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嬴政低声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仿佛有意记了下来。片刻之后,忽然又朝那位年纪较小的副将随口问道:“你呢?”
那年纪较小的副将却是连胡茬都没有冒出来,看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忽然听得嬴政向他问话,登时又惊恐,不过这道惊恐的神情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涉世不深的缘故所带来的本能反应,很快他便又壮起了胆子,朝嬴政抱拳一扬,朗声禀报道:“小将蒙毅,这位蒙恬将军是我大哥,都是分属蒙武将军麾下。此番守护栎阳城不利,乃是小将失职所致,王上若是要需责罚,请责罚小将便是,与我大哥毫不相干…”他说道此处,却被身旁的蒙恬急着一把拉住,并不再让他说下去。
嬴政忽然听这小将军这般说道,不由得心头一愣,连方才的疼痛也忘却了几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位小将军却比方才那位更有胆气。只是他不知道,原来昨夜蒙武出城之际,特地嘱咐他二人好生守卫栎阳城,而这个弟弟蒙毅则是硬拉着蒙恬喝酒谈笑去了,是以在剧辛攻城之时蒙家麾下的士卒都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所以蒙毅如今这般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嬴政见这位小将军刚正不屈,颇有一番将军气概,登时心中对他颇有几分喜欢,只是脸上并不表露出来,所以对蒙毅方才那番主动领罪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隔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又问道:“统军大元帅蒙武是你二人何人?”
他二人听得嬴政忽然这般正色而问,都登时吓得面色惨白,蒙恬待了半晌才极不情愿地回答道:“是…是我兄弟二人的家父。”
原来他二人虽然并不惧领罪,但是对于父亲蒙武却极为敬畏,听得嬴政问起自己的父亲来,以为要连累父亲受罚,所以这才惊吓的不轻。
“原来如此。”嬴政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位年轻将军与蒙武的关系,心中不禁生出一番暗叹:蒙家果然一门将后,个个都颇具将门风范。嬴政虽心中有敬蒙家之意,但是脸上却丝毫不表露出来,只是冷冷道:“你二人的失职之罪,待寡人回去后再与你们细细算来。”
“此事无关家父,还请…”蒙恬以为嬴政回去后要牵连他父子三人罪责,连忙言辞恳切地哀求道。
“你放心,寡人心中自有分寸,”嬴政似乎知道蒙恬要说什么,却随口一言打断了他的言语,而后摸了摸肚皮,朝蒙恬道,“奔波了一夜,寡人饿得正紧,速去给寡人弄些吃的来。”
蒙恬知道这荒山野岭的,要弄吃的自然并非易事,但是却也不敢违抗王命,只得应了一声,留下蒙毅和贴身的几个守卫,自己则去寻吃的去了。
过了半晌,蒙恬便扛着一只野狍子回来了,也是他运气好,半途遇得了一只野狍子,自己箭法又精准,当即张弓搭箭,将那野狍子射下后扛了回来。等他回来之际,蒙毅和几个士卫已经升起了火堆,嬴政则躺在一旁闭目休养。
蒙恬见状,也是大惊失色,大步冲上前去,连连朝将那火堆踢了几脚,似要将它弄熄。蒙毅立刻一把拉住蒙恬,大喊一声:“哥,你干什么?!”
“你疯了吗?大白日的升起烟火来,若是让追兵看到了追了上来怎么办?!”蒙恬急着呵斥起蒙毅来。
“追兵隔了这么久不闻有动静,许是已经放弃了。可是我们没有火的话,靠什么取暖?”蒙毅瞧了瞧蒙恬背上的那只野狍子,接着解释道,“你打来的野狍子可怎么吃?”
