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空冷不丁受荆轲这么一问,脸上先是一愕,随后便又哈哈大笑道:“天下之事,原本只要人云亦云,真的可以成为假的,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谁又能分得清真假呢?至于樊将军讨伐丞相一事,你我都未亲眼所见,又怎好与你断定真假呢?”
“那此事却是假的咯?”荆轲被司马空这么一说,却也是糊里糊涂起来了,便又自言自语地问道。
“呵呵,是真是假你我就不用去深究了,还是留给后人去挖掘评说吧。”司马空只是微微一笑,双手朝荆轲一伸,做出搀扶之状道,“荆兄弟还是先行起身再说吧。”
“荆轲不敢,”荆轲见司马空这番举动,倒是更加恭谦道,“先生才学渊博,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无先生相助,只怕樊将军日后必定要受困境之苦,荆轲还望先生三思!”
司马空听荆轲这话,总算明白过来荆轲这番苦苦相求自己所为何事了,看来他终究还是对樊於期的情义深重,于是眉间一松展,缓缓而答道:“天下才学胜司马空者,大有人在,荆兄弟何必苦苦难为在下呢?”
荆轲听得司马空如此一说,倒是又惊又喜,连忙追问道:“哦?先生熟读兵法,运筹帷幄于营帐中,天下何人才学能胜于先生者?”随即又兀自低沉自语道:“莫非先生说的是合纵家苏厉苏老前辈?只可惜他已游历山野,不问世事了。”
司马空听了荆轲的猜测,只是摇了摇头道:“苏厉老前辈虽有合纵要术,不过终究是谋国之术,若是要在战场上决胜千里,还需另有其人。”
“那倒是谁,请先生教于荆轲。”荆轲随即抱拳再行施礼道。
司马空却兀自不答话,只是又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掀起车帘钻入车厢中,待一切再行安顿好之后,才朝荆轲道:“你先起来让路吧,我自会教你。”
荆轲听了车帘内司马空的话,却也不好再行阻拦,只得起了身,退让在了一边。
司马空命马夫驱马车前行,只听得车辕的声音再次咕噜咕噜响起,司马空的马车便又再次颠簸地行进在伏龙山口的小道上了。
“先生教我!”荆轲见司马空的马车行出了几丈开外也不见回音,不由得急的大喊起来。
“东海之滨,听潮亭下,老子不小,邀月为宾。”只听那马车上悠扬地传来了司马空平仄起伏的声响。
“东海之滨,听潮亭下,老子不小,邀月为宾…”荆轲仔细低语琢磨了这十六个字,却是不明其中奥秘,刚想仰首发问,便又听得马车之内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意味深长的赋诗:“碧海潮生听夜雨,笑看风起云涌时。”
待荆轲再仔细朝前看去,却见司马空的马车影子已经消失在了伏龙山口,想必这个时候已经出的九夷之地去了。荆轲虽想留住司马空,但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只得了这几句不明原委的诗句,便也只好悻悻地回去了。
荆轲回到九夷城时,见城中士卒涌动,大街小巷都有军士穿梭的身影,瞧看那些军士的架势,似乎在四下里寻找什么东西一般。荆轲心中暗自思忖,这些士卒大多是樊於期的亲随,莫非樊将军也在寻在司马先生的踪迹?
