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坐片许,已是日光下落,满园春色。
方家周围已经挂满了彩条,瑞彩缤纷,周围宾客云集,好不热闹。
此番方家邀请了李家、王家、乃至城主与督察,唯独少了杨家这一大家。
众人也是心知肚明,皆是默然不宣,只作喜庆道贺。
方恒回到方家的时候,院中已经摆满了桌椅,酒水瓜果皆陈列在上。
“恒儿,你且就跟着李家那边坐。”方家家主方晋元朝方恒示意道。
方恒朝李家那边方向一瞧,便见李玉柔此女坐在那里,目光闪烁,正和方恒作了个对视。
方恒视若无睹地走上前,先是朝李家家主还有几人鞠了一礼,随后便坐定下来,位置距离李玉柔有些远,显然是不愿意与此女接触。
倒是李玉柔自方恒在考核上击败他之后,对方恒关注程度高了许多,一双美目不停地来回在方恒身上转动,似乎想要发掘出什么,但总归方恒气度沉凝,任由李玉柔目光扫来扫去。
不一会儿,王家的人也来到宴会现场,坐在了方恒的旁桌,接着便是衡水城城主许昌与督察叶均炎。
城主许昌是留着一髯长须,身穿红霞衮龙长袍,显得喜气洋洋。
叶均炎则是穿着一袭蓝白相间的官服,昂首阔步,趾高气扬,大大方方走入院中,坐定到院中正位。在叶均炎的身后跟着一名体态壮硕的男子,其太阳穴突兀,浑身宝光湛然,莹润剔透,怕是有了锻体三重‘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的修为。
“许城主,叶督察幸会幸会!”方晋元忙地上前接洽。
“幸会幸会,祝方家蓬荜生辉。”许城主与方家倒是有些交情,客气地应承道。
叶督察则是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随后一摇下摆,坐在位置上,目光朝四周一扫,不见有杨家之人,不由问道:“方家主,不知杨家怎的没来?”
“杨家事多冗繁,不便往来。”方晋元尴尬一笑,含糊应道。
他是故意没有宴请杨家,此厢叶督察发问,他也不好直说,只是言辞避讳。
“哦,原来是这样。”叶督察一副恍然的表情,然后面色沉定,不再言语。
方晋元呵呵一笑,掩饰住尴尬神色,连忙朝众人杯中倒了酒,举杯庆贺道:“先喝酒,喝酒。”
众人相举喝了一杯,便听李家家主四下一探,问道:“怎的不见方家主的女儿?”
“快了,马上就到。”方晋元嘴上应承道,便伸手招了个小厮去叫唤。不一会儿工夫,一名身姿窈窕,美艳动人的女子款款而来。
走到众人面前,拘礼道:“小女子方颜雪怠慢了。”
“颜雪生的愈发漂亮了。”李家家主呵呵一笑道。
“李叔叔过奖了。”方颜雪礼仪端正,坐定到李家那边,与李玉柔靠在一起,聊起了家常来。李玉柔虽然与方恒有过节,但与方颜雪倒是谈得拢,二人一时间说得掩嘴轻笑不已。
没有发现,两人谈笑之时,一道目光正灼热地盯着方颜雪,上下打量,目不转睛。
酒席上高朋满座,人多热闹,目光四顾下,也无人知晓这一道垂涎欲滴的神色是自何处而来。
“承蒙诸位此番赏脸,来到我方家作客!”方家家主方晋元起身举杯庆贺,他一一敬酒,首先便朝许城主与叶督察敬来,叶督察收敛起目光,亦是起身微笑示好。
敬过酒水之后,便是大快朵颐的时候,便见家仆上来两架烤全羊,炸的金黄酥脆,香气四溢。
“来来来,许城主、叶督察,一起吃。”方晋元举著邀食,众人亦是鼓起腮帮子,夹起好菜,咀嚼起来。
吃到尽兴时,方家家主大袖一挥,便见家丁四散,不由一会儿请上来几名妖娆女子,躯体柔美,体态多姿,一齐来到众人前方高台跳起舞蹈来。
这些女子具是浓妆艳抹,戏子出身,乃是衡水城的头牌,也是方晋元欲要献给叶督察的物事。
便见方晋元朝叶督察探头说道:“不知道叶督察可是满意这几位舞女。”