蒙恬原想说生吃,但是话还未出口,却听得一旁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传来:“不生火,难道你要寡人吃你的生狍子肉、冻死在这荒野之间吗?”这声音正是嬴政所发,原来他已经被他兄弟二人的争吵给惊醒,此刻听明白了他二人争吵的缘由,便也从旁插话道。
蒙恬知道嬴政乃一国之君,从未生食过猎物,更熬不住这寒冬的天气,所以听他这般喝问也很是无奈,只是连连朝嬴政俯首认错道:“末将不敢。”
有了嬴政的许可,蒙毅自然也就更加大胆了许多,不一会儿便将烤的香喷喷的狍子腿递送于嬴政的跟前,以期望以此来讨好嬴政,或许可以使嬴政对家父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他的罪责。
嬴政有了肉吃,有了火烤,登时心情舒畅了许多,此前身上的伤痛也减轻了许多。他大口嚼着这烤的恰到好处的狍子肉,正是大快朵颐,酣畅淋漓,心中对这个烹饪手艺极佳的小将军更是多了几分喜欢。
可是嬴政这酣畅淋漓的美味时光刚过了片刻光景,只听得身后一名守卫一声闷哼,便已经倒地不起。嬴政刚刚觉得有些惊讶,接着又是一名守卫一声闷哼,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也跟着倒了下去。
嬴政见状已经吓得七魂丢了六魄,再也顾不得周身旧伤的疼痛,扔了手中还只吃了一半的狍子肉,起身拔腿就跑。而就在他起身那一刹那,“咻——”的一声,一道破空的声音朝他划了过来,蒙恬手疾眼快,拔出长剑便挡了过去,只听“当”的一声,一枚石子已经被撞击后激荡的力道给震得深深嵌入了泥土中。
原来方才那两名士卒接连倒地,显然是被飞来的小石子点中了要穴,所以这才来不及反应,应声倒地。
那朝嬴政激射过去的石子虽被蒙恬挥剑挡下,但是随即一个人影已经从树林中窜了出来,见得嬴政落荒而逃的模样,不禁一声冷笑道:“哪里逃?!”
那人正是之前隐匿在燕军中的逍遥散人,他见秦军一路落败,想来嬴政定会不顾一切逃得性命,所以便早早的混在人群之中,一直追踪嬴政到了此处。只是之前车马奔跑迅疾,比之逍遥散人的脚力又要快了一步,所以逍遥散人之前跟了一半便跟丢了,但是见了这林中散发出的点点青烟,这才追寻到了此处,果不其然,嬴政正在此处休憩食飨。
嬴政见此人接连以石子为暗器轻易点翻两个士卒,便知道此人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中人,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后悔自己之前不停蒙恬劝诫,贸然升起了篝火,这才引来了刺客的追杀。
蒙恬和蒙毅见来者满脸凶煞,显然是不怀好意,立刻朝嬴政喊话道:“王上且先走一步,我二人为王上断后!”
嬴政“嗯”了一声,便再也顾不得说其他言辞,便扬起衣袖,撒开腿脚,拼命朝身后狂奔而去,由于用力过猛,不时地踉跄倒地,但是很快又爬起,连身上的尘土都来不及拍打,只一个劲地狂奔而去。
逍遥散人见蒙毅、蒙恬二人不过是个会指挥军马的武将,不由得心中冷笑一声,手中铁杖已经舞动如风,倏忽间已经将杖风挥到他二人身旁,口中尖啸一声:“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不知死活!”