他满心带着这个疑问,一路来到樊於期的厢房之外,隔着很远的窗棱,便见得屋中正有人来回踱步,那个身影脚下步伐凌乱,显得很是焦急。荆轲探身而入屋中,却见屋内有两名士卒跪倒在地,在他们跟前一直来回踱步的身影正是樊於期,而一旁的天乾则是端坐在椅子上皱眉凝思。
“你们两个混账,定是没有服侍好司马先生,故而他便受了委屈,不辞而别了!先生若是寻得回来也就罢了,若是寻不回来,哼,就给我拉下去重责一百军棍!”樊於期来回踱了几个轮回,忽而立定,对着地上所跪拜的两名士卒破口大骂道。
原来樊於期今日一早醒来,得闻军士回报司马空已经不辞而别,只留下书信一封,递呈于樊於期。樊於期看后心中十分焦急,便命了自己的亲随部众在城中四处搜寻司马空的下落,只希望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城,可他哪里知道,这司马空并不是刚刚才离去,早已在昨夜庆贺时离场收拾了行李,今晨一早便趁着为自己厢房值夜的士卒熟睡之际悄悄离开了。而樊於期命人搜寻了这么许久却仍然无司马空的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拿了那两名值夜的士卒撒气。
“大将军,一百军棍可是要了小的们的命了,还请大将军开恩饶命啊!”那两名士卒一听樊於期这番怒言,顿时连连叩头顿首,直喊饶命。
“你二人不好生为司马先生值夜,连先生去了哪里都不知道,留你二人何用?!挺不挺得过那也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樊於期不但丝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更是余怒未消道。
“樊大将军,此事只怕是与他二人无关,而是司马先生自行故意避开他二人离去的。”荆轲看明原委之后,随即朝樊於期禀报道。
樊於期听得是荆轲的声音,抬头一看,果真是他,立刻又惊又喜,急忙冲上前来,一把抓住荆轲的臂膀道:“荆兄弟,你来的太好了,你一向鬼点子多,快来帮我看看司马空他——”,他只话到一半,忽然才注意起方才荆轲的言语,于是立刻转喜为疑道,“你方才说什么?司马空他是自己故意要离开这里的?”
“正是。”荆轲点头再次应道。
“这是为何?”樊於期望着荆轲十分肯定和认真的神色,不由得皱起眉头,大惑不解道。
荆轲却也不急着回答樊於期的问话,只是眼神朝那两跪在地上的士卒斜睨了一眼。樊於期见他这番神色,已然明白了其中深意,于是便朝他二人呼喝道:“你们两个混账东西先给本将军滚下去吧,稍候再行拿你们释问!”
那两人一听樊於期这番言语,连连唯唯诺诺一番,随即便连滚带爬地跑出门外去了。
待他二人离去后,樊於期这才小心地仔细询问荆轲道:“荆兄弟方才这番言语何解?莫不是本将军哪里亏待了他?”
荆轲一言不发,只是摇了摇头。
“莫非是天乾昨日报恩养由将军心切,急着将首功的人选推荐给了养由子,抢了司马先生的彩头,这才令他愤然而去?”此时原本端坐于一旁凝思的天乾也起身相问道。
荆轲看了看大师兄天乾惊疑的表情,却依然摇了摇头。这可急坏了身旁的樊於期,他连连皱起眉头,绷紧着脸问道:“那却又是为何?”
荆轲也不急着回答,只是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缓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对樊於期说道:“樊将军可知司马先生所属何派?”
“自然是杂家嫡传门派,”樊於期十分认真道,“然则这又如何?”
“原来如此,这便是司马先生执意要离开的原因了。”樊於期刚刚一番疑问,却听得身旁的天乾点头顿悟道。
“天乾兄弟,你此言…”樊於期看天乾不住点头,依然不解道。
“杂家祖师乃秦国国相吕不韦,樊将军此番举事却正是借了吕不韦借腹盗国的罪名,如此显然是要辱没杂家的名声,司马先生既为杂家后人,又怎会做出有辱师门之事?所以司马先生此去是非去不可了。”天乾望着门外缓缓而道,似乎已经见得了司马空远去的背影。
“啊?那这,这司马先生离去岂不是全因为樊某?”樊於期忽然听得天乾这番解释,心中一惊,原本还怒气腾腾的他,想到司马空之前一心为自己出谋划策,如今却因自己离去,此时倒生起一股子愧疚之情来,不免有些面红耳赤。
