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生,不可避免会痴迷两样东西,刀与权。
前者让人热血沸腾,后者足够令人疯狂。
幸运的是,在这个****的世道,握紧了前者,也就有机会握住后者。
李从璟是穿越到这个世道的幸运儿,从无到有,因有对比和落差,所以他倍加珍惜这些东西。珍惜的正确方式,就是拥有足够能够守护它的力量,不仅是拥有军队,还有个人武力。
从十二年前开始,李从璟就未松懈过对个人武力的追求。十二年来,凭此,他成为李存勖亲卫,得以受李存勖赏识,凭此,他斩杀张朗,得以于淇门建军,凭此,他在无数次征战中,完好无损幸存下来。
手中横刀,就是力量所在;握住横刀,就握住了力量;有力量,他就有足够的信心,面对一切艰难与挑战,在任何时候都能挺身迎向来犯之敌。
战场,于李从璟而言,无分千军万马还是捉对厮杀。他这一生,有他要走的路,因为梦想在远方,因为要接触许许多多的势力,他注定要经历无数次战斗,沙场上的,沙场外的,想象得到的,预料不及的……作为一个战士,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当战斗来临之时,唯有拔刀而战。
面对连挫丁黑、第五,而剑势已攀至顶峰的剑子,李从璟从马背上跃起,横刀挥斩,与踏空而来的剑子面对面,刀剑相迎!
李从璟英俊刚毅的脸庞,与剑子柔和英气的眉目在刹那间近在咫尺,一刺一挥之间,两人乍逢即分,各自向后退去,纷纷落于地面。
剑子那不辨雌雄的脸上,至此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从他讶异的眼神中,可以窥见他心中的震惊之色。于他而言,原本因剑势大成,而志在必得的一剑,竟然无功而返,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剑子固然借力挫丁黑、第五,而将剑势养成,这是动中积力之法,然而李从璟从始至终都未挪动半分,横刀在刀鞘中蓄势待发良久,何尝不是静中取意之道?这回交手,两人平分秋色。
纵然如此,从剑子的反应中仍可看出,李从璟的战力超乎他之前的预判。
在剑子的认知中,包括耶律德光给他的信息,李从璟只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而已,若说个人武艺不凡,那也仅限于军中,如何能与江湖中的顶尖剑客相媲美?何况是出自百年剑门、身为剑子的他?正是因为这种认识,剑子才会独剑直取李从璟。
然而现在,剑子知道,这种希望落空了。李从璟的武道修为,明显远高于事先预判。
但也仅此而已。
落地之后,无论是李从璟,还是剑子,皆同时发力,再度冲向彼此。这一回。两人没有骤遇即分,而是厮杀在一处。这也即意味着,两人的实力悬殊并不大,剑子无法像之前那三剑,剑剑震开丁黑一样,将李从璟击退。
李从璟近卫与剑子手下的厮杀,也已进入白热化的阶段,双方实力初看似在伯仲之间,各有伤亡。
片刻之后,李从璟和剑子再度分开,这一回,两人相隔数步对峙而立。在李从璟的肩头,锦袍被撕开一条微不可查的口子,而鲜血从中潺潺流出,染红了一片衣裳。而他对面的剑子,左臂上亦有鲜血流出。
对谁都沉默寡言的剑子,此时主动开口,他望着李从璟,缓缓说道:“自我入山门,修习剑道有成以来,除却门中寥寥几位尊长,已近十年无人能让我受伤,我几乎都忘记了流血是怎样一回事,你是十年来的第一人。可否相告,你师从何人?”
李从璟不知道剑子这一番话,已近他出山后十日话语的总和,他微微一笑,气度雍容道:“与你不同,自我习武以来,年年受伤,沙场征战多年,更是时常流血。至于师从何人,初时固然有武师授艺,然而他们的名字,也不过寻常罢了,之后这些年,要论杀人术的源头,我只能告诉你,它来自于我的敌人。”
剑子默默点头,竟然正经接受了李从璟的解释,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中,露出了对一个强劲对手的认可之色,这对别人或许平常,但对他而言,却已是多年来的头一遭。长剑由斜指地面到指向李从璟,剑子郑重其事的道:“你是一个值得全力以赴的对手,若在平日,我很愿意与你坐而论道、起而切磋,但是今日,在这里,你我之间只有生死。抱歉!”
李从璟哑然失笑,他手中的横刀没有半分移动,只是道:“我接受你的挑战!”
话音落,他的身影再次跃出。
这些年来,在沙场上征战的次数多了,李从璟早已养成杀伐果断的性子,面对敌人、对手,他不喜多言,既要分生死,动手即可。
剑子眉目微沉,同样挥剑奔出。
两人再度战在道上。
道路并不狭窄,然却容不下两人相向而行,对彼此而言,对方都是挡在前路上的障碍,要继续走自己的路,就得先让对方无路可走。
头顶的骄阳不知何时已经西下,阳光渐渐失去原有的炽烈,转而变得温和。然而,战斗在道路上的人,却愈发感知到温度的暴烈。
李从璟的近卫们,军情处、百战军百里挑一的锐士,第一次尝到了厮杀失利的滋味。那些出自远方那一座高山上剑门中的弟子,用他们变幻莫测的剑式和剑阵,将配合起来默契无间的近卫们,杀得大败。
道路上多了一地尸体。
近卫们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到最后,他们已只能勉强将李从璟护在中间。
李从璟和剑子再度双双分开,互相忌惮着停手时,两人都已遍体鳞伤。血滴顺着身体淌下,汇聚在各自脚下,成了一汪血潭。
“军帅,撤吧,我为你断后!”第五姑娘提着双刃过来扶住李从璟,神色坚毅的说道。
李从璟摇了摇头。
若是能撤,何必等到现在?
