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口,徘徊,踌躇,眺望,期待,然后我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告诉我,进去才知道好不好。
Part向铮:
听到渺渺唱“不想懂得”那首歌的时候,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小声哼哼。
当世界不知不觉得变了/有时候我怀念以前的我/做的梦虽然远远的/想象是一种快乐/
拥有了同时也失去什么/而眷恋原来会带来软弱/你让我在雾里成熟/心开始曲折/
她每次都唱到这里就停,只有一次,她往后唱了,结果唱到“彼此依赖”那句时破音了,以后就没再唱过。
反反复复的唱这一段,让人不得不关注它的歌词。
仿佛只是发生在一夜之间的事。好像昨天,我还和关晓熙在南京路上撒欢的打打闹闹,今天再出去时,就要带帽子戴墨镜了。
幸运来的太突然,十几万人的比赛,偏偏我捡到了这个绣球。在我还没来得及准备的时候,我就被我的“风筝”们拖上了天。我得到了舞台,不仅大而且漂亮,我在那上面唱歌,唱给他们听,我做了一直以来我最想做的一件事。
但生活中往往也是“+”号和“-”号同时存在的,给了你多少,同时也要拿走多少,不然这个世界就不会平衡。
一样的道理,外人眼中的华丽,也不见得是真正的华丽,这就是做艺人。
有一句话,说出来一定很欠抽,我觉得自己过上了犯人的生活,不许打手机,不许上网,不许自由行动,必须听从安排,按时练声,练琴,练舞蹈,按时参加各种通告,拍宣传照,按时等等。
除了不按时睡觉。
这对于我们这群昨天还在篮球场或者自习教室胡闹的小子们来说,无疑像被关了禁闭,一切都需要尽快适应。
不过还好,至少比起犯人,我们的床要更软些,房子大些,衣服漂亮些。
也有不如犯人的,比如通宵彩排之类,困得不行还不能睡觉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嗓子发炎就更麻烦。
但有一句话总算是说对了,娱乐圈永远都不会给一个新人留太多的时间,让他们“慢慢”成长。
所以我得收起抱怨,想想看,我一直是个幸运的孩子,干什么都不容易,而我干的还是我喜欢的。
然而还是有一些事,让人不那么容易接受。最近网上传的很火的“包养门”、“同性恋门”等等等等,让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我的成长经历,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要通过别人了解,你说可不可笑。
我懒得解释,事情通常是这样,越描越黑,到最后就会被认定为炒作,一点必要也没有。但是事情也并未因此就有好转,网上跟风的谩骂液晶牵扯到我得父母。好像我已经是万人唾弃之人,我承认,我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冷静的,只有那么偶尔几次冲动。
那个晚上,我溜了。没人看见。事后回想,当时我真是做了一个大错特错的决定。我去见了关晓熙,连她也对我敬而远之。
突然发现,有些人有些事儿,回不去了就是回不去了,没为什么。
非要究其原因的话,那就是,人嘛,都怕往自己身上扯上点什么不好的。
结果还是扯上了。
照片出来的时候,Ivy姐刚知道我私自出逃的事,她是负责这次比赛的总监,后果可想而知,我和渺渺都挨骂了,渺渺挨完骂以后,她又回来骂我。被一个女人数落,我还是有些生气。
最后她说:“向铮,我真没带过像你这么难带的新人。”
天地良心。
我真想赌一赌气,跟她说:“拉倒,你看谁好带带谁去,我退赛。”
如果我这样说了,那一定特别来劲儿,她一定气得不行。可是到最后我还是没说出口,我跟她说对不起,下次注意。有时想想,我也许真的如秦睿所说,是个连自己意见都不敢表达的胆小鬼。
算了,渺渺不过二十七岁,一个江苏姑娘,只身一人在大北京闯荡,无依无靠的。
谁都不容易。
过了几天,渺渺主动来找我。女人心,细如针,真的不是假话。除了工作,她已经好几天没理我了。
“你家里发来的短信。”她面无表情的被我久违的手机递给我:“Ivy姐让我晚上送你回家。”
“送我回家?”我以为我被黑了,可是也没这个黑法,黑也要在直播的时候,顺理成章的把我黑下去。
“你自己看看吧,要是处理不好你只能退赛了。”
真是意外。我翻了短信出来看,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秦睿发来的,她说秦瀚达和向雅晴已经知道我比赛的事儿了,网上那些事儿他们也看过了,如果今天晚上不回家,秦瀚达就来北京找我。
上帝,阿门。
我还不想把人丢到北京。
那漫长的十几秒内,我的大脑被彻底放空,整个人像被人泡在结了冰的水里,从里到外冰凉冰凉的。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着他们,但至少,等我拿个名次,做出一点成绩,在外人的称赞声中“荣归故里”。
这么说很不洋气,但或多或少,他们能容易接受一点。
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似乎能想象出秦瀚达的下属,同事在他背后议论:“高处长的儿子人品有问题。”或者某某邻居高举着报纸杂志跟向雅晴打招呼:“你们家向铮真是同性恋啊?”他们也一定看到了网上那些殃及父母的谩骂。我已经让他们成了别人眼中的笑话。
这一切,完全能想象得到。
车子在夜幕下开得飞快。下了高速,上了国道。遥遥晃晃的经过一片片看都看不清楚的稻田,他们嗖嗖的一扫而过,连一个剪影都没有留下。
