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听得高渐离这番提醒,登时也明白了过来,随即端坐了下来,暗自运气调神,将体内墨家心法的内息调匀之后,贯穿体内七经八脉,顿时头顶百会穴、四肢足三里穴、涌泉穴、太渊穴等诸多大穴便有一股暖暖的气息在此间穿梭而过,先前那阵紊乱不堪的气息也随之消散了许多。而此时却又是一阵急促的弦音夹杂着丝许缓和的韵律从他耳旁袭来,他来不及多加细想,急忙运气与之相抗,将这股弦音中的内劲拒之耳外。
而此时正在攻城的六军也都受此琴音所惑,心神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只看的天边漂浮过来的阵阵乌云,原来竟是一阵阵玄鹤成群结队而来,到了栎阳城上空竟四下里盘旋纷飞,淑翼而舞,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六军既受此音律蛊惑而徘徊不前,忽然栎阳城城楼上一阵喊声震天,又有一阵秦军手执弓箭长戟杀将了出来,将原本已经攀登上城楼的六军士卒杀了个措手不及。这六军的士卒此刻正为这古怪的琴音所制,行动已经身不由己,哪里还禁得住这突如其来的秦军的冲击,登时一个个断肢截足,鲜血四溅了开来。
荆轲正自疑心为何自己这般内功深湛的武学之士还受这琴音所扰,而这些全然不通武学的秦军将士却全然不受琴音的影响,再仔细一看,那秦军的耳中仿佛都有葛布一类的东西,登时明白了过来,心中暗道:“原来他们早已作了完全准备,将自己的双耳堵住,是以听不到这琴音的声响,自然也不会受其所制。”想到此处,忽然记起方才那三个怪人仿佛在各自耳边点动了一下,原来这三人听得那先前的两声“铮铮”的声响便是约定的暗号,得了这个暗号之后立刻自行运劲封住了自己耳畔的听会穴,此穴一旦被封,便如同双耳被塞住一般,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所以也不会受那琴声影响。
想到此处,荆轲不禁心中暗自发怵,原来这一切秦军已经早有安排,他们先行撤下了五里之内的防卫,好让六军贸然行进进攻栎阳城,再以秦王为饵,以御驾亲征的名目鼓动秦军死战,迫使六军全军出动,此刻再以这摄人心魄的琴音将六军一网打尽,可谓险恶至极。而自己却全然堕入毂中,丝毫没有发觉这等奸计的破绽,领着弈剑盟的兄弟和六军士卒送羊入虎口,如今竟全然陷入这随时覆灭的困境之中。
他越想越是觉得可怕,不敢再多想下去,便双眼一睁,朝高渐离喊话道:“高大哥,快封住自己的听会穴!”高渐离听得荆轲此言,立即会意,随即双指一点,便封住了自己的听会穴。如此他二人不再受琴音影响,与晋中三老的拆招中又占了上风。但是荆轲此刻丝毫无心恋战,只想尽快突围出去,通禀孙膑,好让全军及早撤出栎阳城,以免遭受更大的损失。
但是这晋中三老一直对荆轲步步紧逼,丝毫不容他脱身,他正愁无计可施之际,忽然得见一旁暗自叫骂不迭的盗昇,心中一亮,立刻朝他喊话道:“盗昇前辈,秦军要偷袭孙军师,快速去护他周全。”
盗昇一听荆轲此言,信以为真,暗想反正自己活捉嬴政的计划也已经泡汤了,不如救上孙膑一命,照样也算的大功一件,可是刚想运气而走,便觉得这阵阵入耳的琴音扰乱自己的内息,自己的独门轻功却半点使不上劲力。
荆轲早知盗昇为琴音所困,随即又喊话道:“前辈可封住自身听会穴,以不受这琴音相扰。”
盗昇听得荆轲此言,喜叫一声“好法儿!”,便按照荆轲的方法,自封住自己的听会穴,而后调神凝气,脚下凌波四起,从城楼上飞也似的朝孙膑的方向而去了。
而此时城楼上鼓琴的声音更是神鬼莫测,那阵阵玄鹤四下里盘旋之后,忽然随一曲角音略带南吕收官,四下里一阵惊飞,顷刻间便散的无影无踪。众人再定神看去,只见南面飞沙走石,电闪雷鸣,迷离中好似一条浑身笼罩黑气的狂龙一般,张牙舞爪地朝栎阳城袭来。动物往往有先知先觉的天性,所以这些玄鹤定是已经感受到了这危险的来临,所以四下里便各自飞散而去。
