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与公输蓉结缘虽是阴错阳差,可是却在一起共赴了那么多磨难,总也算得上是各自情窦初开,只是一直碍于众人的面目,不好明示。如今各自相见,却是一番相思之情难以启齿,只是以眉目传情,各自双瞳之中自是秋波不断,闪烁着点点光芒,却只相顾相望,不发一言。
忽然战阵那边一阵“叮叮叮”声陡然不断,这是两军各自鸣金收兵的警号。想来此刻楚王已经领着众将赶到,见得了这番阵势,熊完自是怕自己的楚国兵力再行折损,所以鸣金;而那蒙骜则是担心六国势众,忽然来个包围攻其不备,自己一时不能抵挡,所以也只好鸣金了。此番好不容易诱得项燕出战,而却是未能生擒其人,所以蒙骜虽说大胜,也是胜的有所不爽,却也只好悻悻收兵。
“蓉姑娘,盟军收兵了,我们先行回营寨再说吧。”荆轲听闻得收兵号令,朝前方望了一眼,见两军人马各自朝自己一方移动,随即便低头向公输蓉道。
“嗯,好。”公输蓉虽有满腹惊喜之情尚未吐露,不过听得荆轲这般说道,也只得微微一点头,和荆轲一起领着项羽回大营去了。
荆轲与公输蓉二人领着一个孩童一起回营,自然要比训练有素的军队要慢一些,待他二人到了大营之时,却见六国主要将领已经是林立两侧,弈剑盟的兄弟亦是占了一边。而堂上端坐的正是楚王熊完,不过此时的熊完倒是与方才不一样许多,只见他已经换上了君王的九龙朝服,头戴翡翠流苏帽,显得威仪了许多,他这番穿着,则也是正要显示一下他作为六国从约长的威仪。而堂下却有几个蓬头垢面,满身污血的将领跪倒在地,位列在最前的那位虎背熊腰,显然是楚国大帅项燕,身后的则是他的嫡亲部众项伯、项渠等人。
“大胆项燕,你竟敢擅自违背本王的号令,私自带人前去与秦军滋事,以至于损兵折将如此,你该当何罪!”熊完见项燕跪倒在地,便提起了嗓门,大声呼喝道。
“项燕身为主帅,未能自性约束,枉送了自己弟兄的性命,实属罪该万死,请王上责罚!”项燕眼见自己的项家军的弟兄都一一惨死在秦军的铁蹄之下,心中早已悔恨不已,如今听得要被问责,也是好不推脱,立刻上前自行领罪道。
“好,既然你自行认罪,也省的本王细数你的罪责,来人拉下去按照军法处置!”熊完随手一扬,指着那项燕大声呼喝左右道。
左右五军虽听得熊完的号令,但是毕竟都相互对视了一眼,无人胆敢上前,众将帅心里都明白这项燕乃是楚国第一大帅,熊完才是他的王上,如今上前拿项燕问罪,万一日后熊完怪罪下来,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而熊完自己左右大多也是和项家关系交好,一时也踌躇不前,只是呆了半晌之后,才向熊王发问道:“违反军令,重则论罪当斩,轻则杖责一百。不知王上项元帅该当何罪?”
熊完暗自思忖这项燕毕竟是楚国大将,若是斩了岂非断了自己臂膀,于是便随手一扬道:“那边杖责一百吧。”
“诺。”楚国行令官领了王命,便径直走到项羽跟前,俯身轻声对项羽道:“项元帅,得罪了。”项羽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通情达理,而后伸出双手,示意那行令官依法行事。
可正待行令官领了人一左一右羁押项羽之时,忽然听得身后一阵稚嫩的声音大叫道:“不许打我爷爷!不许打我爷爷!”
行令官回首望去,却见一个孩童死命挣扎着想冲上前来,只是身后被一位年轻公子用力拽住,不得上前,于是便在那希斯底里地叫喊道,这孩童自然便是项燕的孙儿项羽。
“项羽!不得胡闹!”项燕回首见了项羽这般无礼举动,随即大声呼喝道。
项羽生平最为敬重的是自己的爷爷项燕,向来爷爷说什么他都会一一谨遵,如今忽然受了项燕一声呼喝,顿时止住了手脚,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项燕,神情自然十分委屈,只见眼中泪流在眼眶中微微打了几个转,便夺眶而出簌簌下流。
拉住项羽的那人便是救他的荆轲,荆轲见得项羽委屈的泪水不住外流,再看那项燕蓬头垢面,满身血污,其中有杀敌之时敌人所溅得污血,也有自己受伤之时从身上留下的污血,各种污血交杂相向将项燕的战袍染的肮脏不堪。一时之间,他既有一种对于项羽怜爱之情,又有一种对于项燕钦佩之情,两者一齐勃发上涌,使得他再也忍耐不住,向那熊完道:“从约长,项将军年事已高,且身负重伤,若是再受这一百军杖,只怕性命难保,不如且让项将军暂且待带罪在身,待他打败了蒙骜之后,以功补过,岂不更好?”