突然觉得我和它们那么像,这个比赛让我迅速成长,迅速适应,好像上了高速的跑步机,一切都在快快快,下不来,生活节奏快得惊人,追逐梦想的脚步也快了,可是突然有一天告诉我,我要和这种生活说再见了,我还是会舍不得。
时间飞快,还没准备好说辞,车子就开到了楼下。
我一直心心念念想回的那个家,现在却变得然人陌生,发怵起来。
我一直怕,很小的时候,怕秦瀚达和向雅晴隐蔽儿小声的谈话,怕那其中有一条是关于我的,怕他们讨厌我,对我失望,怕他们因为我而发生任何争吵。
我敲了敲门,秦睿开的,他开门的时候在我肩上拍了拍,什么也没说,但我知道,这个晚上肯定不会心平气和的过去。
秦瀚达和向雅晴坐在沙发上,茶几上乱七八糟的摆着些报纸杂志,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这样的气氛,跟家庭会审查不多。
见我进来,秦瀚达二话不说,抓起茶几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扔在我身上:“看看你自己干的好事儿!”
报纸,杂志,洒了一地,那些巨幅照片和那几个恶心的标题在灯光下格外醒目,一个个好像活了一样,恣意摆动,张牙舞爪。
“我看过了。”我压抑着我心里的乱。
“你把这个比赛退了。”秦瀚达说,“墨尔本也不用回去了,我给你找个工作,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干,不许在想那些玩物丧志的事。”
他管那叫“玩物丧志”。他就是这样,习惯于把工作上的态度带到家里,好像每个人都是他的犯人,他的决定就是最好的。我不想跟他吵,我告诉自己,他是关心我的,只是方式不对。
向雅晴用她尽量平和的语气循循善诱:“向铮你要知道,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我们怕你吃亏,怕你以后后悔。”她越说越激动:“他们能把你捧上天,就能把你摔得粉身碎骨。”
“别跟他说了。”他站起来,显然,他的耐性已经用完:“一句话,我不同意你去唱歌,如果你执意要去,我宁愿把你的腿打断,养你一辈子我认了!”
我不是没有动摇,一边是梦想,一边是家人,很明显,我被推到了一个跷跷板上,要这边,就不能要那边。几分钟以后,我站起来,对视秦瀚达的目光,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冷静,但这已经不可能了,我知道,这一刻,要是放弃了,这辈子,我一定会后悔。
“明天还有事儿,我要回去了。”
“你再说一遍。”他像是一颗炸药,从我进门时,他已经被点燃了引子,现在,快烧到头了。
“我喜欢唱歌。”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进屋,我还在诧异的时候,他拿着我的吉他走出来。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第一次打工赚钱买的,虽然它很旧了,但我一直视它为宝贝,它是我音乐梦想开始的高音谱号,现在,它在他的手中,一起,一落。
我还没有在娱乐圈摔的粉身碎骨,我的吉他,已经先于我英勇就义了。
我的心也被那一根根断了的琴弦割开一道道口子,突突的往外流着血。
“如果是我的亲生父母,肯定不会这样。”我说。上帝作证,这是气话。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甩过来。
左耳的耳钉应声而落,秦瀚达心里一定积攒了不少怒火,现在全部借由这一耳光发泄出来,你能想象得到他的力度。
我伸手擦干了嘴角的血,倔强的结束了这场对话,掉头离开,身后秦瀚达还在咆哮:“你要是走出这个门,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如果这样想能够让他得到足够的宽慰,未尝不可。
走下楼,我忍不住别过头去又看了一眼那亮灯的窗子,刚才,那里那么不平静过。我还是做了个任性的不行的孩子,不仅任性,而且不孝。
车上,我发了个短信给向雅晴,我说,妈,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一直到抵达北京,也没有收到向雅晴的回信。
心里空落落的,渺渺又将手机拿走,拿走了更好,这样我还能心存幻想,骗自己向雅晴回了短信了,原谅我了,只是手机在渺渺那,我看不到。
回到住处时,兄弟们都睡了,我不想突然进去打扰他们,睡个觉不容易。我走上二楼,竟然看到了沈粤鹏,我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他来指导声乐。
所以说,眼睛看到的和实际上的不见得一样。比如说大家在电视上看到的评委沈粤鹏,语言犀利,面色严厉,就会觉得他特别苛刻,我曾看到过一个特别好玩的帖子,说沈粤鹏刚死了老婆,又被叫来做一个全男生选手比赛的评委,久不见女色,心中不畅。
但其实上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对音乐,对工作都特别认真的人,私下也很随和。
“歌选好了吗?”他离开钢琴,扭过头来问。
“还没。”被忽然提醒,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抽查到的没做作业的小学生。不是还没选,而是到他提醒这一刻为止,我都还没想起来这件事,导演的通知,我忘得一干二净。
“这样不行。”他说,语气中有些不满:“别人都已经选完开始排练了。”他盯着我思考了一会儿:“先别睡觉,跟我走,今天必须把歌定下来。”
“现在?”