盗昇身法可是何等凌厉,只片刻之间,已经到了孙膑的座前。但是此刻他却见孙膑脸色惨白,仿佛受了强敌重伤一般。他不禁暗自纳闷:“难道那秦贼已经对孙军师暗施毒手了?”此时他侧首看去,只见孙膑身旁的公输蓉、清渔、清书等人也是眉角紧锁,却不见丝毫的打斗痕迹,显然这些人也是受内息不调所致,但是他们满脸的愁容却要比身心上受到的震荡要多出许多,原来都是担心孙膑身体安危。盗昇此刻这才明白,原来孙膑并非受了什么秦军的偷袭,而是受到这琴音之中的内劲所侵,原本羸弱的身体更是遭受重创,这才面如白纸,奄奄一息。
盗昇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大喊一声:“快快,快捂住军师耳朵!”他原本是要封住孙膑的听会穴,但是封穴锁要毕竟于身体有所损伤,再加上孙膑年事已高,更是不能担受这等手段,于是便只好想到先捂住他的耳朵,好不让音律侵袭他的内息。
果然,孙膑被清渔捂住了双耳,逐渐从失神中缓了过来,只见他脸色先是由迷茫转为一惊,而后一阵苦笑道:“天命难违,终究难逃其艾。”言罢,口中一阵咳嗽,一口血痰随之咳了出来。
清渔一看此情,吓得脸都发白了,随即一把抱住奄奄一息的孙膑,直往后营发足疾奔。清书手疾眼快,从身上扯下一片衣角,分作两半,塞在了孙膑的双耳之内。
而那边城楼之上,正是琴音铮铮不绝,眼见这片狂风乱舞就要吞没城下的士卒,却不知为何,又有一道琴音如同一股流水一般从原本急促的琴音中缓缓注入,却将这杀意四起的琴音冲淡了许多。那城楼一角的青衣素袍老者,正自沉浸在自己弹奏的曲调之中,忽然发觉这股淡雅如水的音律混入了自己的曲调之中,不禁“噫”了一声,原本拨弄轻抚琴弦的双手也随之戛然而止。而就在他这曲调倏忽而至的瞬间,远处那阵狂乱四舞的黑气也随之消散的无影无踪,原先的万道霞光破空而出,再一次沐浴了整个栎阳城。
众人都是一阵惊疑,就连晋中三老和秦军自己也都是惊疑不已,看看这半空的万道霞光,面面相觑,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荆轲一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正是自己脱身的大好时机,随即双足一点,飞身从晋中三老的包围圈中窜了出来。他原本暗自调息了许久,此刻已经是内力充沛,所以疾身而出之时,便如虹光一闪,顷刻间便已经到了城墙外缘。
他朝着天乾和高渐离大喊道:“大师兄、高大哥,快走!”他边喊话之间,却发现高渐离正兀自端坐一旁,左手清托手中绕梁琴,右手正自拨弄琴弦,而头顶则是白气蒸腾四起,此刻听得荆轲这般喊话,竟然纹丝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一般。荆轲方才明白,原来方才那股清澈如水的音律正是高渐离拼着自己的内力所奏,有意要扰乱对方的琴音,但是此刻见他头顶白气腾腾,丝毫动惮不得,显然是内力损耗过大,已经全然没有劲力移动身躯了。
荆轲于是一招践墨随敌闪身到高渐离身旁,此刻正巧天乾也是飞身而至,看来他也看出了高渐离真元大损,所以一并赶了过来前来相救。他二人一左一右,搭起高渐离的双肩,凌空而起,从栎阳城头上飞身而下了。
到了城下,荆轲朝司马尚、韩厥等人大喊一声:“司马将军、韩将军、项将军,快撤!”司马尚等人方才经历了这可怕的变故,还正自蒙在其中,不明所以,此刻忽然听得荆轲这般喊话,登时如梦初醒,虽然不明所以,既是荆轲这般喊话,也顾不得多问缘由,便朝自己本属部众下了撤退的命令。韩厥、项燕、后胜、苏厉、剧辛等人见前锋掉转后撤,也纷纷向自己本部发号施令,顷刻间六国盟军便如群蚁受惊一般,从栎阳城散了开来,向大军后营撤退而去。
城头上一位锦衣玉带之人,看的纷纷而撤的六军,不由得又惊又急,他不住以拳抵掌,连连跺脚。此人正是秦国宰相李斯,李斯费尽心机布下这个恶毒的诡计,原本是要将六军一网打尽,可是如今眼见就要大功告成之时,便落得个功亏一篑的结局,他如何不急?可是尽管着急,却也好似不敢得罪身旁盘踞在地抚琴的那个青衣素袍的老者,只是谦逊而小心地问话道:“先生《清角》神鬼莫敌,却不知何故半途息止?”
