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初久知这人是对她一路上有悖于方幽澜的平静起了疑心,索性耸耸肩,挑着眉梢,“有大都督你在,我若是还怕,那不是瞧不起你吗?所以为了给你留点面子,我纵然害怕也要装作不怕,你说是不?”
司马昭云的目光在唯一死去的那个黑风卫身上凝了一瞬,抿唇回过头。
“大都督,你的伤……”杨千户担忧地看了看司马昭云的胳膊。
“死不了。”他冷冷吐出三个字,左手勒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迅速冲出去好远。
黑色油亮的马儿倨傲高挺,四蹄落地有声,带着背上的人自鲜血铺就的林间穿梭。
明明寒气森森的雾林,却似开了一地的红莲,承载着高冷一人,高傲一马,玄色描金披风向后招展间,堪堪生出一种别样的风姿。
铁血冷骨,傲视苍穹。
申时,一行人到了鬼雾林百里外的“影波亭”,司马昭云一早便坐在里面,伤口处做了最简单的包扎处理,一路过来,他神色淡漠冷然依旧,除了唇色有些苍白外,看不出分毫痛感,仿佛那只受伤的胳膊原本就不与他为一体。
亭子外观崭新,远远便能看到琉璃瓦片红漆柱子于丛林中若隐若现。
杨千户走在最前面,纵身跃下马回过头来通知其他人暂且歇息,侥幸存活的几个宫女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地望了望他。
肩舆停下,宫女过来搀扶,方初久却错开身,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对着亭子里的人懒洋洋道:“我渴了。”
亭子旁摆了个摊位,供茶的小贩闻言立即倒了杯茶毕恭毕敬地端过来。
方初久似是极度不满,撇了撇嘴,指着司马昭云挑眉道:“本宫想喝司马大都督亲自奉的茶。”
杨千户嘴角抽了抽,抬头瞄了一眼亭子里的人。
摆出皇后的架子,方初久抱手翘着腿坐在肩舆上不肯下来,她想看看这面瘫阎王炸毛是个什么表情。
卖茶的小贩端着茶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两难。
方初久笑嘻嘻冲他招招手,“你去把这茶给他,再让他给我端过来。”
“这……”小贩余光扫了扫司马昭云,更加为难。
“bingo——”方初久打了个响指,“放心,待会儿我让他给你付十倍银子。”
小贩垂着头,看不清面上表情,默默转过身,走向亭子,双手托着白瓷盅,半躬着身子递给司马昭云。
似有若无地凝了一眼右边胳膊上包扎着伤口再次被血浸湿的布条,他伸出左手接过茶盅,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方初久,那样沉稳矫健的步态,她几乎怀疑杯子里的水都不会晃动一下。
片刻,他走至她面前,方初久接过白瓷盅,凑到鼻尖嗅了嗅,不经意间微蹙了下眉头。抬头时唇边挂着浅浅笑意,“果然是口味极佳的上品好茶。”
“皇后娘娘喝都没喝怎么知道这茶是上品?”
“看在你替我挡了一箭的份上,这茶赏给你了。”方初久一摊手,又将白瓷盅原封不动递给他。
司马昭云毫不犹豫接过,一抬袖便往嘴边送。
“你不怕死吗?”在他唇瓣刚要触到茶水时,她突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她自然希望他赶紧喝下这杯有毒的茶水一命呜呼,好让绿烟九泉之下瞑目,可是这些人竟然敢公然给他下毒,说明是有备而来,且来头不小,若是司马昭云死了,那她会更危险。
“怕。”他手指顿了顿,回答得干脆利落。
方初久坐回身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不过我更喜欢用死人的骨架为我铸坟。”话完,眸中一寒,微微侧身,宽大的绣袍顷刻甩开,茶水便犹如长了眼睛般倾杯而出,直直朝供茶小贩飞去,在层层乌云中跻身而出的微弱橘色阳光折射出空中飞过的那一抹晶亮。
刺目耀眼恍如天光乍亮,凝寒凌厉仿若玄铁利剑。
不过片刻,小贩砰然倒地,喉咙处一道极细的血痕,血液顺流到地面,与地上的茶水融在一起。
大概是鬼雾林的血腥画面看麻木了,这一次宫女们没什么反应,准确的说她们现在的眼波里只有一个字:水。长途跋涉再加上中途遇袭,宫女们早已身心疲惫。
此时暖阳不烈,却灼人口舌。
此景树荫浓密,偶有凉风,正是歇息好场所。若再能得凉水一杯,恐怕那里面是砒霜鸠毒也有人蜂拥而上。
只不过,大都督不发话,任何人都不敢逾越那一步。
倒是方初久眼角一抽。
我靠!这种杀人手法简直牛逼了,等有机会,她也要学。
司马昭云没看还留有一丝气息身体微弱抽搐的小贩,目光略过方初久,随意定在远处,声色清寒,“回去告诉她,这点小伎俩太过低烂俗套,若是想玩高明的,我一定奉陪到底。”
明明是对小贩说的话,方初久却觉得这声音透过她的身体,穿过整片树林,仿若自灵魂深处绵延而出对藏在不远处的某人的最后忠告。
她一阵恶寒,后背有些发凉,在这种世道没有武功果然行事艰难,别人可以在百米之外轻易捕捉你的气息而你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