熊完一听荆轲此言,心中思量荆轲的言语颇有道理,若是白白折损了自己本国的将帅,把打败秦军的功劳让与他人,他这个从约长的威仪还哪能保得住?于是便随声应道:“嗯,荆盟主所言有理,那便先行记下这一百军棍,让项将军戴罪立功吧。”
“多谢从约长宽量。”荆轲见熊完欣然应允,于是便揖礼相谢道。
熊完待处置完了项燕违令一事,却也不想再过多操劳破敌之法,只出言道:“今日一战劳烦众位将军了,众位且回去先行好生歇息,待养足精锐,明日再行破敌之策。”
众位五国的元帅听得熊完这般说道,便一齐抱拳领命道:“诺。”随后,便一一各自退下了。只是这其中韩厥、司马尚、苏厉等人原本都与荆轲关系交好,所以在退下之时都相继朝荆轲抱拳施礼,打了招呼,荆轲亦是一一还礼相谢。熊完看了众将和荆轲这般亲近的举动,心中颇为不悦,于是板着脸面,一声不吭地领着自己的仪仗也下去了。项燕得蒙熊完不责之恩,便也缓步过来朝荆轲抱拳相谢,只是他孤傲惯了,并不言语,只是稍微施礼之后,便一手拉了项羽,领着他的项家军残部,也便兀自退下了。
此时议事厅内只剩了弈剑盟的盟众,盗昇见得熊完远去之后,朝门外作了一个鬼脸,低声喃喃道:“什么狗屁从约长,遇到事情就知道夹着尾巴逃避,却比我妙手神偷盗昇爷爷跑的还快。”
“盗昇,你还是少说两句吧。”一旁的薛伦听得了盗昇的嘀咕,知道方才那熊完面有不悦之色,于是便低声喝止住。
高渐离见众将官已经全然散去,径直走到荆轲跟前,似有忧虑道:“荆兄弟,其实方才你不该为项燕求情的。”
荆轲冷不丁忽然听得高渐离此言,不禁心头一怔,连忙不解道:“高大哥何出此言?”
未等高渐离解释,便听得公输蓉轻柔的声音道:“楚王熊完为人心胸狭隘,当初虽六国得以合纵成功,皆因熊完得以拥有从约长一位的原因,然列国众将却未尽诚服,此番你又出来为项燕说情,熊完因项燕是他本国大帅,自然应允。不过如此一来,其他诸国的将领则更会为此而觉得熊完有意庇护自己的部下,心中定然更加不会诚服于他这个从约长了。”
荆轲一听此言,则是大为惊骇,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方才好心出言相劝,竟然是舍了大局圆了小义,连连失声道:“哎呀呀,我真是愚昧,却不曾想到这一点!”
公输蓉见荆轲有此懊悔之色,又好生发话道:“其实荆大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只是那熊完本性贪婪吝啬罢了,当日我和高大哥就是怕他不肯应盟,所以才瞒着你将从约长之位让给了他,思量着好借助楚国强大的军事力量抵御秦兵,却不想这熊完胸无大计,却一心只贪虚名权位,也算是我们有错在先了。”
“噢——,原来你们是瞒着荆兄弟将从约长之位让给那什么狗熊王的,还亏得我盗昇吃了出使楚国时吃的这么多苦头!”盗昇在一旁听得公输蓉说完此言,顿时噢的一声转过身来,又惊又气地说道。
“可是你们已经将此事禀报于我了,我也认为你们做的对,毕竟我们弈剑盟终究是江湖流派,统兵作战一事并非我等所长,只有合楚国之力以拒秦,才能取得这场征战的胜利,你们本无差错,所以盗昇兄弟,你也不必郁郁寡欢了。”荆轲在一旁轻轻拍了拍盗昇的肩头,据此发话道。
“但愿一切如荆大哥所愿吧。”公输蓉微微点了点头,满心有所期盼道。
“嗯,此事老薛也认为高兄弟和公输姑娘所决无误,不过合纵既然已成,那便只能顺着这条路子走下去了,我看我们此前当务之急是如何堪破蒙骜的军阵,而无需为此事而过度纷扰。”薛伦在旁听得这些人这般言语之后,捋了捋长须,站出来发话道。
“不错不错,薛前辈所言甚是。”荆轲听得薛伦在旁侃侃而谈,顿时一下子也回转过了心思来,连连赞同道。只是他似有不解地问薛伦道:“薛前辈,方才在下也观战了项燕与蒙骜的两军对垒,发现那蒙骜的阵法着实厉害,一波接着一波,犹如山洪暴发一般,气势层层叠加,就连项将军独步天下的项家军竟然也抵挡不住,却不知那蒙骜所用的是何种阵法?”