蒙恬、蒙毅虽然是个武将,但是其父对其管教甚严,常年累月又在军营中苦练砍杀滚打的技艺,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造诣,所以寻常刀剑也是使得颇具娴熟。逍遥散人自觉自己的逍遥杖法对付这两个寻常武将不过手到擒来,哪里知道杖风舞到之处,竟被他二人以蛮劲硬生生地给挡了开来。
逍遥散人在杖剑相激之际,只觉得手臂一阵发麻,不禁心头一怔,心中暗道:“想不到这两个贼娃子不是剧辛那般的酒囊饭袋,还有点本事。”想到此处,当下也不敢怠慢,于是使出更为凌厉的杖法来,意图将他二人尽快解决。
逍遥散人逍遥杖法本是想逼他二人各自严守门户,而后则可逐一击破,可哪里知道他二人却都是身系自己兄弟间的安危,全然不顾自己身死,不惜大开自己门户而严守对方门户,二人舞动双剑之际,登时成了一人一般,这让逍遥散人一时之间寻不得捷径来击伤他二人,如此反倒被死死缠住了手脚。
嬴政身处这般险境,却也顾不得多少狼狈,只管一路奔逃,此刻已是被山野间的荒凉搞的灰头土脸,一身脏乱不堪。可他只顾着保住自己一条性命,一路往身后疾奔,直到自己筋疲力尽之时,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到了何处,只是抬头一看,不远处竟然有个破旧的土庙,不由得心中大喜,也不管他这庙中环境如何恶劣,只要能助自己藏匿此处以躲过此劫,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他急匆匆地迈进庙中,只见四处布满灰尘与蛛网,想来已经荒弃了很久,而且坐落在此荒凉之地,也极少有人来歇脚,所以如此破乱也是情理之中了。
庙堂正中是座泥塑的佛像,由于年久失修,泥像周身的镀身金漆已经剥落的七零八落,根本辨认不出这尊佛像是何方神圣,姑且只能看似是此地的山神土地之类的吧。泥像前的烛台已经燃的只剩下一滩蜡油和烛芯,台前供奉的果盘已经是空空如也,而且还积满了厚厚的泥尘。
嬴政虽然觉得此处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但是转念一想,或许这般破落倒还正不容易引起追杀自己此刻的怀疑。只是环顾了一周,却见四周徒有四壁和石柱,全然没有容身立命之地。最后,他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了这座泥像上,看来唯一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便是这泥像后面的暗格了。
他想到此处,便也不及再行多作思量,一个闪身,便绕道泥像后面夹缝的暗格中,挺身便往里挤了进去。哪知刚挤到一半,便觉得挨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而且那物体周身还带着些臭烘烘的气息。嬴政忽然碰到这般诡异的东西,不由得暗自“啊”的惊叫一声,哪知他这一声叫声刚喊出口,却听到那暗格之内也是“啊”的一声惊叫,仿佛自己的回音一般,可那声音却要比自己尖锐的多,显然不是自己的声音。
嬴政大吃一惊,急忙从暗格中退了出来,心有余悸地对着那暗格喝问道:“何人在此?!”
“哎哟,”只听得暗格内一个人声呻吟了一下,随后便从暗格内踉踉跄跄挤了出来,带着一股子不满与愠怒喝道,“哪个混账东西,连这种地方都要跟爷爷抢吗?”
嬴政此时才见得那从暗格中钻出来的身影,只见此人蓬头垢面,披头散发,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而且浑身腥臭难闻,却比那叫花子还要肮脏。嬴政极为嫌弃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有一声质问道:“你到底是人是鬼?”嬴政知道此人定是活人无疑,但是之所以这般问话,一来则是此人实在太过邋遢,二来此人嗓门尖锐,却也并非女子,所以才这般问道。
那个身影听得嬴政这般质问,反倒是侧着身子朝嬴政仔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嘿嘿一笑道:“阁下这般邋遢的样子却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却还来这般质问我?既然你问了,那也不妨告诉你,老身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这里便是我的宿地,识相的另寻他出安身,否则老身定与你纠缠到底。”
嬴政听那人说道“老身”二字,心中陡然明白了过来:“原来是个宦人。”宦人由于生殖器被阉割,所以排尿总怎么也排不干净,是以浑身弥漫着一股又臭又臊的难闻气味。但是宦人一般常居皇宫内院,平日里以胭脂香粉遮掩这股子臊气,所以并不容易闻得出来。不过眼前这位宦人,不但臊气味浓重,而且还掺杂着一股子酸臭的味道,显然是许久没有洗澡的缘故。
嬴政暗自思量,这个宦人竟然落魄至此,许是被皇宫里逐出的旧老。宦人一旦上了年纪,皇宫里便再也容不下他们,所以便会将这些旧老或遣散或驱逐,此人定是那被些驱逐的旧老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