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爱上小蛮,那原本是挺美的也是挺可能的,而且他们年龄相仿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小蛮又是别村来到我们村的,可说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但是偏偏不,首先这样的阻力来自伯父,伯父为什么不肯呢,原来他打着小算盘。哥哥高中毕业待业在家务农,伯父是不愿哥哥一辈子呆在乡村的,他要在县里给哥哥找一份工作,在县里工作自然要在县上成亲,娶一个城里的小姐,那样就可以一世呆在城里不用回乡下务农。如果哥哥娶了小蛮的话,在农村落下根,生儿育女后就更难农转非了。并且伯父的心中实是不喜欢小蛮曾经打过马灯做过正旦娘,他觉得那样的女孩子靠不住,因为见识比一般女孩子多,水性扬花,也因为小蛮的文化低而心中不愿意。
伯父不愿意哥哥跟小蛮的恋爱关系,那么村上的青年人应该跟哥哥统一战线的,但是不,那样的阻力比之伯父的更大,为什么?原来小蛮姑娘来我们村后,几乎所有的小伙子都暗暗地恋上小蛮,哥哥也爱小蛮,那哥哥就是他们的情敌。而村里的姑娘,几乎没有一个心中不暗恋着哥哥的,小蛮爱上哥哥,她就成了村里姑娘的情敌。村里的老年人,几乎成了惯例,无论什么事儿,他们必定要插上一脚,不管成不成或者说是好是坏,他们必定有许多的话头说的。哥哥跟小蛮恋爱,如今国家早掰发了《婚姻法》,男女恋爱自由,父母不许包办。但是他们有话说,说哥哥不知轻重,说小蛮不知羞耻。这里边也还有原故的,家里有大姑娘的,就都想着要跟伯父结成亲家,没有姑娘的,因为伯父说不好,他们想要巴结伯父便自然地跟伯父站在一条线上反对哥哥的恋爱。
哥哥四面楚歌,他的爱恋几乎无望啦。但是哥哥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他对别人的态度不放心上的,并且又有主张又勇敢。他说:“你们不是反对吗?那我就偏要做出给你们看看,给你们清洗清洗脑壳。”哥哥去集市的商店买回一块很漂亮的手帕子。在我的家乡,恋爱的男女有互相送手帕子作为情物的,那小手帕是那种常见的半丝棉质地,白底,红色滚边,中间有一朵大大的牡丹花,四角各有一只红红绿绿的蝴蝶。也有鸳鸯戏水图的,但多为牡丹花的。男女收到这种心上人送的定情手帕,折叠的四四方方贴心而戴,也不用作擦汁也不用作擦鼻涕,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欣赏一翻。但凡送此种物件的,那都是私下里悄悄儿进行,彼此心照,连好朋友都不告诉。
有些小伙子鬼心眼儿多,买回来手帕子折叠成一只小老鼠,在手上一窜一窜的,见到自己心仪的人,那小老鼠就会窜到那姑娘的面前,姑娘脸红红的,嘻嘻地笑,也不说话,直到那小伙子心尖儿急了,一眨眼,姑娘溜了,可是那手帕子也不见了。姑娘是愿意了。
手帕子买回来,又是晚上,年轻的男男女女又聚集在晒谷场上说笑玩乐。小蛮自然也在,哥哥在人都来得差不多齐全的时候,拉着二胡停下来,从怀里掏出折叠的四四方方的小手帕,走到小蛮身边。小蛮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哥哥走到身边脸红红的,心里像揣着小鹿一般咚咚地跳,她不敢看哥哥,低垂着头伸手拔地上的草。哥哥把手帕子递到小蛮跟前,朗声说:“这个,送给你。”
全场静静的,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哥哥,因为他们再也想不到哥哥居然如此不顾一切如此坦荡地表达爱情。小蛮也呆了,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哥哥,其实她的心中也是爱着哥哥的,可是她心下自卑不敢表露出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配不上哥哥。所以村里年轻人一起玩她也总跟着一起,但离哥哥远远的,她的心底想:我只要能天天这样远远地看他一眼我就是死了也满足了。虽然这样想,可是伯父明确地表示反对哥哥的恋爱,她还是伤心欲绝,甚至想过活着没意思。
哥哥是那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他可不理世俗的什么礼数,越是人不让的事他就越觉得做着有意思。因为这样的性格,他大胆地公开追求小蛮,好叫那些说闲话的人吃惊。
“这是我送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哥哥把小手帕放在小蛮手上,温柔地说。小蛮却像傻了一般,一动不动的。哥哥微微一笑,站在小蛮跟前拉起一曲《凤求凰》。小蛮怔怔地听着,忽然流下一行泪来,站起来就跑走了。可是她也忘记把手帕子还给哥哥,她手里攒着哥哥送她的手帕子跑回家去。年轻人很觉着无趣,一个个地散走,晒谷场上只乘下哥哥一个人一遍一遍地拉着《凤求凰》。村里人就说哥哥:“那不是傻了吗?好好的前途也不要了,为了一个水性扬花的旦娘。甘要一辈子留在乡村干那没出息的活儿。”
小蛮跑回姐姐的家,犹听到晒谷场上传来二胡《凤求凰》,小蛮心慌慌的,一进门砰地关上门,人靠在门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姐姐走出屋来,问:“谁?小蛮吗?”
小蛮一惊,赶紧呼一口气,压住砰砰跳的心,沉声道:“嗯,是我。”说着急忙回自己睡得屋去。
“这早晚又上哪去?”姐姐跟着脚后跟进来,小蛮的脸一定红了,她感到自己的脸发烧,怕姐姐瞧出破碇,和衣倒在床上,脸向里。
“哎,怎么的,这时日里我听得村上风言风语闲话儿都冲着你来呢?”姐姐坐在床沿上看着妹妹说。
“你理那些闲言碎语呢。”
“谁理,你还做不做人?我说你少给我惹这风流事儿,我们没了爹妈更要自爱自重不要给那起小人看轻。”
小蛮一翻身,冲姐说:“姐,你说我不自爱不自重吗?你倒说说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你说出来我给你磕头。”
姐姐知道自己这个妹子,使上脾气来那真比憨牛还要犟上十倍,当下陪着笑脸道:“谁说你不自重自爱的,姐只是提醒你做人要正大光明,没得给人说闲话来。”
“哼。”小蛮冷笑,也不理姐姐,闭上眼睛睡觉去。姐姐叹口气出去了,小蛮却睡不着,躺在黑暗中,哥哥送她的小手帕子平整地贴在胸口上,默默地想心事,七上八下地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