薛伦毕竟常与酒客为伍,见闻自然要比旁人多些,他听了荆轲此问,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似有推断般言道:“蒙骜此阵以车仗为先锋,步兵随伍相佐,战车迅捷,能一展锋芒,然多有空隙,步卒紧随其后再行出击,正好弥补它的不足,而且此阵五五相随,毫无破绽,从其陈列的阵型来看,如同鱼群一般,恐怕是兵书上所载的鱼丽大阵。”
“鱼丽大阵?”荆轲听得薛伦此番论述,顿时一番好奇心遂起,连忙追问道,“这是何阵法?”
薛伦继续捋了捋长须,缓慢低头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此阵原为兵法奇人鬼谷子所创,鬼谷子座下有四名出类拔萃的弟子,分别是苏秦、张仪、庞涓和孙膑。苏秦、张仪乃纵横家的鼻祖,自然毋庸多说了,至于这庞涓和孙膑,二人倒是有一番渊源。这二人都是兵法天份极高的年轻人,然则庞涓略逊孙膑一筹,但是心胸却要比孙膑奸诈的多,他将孙膑骗到魏国,差点迫害致死,幸得好友田忌相助,才能虎口脱险,去了齐国,只是委屈他被施了膑刑,从此不能行走。而后马陵一战,孙膑大胜庞涓,击杀庞涓于马陵道,报了当年的迫害之仇。而这鱼丽大阵,正是当年庞涓展示给魏王的军阵,却被孙膑一眼识穿了。只是后来,此阵便一直失传,再无人亲眼所见了。”
荆轲在一旁听得薛伦一番说道,听得如痴如醉,忽然薛伦停顿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连连顿悟道:“原来如此,不想这其中竟还有这般曲折的故事,只是薛老,这鱼丽大阵你从未亲眼所见,你又怎知蒙骜使得便是庞涓的鱼丽阵呢?”
“呵呵,”薛伦听得荆轲此问,嘴角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此事说来也巧了,信陵君魏公子曾着有一部兵书,名为《魏公子兵法》,我们信陵四客,原本就是魏公子的部下,魏公子当年在对敌之时,曾想用此阵取胜,只是未得其精髓,终未能布成,但是他在兵法中提到过,我原是他的参军,所以他曾和我交流过一些阵法的奥义,再加上我仔细观察过蒙骜的军阵,却与书中所描述的多有相像之处,是以我料想蒙骜所使多半就是鱼丽阵。”
“想不到魏公子竟有这等军事才能,竟能堪破这许多奇异大阵。”荆轲听得薛伦此言,钦佩不已道。
“哼,公子这般偏心,竟然只将阵法教于你,却从不对我提及。”而此时从旁听了许久的盗昇猛地嘴一噘,十分不快道。
薛伦见他这般表情,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摇了摇头对他解释道:“贼道子,你原只对别人囊中之物感兴趣,即便公子有心要传你兵法,只怕你也没那个心思学吧?”
众人听了薛伦此番戏言,无不哈哈大笑起来,盗昇更是气的涨红了脸,猛地一下跳将起来,据理力争道:“我说你个薛老鬼,学了点破兵法就学起文人装酸雅了,要论起武功,你可敢不敢与我比划比划?”
荆轲见得盗昇礼不相让,连忙上来劝解道:“好啦好啦,盗昇前辈,薛前辈却也不是有意要奚落你,再说了,我荆轲不也是与你一样,丝毫不通兵法之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