他倒是酒酣胸胆,血气上头,也没有注意叶督察的神情。
便听叶督察淡淡地回应道:“尚可。”
方晋元朝叶督察使了个眼色,便附耳笑谈道:“可以就好,到时候一齐献给叶督察你。”
“好,那就多谢方家主你了。”叶督察含糊应付道,他举杯又喝了一口,神色略微不自然,一双眼睛并不朝舞女看,而是朝从旁东张西望。
前头热舞不断,众人看得眼花缭乱,倒是没有人注意到叶督察的神情。
方恒对这些歌舞之道并不喜好,一时间却是左右顾盼起来,方才一瞥,便见着了叶督察表情异常,眼珠乱转,时不时落在了方颜雪的身上,神色尽显贪婪。
“嗯?”方恒心觉不妙,这叶督察的神色向着方颜雪,明显是对方颜雪有意思。
之前听父亲说这叶督察好色,果真是不假,但若把注意打到了自家姐姐身上,那可大事不好。
此刻方颜雪正和李玉柔互相攀谈,喜不自胜,根本没有注意到那道极其猥琐隐晦的目光,
方恒自然也不好出言提醒,若是说出来,叶督察定然下不来台面,那自家私吞金矿之事便不好处理了。
现今之计,只能顺其自然,还望那叶督察不要真打了方颜雪注意便好。
这个念头方起,便见叶督察朝着方晋元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此厢歌舞完毕,众人喝彩声不绝,唯独叶督察没有鼓掌,倒是显得特异。
这时方家家主方晋元也注意到了叶督察的异样,便问道:“可是没对上叶督察的口味?”
“啊?方家主多虑了,多虑了。”叶督察说着,眼骨碌转动不已,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如果这几名女子不对叶督察口味,我还可寻那异域胡姬供给叶督察,听闻那异域胡姬都是身段细嫩,体态妖媚,与中原女子大为不同,倒肯定对叶督察的脾性。”方晋元嘿嘿一笑道。
他不断敬酒,早已酒过三巡,已经半醉的边缘,自然有些口无遮拦。
叶督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方晋元只当叶督察已经答应,不由叫了几个小厮,准备将此事嘱咐妥当。
就在这时,便见叶督察朝方晋元一探身,声音低沉道:“不知道阁下小女多大了?”
“我只一大女儿和一小儿子,哪得小女,大女儿倒是十八出头,春华正茂。”方晋元喝的半醉,一时间也不解叶督察的意思,只是随口应道。
“哦。”叶督察捋须思忖,又把目光瞥向了方颜雪,继续追问道:“你家大女可有夫婿?”
“夫婿倒是没有,走得近些的朋友自当是有的,届时自当张罗起婚事来。”方晋元道。
叶督察听得眉头一皱,道:“那岂不是已有准婿?”
“的确可称之为准婿,此婿正值京中报考,待他高中状元,便是将小女许配给此人。”方晋元语态轻松道。
“原来如此。”叶督察忽然莫名哈哈一笑,端起酒壶又给方晋元斟了一杯,方晋元酒气冲霄,也不拒绝。便听叶督察继而道:“不知道方家主觉得在下如何?”
方晋元只当是说他人品做事,忙地挑拣好的回道:“叶督察当是为人爽利,风流倜傥,当是一代人杰耳。”
“哈哈。”叶督察也是满身酒气,不由又笑问道:“那我与你那准女婿比如何?”
“自然是比不得叶督察金身尊贵,文韬武略。”方晋元不假思索道。
在方晋元眼中,只要交好叶督察便是,是以酒后依然专门挑着好言好语奉承叶督察。
叶督察自然也知道多为奉承,但终究是听得舒心,再加上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如今也是喝了些许酒水,趁着酒气,便一溜嘴倒谷子般说了出来:“既然我在方家主这里评价如此甚高,那且就让我做了这乘龙快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趁着喜气,如何?”