剑子的实力,足够留下所有人!
“军帅……”第五姑娘还想说什么。
在与第五姑娘闪亮眸子的对视中,李从璟为她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不过当李从璟的手离开对方俏嫩的脸庞时,因他手上本已都是鲜血,反而让第五成了大花脸。瞧见第五这幅模样,李从璟犹有心情笑起来。
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也落在她脸上。
“与我并肩战斗,并不一直都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吧?”李从璟的笑容温醇依旧,不曾失去一丝温度。
“不,不是这样的!”第五狠狠摇头,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她扑进李从璟怀里,抱紧了这个她一直以来都在仰望的男人,坚定的呢喃道:“能和你一起战斗,哪怕是经历失败,我也愿意!”
强敌在前,李从璟却没有推开第五姑娘,他轻抚她靠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没有多说什么。
场中战事至此默契的停歇,近卫们聚集在李从璟身周,与剑门弟子对峙,准备着最后一波拼杀。剑子看着此刻神态依旧从容的李从璟,眼前两人相依的一幕让他眉眼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让他一时没有继续挥动手中的长剑。
“剑子……”温华走到剑子身侧,轻声提醒他该动手了。
剑子的长剑稳如泰山,清晰的传达出他并没有立即继续进攻的打算,对温华的提醒,他置若罔闻。
从李从璟和第五身上,他又看到了什么?
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置身其中身不由己的人,凭借手中残存的微不足道的力量,又都在执着的各自守护着谁?
剑子的犹豫并没有改变什么,因为有些人的到来,打破了眼前短暂而微妙的宁静。
耶律德光。
他带着他麾下的两百骑,从原野上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包围在圈中。
“李从璟,别来无恙。”耶律德光走过来,以契丹问候朋友的方式,遥遥对李从璟行礼。
第五姑娘重新站直身子,紧握双刃,盯着耶律德光,眼中杀意浓郁。
李从璟微笑不减,道:“耶律德光,你还是出现了。”
“为什么不呢?”耶律德光摊开手,轻松的耸了耸肩,“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该到渔夫收网的时候,渔夫自然会出现。”
说罢,他看向剑子,由衷道:“你的实力真是让人惊叹,若没有你,纵然本王将两百骑尽数埋伏在此,也拦不住李从璟,说不得还会被他杀得溃不成军,你对大契丹的贡献,本王将铭记于心。”
剑子淡淡道:“殿下只要记得当初的承诺就行。”
“那是自然,大契丹国向来遵守承诺,本王尤其如此!”耶律德光哈哈大笑起来。
被耶律德光用有意忽视来羞辱的李从璟,笑着出声道:“耶律德光,你似乎忘了些什么事。”
“是的,李从璟,本王的确忘了些什么事!”耶律德光略显夸张的看向李从璟,不无扬眉吐气之意的说道:“论功行赏之前,本王该先拿下那份天大的功劳才是。”
李从璟不怒不悲,只是淡淡道:“你当真以为,你能将我的人头收入囊中了?”
“难道不是吗?”耶律德光左看右看,用夸张的动作询问身边的人,以表达他内心在此刻极度的愉悦,末了盯着李从璟,一字字道:“李从璟,你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剑子杀不了你,本王带来的两百骑,也足够淹死你了。”
李从璟失笑,“人多欺负人少么?”
“有何不可呢?”耶律德光反问,随即微微扬头,“如今本王是掌握大局的人,如何结束这场戏,自然由本王说了算!”
李从璟丝毫没有优惧之意,只是轻轻拉住了已经忍不住,要上前与耶律德光拼命的第五姑娘。
耶律德光故意往后跳开一步,戏谑的对第五姑娘道:“怎么着,小姑娘,你这是要跟本王拼命吗?哈哈……”
笑罢,耶律德光无趣的摆了摆手,“好了,李从璟,本王不是得意忘形的人,现在,该是你奉上人头的时候了!”话说完,他就要下令部众一拥而上。
“等等!”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在圈外响起。
一个矫健的身影奔驰而来,几个跳跃之后,最后竟然高高越过骑兵的头顶,直接落入场中,在李从璟和耶律德光中间稳稳落地。
“总算赶上了,真不容易!”来人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心有余悸,“好险,差点儿没赶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来人自顾自平复了一下呼吸,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向四周拱了拱手,“抱歉,打搅各位了。”说完,换上一副极度认真的表情,非常严肃的看了看李从璟和耶律德光,问:“你们谁是生来强大、一直都处在山峰的人,谁又是一生历经波折和磨难,却仍能站得直腰身的人?”
他的神情极为庄严,就像在问世上最神圣的问题,但是他的问题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就让这一幕显得极为可笑。
大局在握的人,最讨厌掌控之外的不速之客,耶律德光黑着脸,神色不善的问那位身处刀光剑影中,依旧浑然忘我的年轻人,“小子,你又是何人?”
“我?”见耶律德光问起,年轻人理了理衣袍,站直了身体,用丝毫不亚于问出之前那个问题的庄重语气道:“王朴,王文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