“其实樊大哥也不必自责,天下之事,本来就有诸多无奈,只要将军自己所作所为无愧天下黎民,那边也就足矣了。”天乾见樊於期似乎颇为自己之前的失礼而自责,又想到自己当初与重黎棋逢对手的种种无奈,也触景生情起来,便好言劝慰了樊於期一番。
“天乾大哥言之有理,世间的事情本无绝对的对错,只看你站在了什么角度去看待,当初恩师钜子腹常常为自己不能将墨门发扬光大而懊恼不已,但是他却为天下大义而舍身取义,试问这天下诸子,又有何人能与之相媲?”荆轲听了天乾之言,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也一并跟着一起附和道,其实他此番言语也正是要借机告诉天乾:重黎姑娘虽已亡故,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能长留世间。
樊於期听了他二人这番言语,心中那番愧疚之情这才好受了许多,刚想要向他二人道谢之时,忽然听得门外士卒奏禀:“启禀大将军,九夷王有请天乾大侠前往九夷山狩猎。”
樊於期听了士卒这番奏报,心中暗想天乾向来只在自己麾下行事,不知这姜懿为何偏偏来请天乾,只好转首看了天乾一眼,口中随口道:“知道了,先行去回禀九夷王,天乾大侠随后便到。”
“诺。”那士卒领了话,便兀自先行回去禀话了。
待那士卒走后,樊於期才有些不解地向天乾说道:“不知那姜懿为何单单召你前去陪同狩猎,天乾兄弟还须谨慎为上。”
“多谢樊大哥提醒,小弟自当谨记。”天乾听罢,便拱手向樊於期谢了一番。
“呵呵,樊将军只怕是多虑了,兴许这对天乾大哥来说,是好事也说不定呢?”而此时的荆轲却在一旁暗自笑笑,做了个诡异的表情打趣道。
樊於期听了此话,倒是更加不解,只是两眼迷茫地再看了天乾一眼,而天乾却也并不言语,只是言语认真地对荆轲道:“钜子师弟切莫胡说。”说罢,便迈开步伐出门去了。
自古偏远的戎族一向以打猎为生,所以姜懿的九夷族也不例外。按照九夷族的习惯,九夷王每旬都会组织自己的部众前往深山之中寻猎,以弥补城中食材储备的不足。由于山中狩猎不似中原平地那般容易,山路艰险万分,戎族又少马匹代步,所以除了九夷王有专门的座驾之外,其余的部众大多只是徒步入山,各自寻猎,直到夕阳落于山幕才各自出山,于山口处集中,细数收获。此刻正是晌午时分,按照规矩只要人手聚齐,九夷王一声令下,狩猎便正式开始,只是姜懿迟迟不肯下令,只因他还在耐心等待一人。
“大王,天乾勇士到了。”随着戎人的一声通禀,九夷王本来严肃的表情顿时舒展了开来,直问:“人在何处?”
只是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天乾已经朝他拱手施礼道:“晚生天乾拜见九夷王。”
“呵呵,天乾,你来的正好,本王今日举办狩猎大赛,你且一起参与吧。”九夷王见得天乾彬彬有礼的举动,心中大喜,笑着对天乾道。
“天乾不善狩猎,还请九夷王收回成命。”哪知天乾却不怎么领情,只一番礼让的言语回绝了姜懿。
姜懿听得天乾竟敢回绝自己的一番盛情邀请,不禁脸色一沉道:“九夷族的勇士怎能连狩猎都不会?”
“父王,天乾大哥原本是中原人,向来吃野果黍米惯了,自然不善狩猎,不如让我来教天乾大哥吧。”而身在一旁的姜萼眼见爹爹面色不喜,随即向姜懿自告奋勇道。
“嗯,也好,你多教些他咱们戎族的规矩和本事,将来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姜懿听得女儿既然这番说道,显然是为了给天乾圆场,便也不好再僵,便随口同意了她的请求。而后便朝身后的各位部族首领道:“凡布、鄂尔多,你们各自领着自己的部众,去九夷山林猎个痛快吧!”
“是,大王。”凡布、鄂尔多两人听了九夷王这番号令,随即异口同声领命道。
“今日狩猎以日落为期限,太阳落于九夷山的山峰之前,你等便带着你们的猎物在这山口集合,本王根据你们的猎物论功行赏!不过若是延误了时辰,即便你满载而归,那也得不到任何赏赐了!”姜懿随后扬起座驾上的马鞭,朝所有部众大声喧喝道,声音饱满雄浑,震响整个山谷。
“呼喝!”众部族听得姜懿这番雄壮的言语,顿时斗志昂扬,一起大声呼喝起来,呼喝之声回荡不息,延绵不绝。而在这呼喝声还未消散之际,这些戎人已经卷起了长弓长矛,窜入这丛山峻岭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