方晋元本是和其谈笑风生,本也想不到叶督察的意思,如今听到叶督察直说,顿时酒醒了大半,赶紧问道:“叶督察莫不是酒喝多了在说笑?”
“我是不是在说笑,方家主还不明白?”叶督察将酒杯放下,淡淡一笑,语态倨傲,似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方晋元一个激灵,顿时完全酒醒。
这叶督察竟然是来真的!
方晋元不由看了眼自家的方颜雪,再瞧见叶督察暧昧的目光,顿时一切明了。
本是举到一半的酒杯半空停了下来。
半响,方晋元回了一句:“叶督察,这可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俗话说,男人三妻四妾,我方才纳了两名正妻,四名妾侍,刚好还缺一名妻室。我觉得你女儿挺不错,正好趁着好日子,图个喜庆。”叶督察正襟而坐道。
“这......”方晋元手指彻底僵化,甚至连思维也运转不畅了。
他现在若是主动推辞了叶督察,便是得罪了他,那么私吞金矿之事便会彻底坐实,一旦被朝廷坐实了此事,那自己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方晋元瞬间像是老了二三十岁。
本是两鬓霜白的他,如今更是眉带皱纹,面色惨白。
“婚姻之事,恐怕还需问小女的意见才是。”方晋元仍在寄希望能周旋一二。
“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当以长辈的话为金科玉律,你是长辈,此事我觉得你决断才是。”叶督察不疾不徐地说道。
“这......”方晋元心知若是此刻答应了,那么便是把自家女儿往火坑上推。
这叶督察为人极为风流,又十分贪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家中纳妻就有二人,更不用说那四名妾侍,这等糜腐之人若是娶了他女儿,只怕他女儿也得不到幸福,反而是耽误一生。
如今他女儿的一生都交托在他的手中,若是他答应了,从此金矿之事处之泰然,便是既往不咎,若是没有答应,说不准就因私吞之事就要搞得家破人亡。
方晋元一时间汗流浃背。
方恒见着方晋元与叶督察攀谈,脸色愈发变得不好看,加上叶督察时不时地将目光瞥向方颜雪,方恒也是心知事情不妙。
一家之主,当以家业为重!
方晋元想起了族中长者说的话,顿时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道:“此事我先作个应承,但小女若是不同意,便是再行商榷。”
“方家主这句话我不太爱听,要知道方家主你现在是嫌疑之身,再进一步就是待罪之身,私吞的罪名可不是那般容易洗脱。”叶督察已是开门见山说话。
听叶督察搬出了‘私吞之事’,顿时方晋元吓得冷汗涔涔,不由地敲案道:“好!此事我同意了,但日子也需我来择选。”
“好,既然方家主同意,我也不急于一时。”叶督察见方晋元首肯,也是无比舒心,一时间又饮下一杯,面色顿时潮红,看向方颜雪的神情更添几分邪意。
方晋元则是一脸灰白地瘫坐在位置上,他自然知晓他女儿的脾气,他女儿和他母亲一样,可谓是贞洁烈女,凡事都有自己的主见,当不会顺应父命,定然会闹腾,搞不好甚至做出什么过激之事都有可能。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是如何难做,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的对话都是悄然进行,许城主见二人窃窃私语,还以为二人私交甚好,一时间也是十分畅快。
要知道,前些时日才传出方晋元恐为待罪之身,家族要遭祸事,朝廷特派叶督察来彻查,本着照顾方家的意思,城主这才将方家引荐给叶督察,好让方家作转圜献礼的准备。
如今看来,方家倒是与叶督察交好,那他作为一城之主也是放心下来。
毕竟衡水城方王李杨四大家族都是心头肉,割让损耗不得,是运转衡水城的中枢关键,平日作为城主也在其中制衡。
虽说方杨两家并不待见,甚至互不往来,但这么多年来也是相安无事,他并不想因为杨家的检举,而让方家遭遇大祸,这样不仅损耗的是方家,更是影响到他作为一城之主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