康维来说,他觉得这家伙还算是能过得去的那类,虽然此刻在火柴的微光中他苍白的面孔和张着嘴显得不怎么好看。

寒夜漫漫,好像每一分钟都过得非常艰难,必须用力推动向前。一会儿,月光渐渐暗淡下来,随之远处高山的魅影也模糊消失,接着便开始了黎明前的磨难三重奏——黑暗、寒冷和狂风变本加厉。黎明时分,狂风好像得到了指令一样,弱了下来,大地又恢复了平静。白色三角形的高山又呈现在眼前,一开始是灰白色,接着是银白色,最后随着旭日普照峰顶而呈现出一片粉红色的光晕。夜色渐渐退去,山谷显露真容,清晰可见铺满岩石的谷底和遍布碎石的斜坡。这谈不上是一幅令人向往的画面,但对于康维来说,当他俯瞰峡谷时,他却奇怪地感到其中蕴含着一种精致,那并非是一种浪漫迷人的东西,而是一种带有冷峻理性特质的东西。远处白色金字塔形的雪山无法激起人的浪漫情怀,但你又只能像接受欧几里得定律一样接受。当太阳终于升到蔚蓝色的天空时,康维才再次感到了一丝快慰。

天气渐暖,其他几个人相继醒来,于是康维建议把飞行员抬出机舱,因为外面干爽的空气和温暖的阳光有助于他苏醒过来。飞行员被抬到了外面,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守候,但这次大家心情轻松多了。终于,飞行员睁开双眼,开始颤抖着讲话。他的四位乘客俯身倾听,但除了康维外其他人什么也听不懂。康维偶尔回答几句。又过了一会儿,那家伙变得更加虚弱,说话也越来越困难,最后死了。那时大概是十点左右的样子。

康维转向他的同伴,说:“很遗憾,他告诉我的太少了——我的意思是,与我们希望了解的相比他说的太少了。只是说我们现在是在西藏,这不用说也知道。他没清楚地说出把我们带到这里的原因,但他似乎知道现在所处的位置。他说的那种中国话我听不太懂,但是我感觉他好像提到沿着这条山谷不远处有座喇嘛庙什么的,我想,他是说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食物和避难。他把那个地儿叫作‘香格里拉’。‘拉’在藏语中是山口的意思。他非常坚持我们应该到那个地方去。”

“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我们应该去他说的那个地方,”马林森紧接着说道,“毕竟,他很可能神志不清,不是吗?”

“这个我们都清楚。但是我们不去这个地方,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去哪儿都行,我不在乎。我可以肯定,这个香格里拉如果真在那个方向上的话,它一定是一个再走上数英里的蛮荒之地。如果我们是缩短回到文明世界的距离而不是延长的话我倒很乐意。真是见鬼,老兄,难道你不打算让我们回去了?”

康维耐心地答道:“我想你不是很清楚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马林森。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世界上一个鲜为人知的角落,就是对于一个装备齐全的探险队来说也是十分艰险的。想一想我们身处在这个周围能有数百英里的荒野之中,要走回白沙瓦不是痴人说梦吗?”

“我认为我可能做不到。”布林克洛小姐认真地说道。

巴纳德也点头表示赞同,“若是那个喇嘛庙就在附近,那我们就太他妈的走运了。”

“有些运气,也是可能的,”康维接过话茬,“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没有食物,而且你们也看到了,此荒芜之地非人类存身之地。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饿得奄奄一息。如果我们今晚还待在这里,我们就得再一次面对狂风与寒冷。这可不是我们希望的。我想,我们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人,但是除了飞行员告诉我们那个地方有人,我们还能去哪里找人呢?”

“那要是一个圈套怎么办?”马林森有些不安,但是巴纳德却不以为然,回答道,“如果是一个愉快温馨的圈套,再有一片奶酪,就太适合我了。”

听到这话,大家都笑起来,但是马林森没笑,他还是一脸的忧烦和紧张。最后,康维接着说道:“那么,我可不可以认为我们就算都同意了呢?我们可以沿着这条山谷向前走,这个方向看起来不是太陡,但是也要小心慢走。反正,我们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就连这个家伙都埋不掉,因为这需要炸药。再说,喇嘛庙的人说不准能派脚夫帮我们返程呢。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我建议马上出发,因为如果我们在傍晚之前找不到那个地方我们必须得有时间返回到机舱过夜。”

“就算我们找到了那个地方,”马林森固执地质问道,“我们能保证我们一定不会被杀掉吗?”

“没法保证,但是我认为那比在这里饿死或者冻死的可能性小,而且也是一个值得冒的风险。”康维觉得这样冰冷的说辞在这种时刻有些不妥,于是又说道,“实际上,谋杀在佛教寺院里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一个英国大教堂发生的谋杀案,这里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比如坎特伯雷教堂的圣·托马斯谋杀案,”布林克洛小姐使劲点头应和道,这个例子完全搞乱了康维说的重点。马林森耸了耸肩,很不情愿地说道:“那好吧,我们出发去香格里拉吧。不管它在哪里,不管它是什么,我们都要试一试。但愿它不是在那半山腰上。”

他的话一下子把大家的目光引向了山谷远方的那座银光闪闪的雪峰。在朗朗晴空下雪峰看起来巍然壮美,而恰在这时他们的目光突然凝滞,因为他们看到远远地有一群人影沿着山坡向他们走来。“这是天意啊!”布林克洛小姐喃喃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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