“对。”他的态度丝毫不可抗拒:“下场比赛你要是继续失误,那就是自己放弃自己了。”
他可能有些误会,我倒不是很想睡觉,反而担心我就这么先斩后奏的跟着他走,会不会再一次连累渺渺被骂,结果沈粤鹏的话消除了我的顾虑,原来他事先和Ivy做了沟通,专程在这等我。这未免有些意外。
半夜,我再一次上车,沈粤鹏开车的技术和刚才的司机简直天壤之别,他开的匀速而稳,伴着舒缓的音乐,很舒服。
车上,他忽然问:“照片上那小女孩儿,是你女朋友吧?”
我惊讶的看着他,笑而不答。他竟然对我私事感兴趣起来。
“是不是你女朋友我不肯定,但是我敢肯定你喜欢她。”
“哦。”我附和,这个问题,我自己都说不清。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为什么?”好吧,给他面子。我以为他既然开了这个话题,无非就是想跟我说这句话,所以,当然没必要问。
他开始为他完全不靠谱的判断找理由:“你心里最难受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找她。”
“那是因为只有她知道我比赛的事儿。”
我说完,他大笑了起来。
“那就更不用说了!”他笑的自信至极,我一辈子也别想像他这么自信。当然,当然不用他再说了,我已经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然后傻了吧唧的跳下去。如果再问人家为什么,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好多事你遇的多了自然就明白了,身不由己,不是说说而已的。”他熄了车,到地儿了。临下车时,他又说:“在逆境中成长不见得是件坏事儿,你能学到更多东西。”
他像个哲学家。当然,几分钟以后,他就不是了,他终究是歌玩音乐的,所以还是放在合适他的环境中更舒服些。我挑了几首歌,挨个给他唱了一遍,他苛刻到了每一个字的发音,所以好吧,沈粤鹏,可以这么归纳他,不过分严厉,也不过分随和。
三天后,也就是比赛的前一天,渺渺匆匆忙忙的送来一沓信件,粉丝寄来的,几乎每天都可以收的到,这些心思细腻的孩子,他们鼓励我,心疼我,好像我是他们捧在手心的宝贝,非亲非故,我希望我对得起他们。有的时候,我想,如果有时间,一定把这些信认认真真的全部读完。
渺渺走了几步又辗转回来。她从那一沓信中抽出一封,放在桌上。
“你妈寄来的。”
只有五个字,她说完就走了。她带了三个人,挺忙。
我盯着那封信,好半天。大脑被放空,忽然动作都迟钝了。从信封上看,没有特别,同样的,写着“向铮(收)”。但也特别,唯一一封信封上面干干净净,没画一个笑脸,没写一句加油。母爱,永远是最朴素的。
我打开它,是向雅晴的字。她这样写:
“向铮,我亲爱的孩子,不要说对不起,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如果要说,那也是妈妈,我竟然这么不了解你,竟然从没关心过你心里的想法,我不是个称职的妈妈。孩子,我知道,有些话我说了你未必听得进去,对于你去唱歌这件事,我依然不赞成,这里面的辛苦和付出远不是你能想象的。但是因为你喜欢,我只能支持你。如果你成功了,我会为你高兴,如果你遇到挫折,请你回来,妈妈永远在家等你。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不要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既然选择了,就要勇敢,咬咬牙,挺过去。记住,我是你的妈妈,我也是你的‘风筝’。”
说好不哭的。
说好的。
我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这些天以来的所有情绪,压抑的,烦躁的,委屈的,被质疑的,此刻全部通过眼泪一涌而出。我忽然想起我说的那句话,一定狠狠的刺伤了向雅晴和秦瀚达。后来秦睿告诉我,其实向雅晴是想回短信的,可是她越着急就越发不出去,最后干脆选择了最笨的办法。
一点都不笨,她是最美的。
那场比赛,我顺利晋级,我看到的了评委席上,沈粤鹏对我双手挑起的大拇哥,仿佛看到了向雅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