那老者便是双目失明的师旷,只见他丝毫不理会李斯的垂询,只喃喃自语道:“难道此曲尚自流传于世?”不过自言自语了片刻,又不住地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
李斯见他竟然对自己的问话不闻不答,再加上此刻自己已然心急如焚的心境,不由得有些震怒,怒目圆瞪了师旷几眼之后,终究还是沉着声音朝周身的侍从道:“看来先生今日耗费了太多心神,也是累了,快服侍先生去内堂歇息吧。”
几个侍从奴仆应了一声,朝师旷十分谦恭道:“师旷大人,请吧。”,随后便躬身想要搀扶师旷回内堂,但是师旷却丝毫不理会这些侍从的言行,兀自一人低眉凝思。侍从无奈,领头的那个朝其他几人使了一个眼色,便一齐连同师旷和他端坐的木榻一齐抬了起来,往内堂而去。
待得侍从抬了师旷离去,那边缓步走来三位着装古怪的怪人,见了李斯,立刻躬身而道:“属下无能,未能护得大王周全,让大王龙体受惊了。”这三人异口同声,心气一致,自然是李斯的贴身护卫,晋中三老无尘、无妄、无心。
李斯心中知道今日覆灭六军之所以功败垂成,都是因为师旷突然停止弹奏《清角》,至于他三人虽然联手护驾,但是那墨家钜子荆轲武艺高深,他三人未必敌得过他,如今失手嬴政一事,自然也不能算在他们身上,所以只是淡然一笑,好生安抚道:“本相方才已经瞧得清楚,三位圣尊已是竭力护主,虽有失手也是在所难免,三位无需自责。本相已经命人安排好了美酒佳肴和厚赏,三位只需去领赏便是。”
“多谢丞相大人厚爱。”三人再行向李斯躬身行礼一番,便也退了下去。
李斯待周身所有人都退下之后,原本祥和的脸上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知道,今日这一战他可谓苦心孤诣谋划了许久,先前还担心并不能骗过孙膑,却想不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孙膑不但中计,而且把六军的性命也搭了进来。可是他却没有料到,好事来得快,去的也快,孙膑虽然堕入他的毂中,六军也成了刀俎上的鱼肉,可偏偏这个时候,师旷断了《清角》曲音,复又让这些岌岌可危的人死里逃生。想到此处,他不由得低声沉吟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断沉吟几句之后,忽然眼色黯然,苦笑一声,摇首而去。
孙膑自心神受了《清角》重创之后,卧床在榻,连连咳血不止,荆轲、公输蓉、清渔、清书、高渐离、天乾以及众位弈剑盟的兄弟围立在侧,都是忧心悲伤不已。此刻忽然营外急冲冲奔进一个身形,径直朝孙膑榻前疾步而驱,还未至榻前,已经迫不及待地奏报道:“孙军师,孙军师,这秦贼兀自阴毒,竟然在地底下挖掘密道,暗藏精兵,只怕我军要遭秦贼埋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