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赶路要慢上一些,一夜激战、奔驰,天亮之后,李从璟率领大同军马军抵达黄河之滨。
滔滔黄河水,在此处流速甚缓,广阔的河面犹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天空海阔都揽在怀里。
河岸上,大同军步军整齐列阵,正严阵以待,其状随时可以投入战斗,与到眼前的敌人输死一搏。
李从璟带领大同军气度从容、精神勃发的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时,圆阵中先是持续了一阵沉默,随即爆发出一阵响彻河上的欢呼声。
到了阵前,马军停下脚步,李从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稳稳走向向他迎来的大同军诸将。
“李将军!”带领步军至此的大同军将校,神色激动,眼眸中闪烁着明亮的神采,他们见到军阵军貌如此整齐的马军,就知道他们已经取得了阻击战的胜利,一时之间,这些并不隶属于李从璟麾下的将校们,心中满是喜悦、感激,但面对李从璟,他们却又竟不知说什么好,话出口,便只这一声轻呼。
随即,所有迎接李从璟的将校,突然默契的站住脚步,整齐的朝他行了一个军礼。
李从璟没说什么,站定,回礼。
张大千随李从璟一道下马,此时高兴的朝诸将简单解说了一下昨日战况。
诸将闻言,俱都愣然不已。
他们方才已经看出李从璟带领大同军取胜,然而在他们的想象极限中,也不过是李从璟等击退了契丹先锋马军而已,仅此就让他们足够敬佩李从璟,因为在“败走”途中,返身以千人战三千人,要胜之那已是极难。
然而,李从璟不仅率领大同军将三千契丹先锋精骑击溃,更是一路追击,驱赶这些契丹溃军,将后续契丹追兵主力军阵冲散,而使其也大溃。此举已经超出大同军诸将的想象力极限,那已经不是极难之事,而是常人想都不会想到的事,即便是想到了,那也是万万不敢去做的。但李从璟不仅做了,而且做到了。
即便是在昨夜的战斗中,李从璟等并未对契丹援军主力造成太大杀伤,也未使其完全丧失战斗力,毕竟李从璟所率军力不多,能让契丹援军大乱而退,已是能做到的极致。是以李从璟昨夜算是见好就收,没有与契丹追兵主力死磕,但仅仅是迫其溃退,就已是莫大壮举。
良久,之前一直对李从璟颇不服气的陈力,率先发声,他喟然而叹,不顾一礼刚毕,再次对李从璟深深一拜,起身时发自肺腑道:“李将军不愧是‘幽云之福’,亦我大同军之福也,此番若无李将军,大同军岂止是陷入危境!论智、勇、胆,李将军实在是末将生平所仅见,末将服了!”
其他那些先前对李从璟颇不以为意的一小撮人,此时也都尽皆拜服。这不是他们没有立场,而是面对铁一般的事实,只要不是失心疯,再一味固执己见,已经毫无意义。
李从璟对大同军没有太多想法,顶多希望在日后的战场上,他们能守住云州,和幽州共拒契丹而已。若是再想得深远一些,他日李从璟离开幽州,大同军若是能扛起护卫边境的大旗,那他就已心满意足。
这些姑且不论,李从璟问那些步卒将校,“目前渡河乃是紧要,船只可曾都预备好了?”
陈力答道:“李将军放心,船只都已备好。”说完,笑道:“李将军和将士们为大军阻击顽敌,我等先走一步,已是心中不安,既然到了黄河,哪里有不尽快将船只预备到位的道理?”
李从璟点头道:“如此甚好,辛苦陈将军。”
陈力摇头,正色道:“在李将军面前,谁敢言辛苦?”
诸将纷纷称是,随即,相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李从璟下令大同军渡河。
在没有契丹追兵威胁的情况下,大同军渡河一事进展得很顺利。
渡过黄河后,张大千等大同军将领莫不松了口气。当下而言,他们至少已经暂无性命之忧。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在众将士没有生命威胁时,已是两夜一日不曾进食的大同军将士,都感到了极难忍受的饥饿。这却是摆在大同军面前的又一个难题了。
前日大同军在秦仕得率领下,与耶律雉阵战,因秦仕得重伤,大军陷入困境,后因李从璟相求,一把大火之下,大同军将士得以全身而退。然而他们出证时所携带的辎重,包括粮食,却永远留在了那场大火中,再也拿不回来了。
这两夜一日来,大同军将士都在奋力奔战中,一来实在无暇进食,二来也没有精力去搜寻食物,所以到现在为止,众将士都是饿着肚子的。
实话说,李从璟也饿得紧。
众人在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王朴望着平静的黄河河面,呢喃道:“如此胜地,如此大河,内里该有多少鲜美大鱼?”
他这一声感叹,让李从璟不由得想起,当日王朴盯着他烤兔时的嘴馋模样,这厮也是一个吃货,李从璟等人随身本有携带干粮,但早已毁在激战中,这么久不曾进食,王朴看到的黄河恐怕已不是河,而是满满一河鱼了。
第五姑娘蹲在地上,鲜艳的大红衣裳看上去如同一朵鲜花,她双手撑着小脑袋,怔怔看着河面,“这河里既然有数不清的大鱼,要不,我们钓些鱼上来吃?”
王朴第一次发现他跟第五姑娘也是可以交流的,差些泪流满面,当即狠狠点头,“正该如此,正该如此!不过钓鱼需得要饵,你我得先去挖些蚯蚓来,这河岸土壤肥沃,蚯蚓必定多得很!”
“好,先挖蚯蚓!”第五姑娘站起身,干脆利落同意了王朴的提议。
李从璟以手拍额,无语望苍天。此情此景,让他感觉自己的面子都被这两个吃货丢尽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此言果然不虚,李从璟自忖也可算是个吃货,所以他身边的人便也都必须是如此么?
吃鱼,想得很美好,但这却是不可行的。
李从璟对张大千等人道:“钓鱼费时,而现在我等最缺的便是时间,况且四千大军露宿于野,在这里钓鱼吃,未免太儿戏了些。”
张大千眼巴巴的望着李从璟,一张纯爷们儿的脸满是无奈,“可除此之外,李将军,还有什么法子能解决粮食的问题?”
李从璟面朝北方,道:“胜州。”
“胜州?”张大千不解其意。
“对,胜州!”李从璟肯定道,“胜州距此地,不过三五十里,半日可至,若能攻下胜州,不仅能解决口粮问题,便是军中诸多伤员,也能得到救治!”
纵使张大千已经习惯李从璟的跳跃式思维,此时也难免张大了嘴,“攻下胜州?”
“攻下胜州,的确可行!”王朴施然走过来搭话,他双眼冒着金光,这让李从璟很怀疑,这厮是不是听到城中有粮才过来的,“我等从云州至此,来得突然,相信胜州城中的守军还不能得知此消息,如今我等方渡黄河,若是倍速行军,可在天黑左右赶到胜州城,到时候突袭攻城,要一举破之未尝不可!”
李从璟点头赞同王朴的观点,他继续道:“攻下胜州,意义非常。若能得此城,不仅我等的后勤补给可以跟上,伤员能得到救治,将士们也能好生歇息,便于养足精神,面对接下来更加有挑战的战斗。另,据有胜州,进可威逼丰州、威慑应天,退可支援桑亁关,无论如何,都足以让耶律敌烈投鼠忌器,大大减轻桑亁关的压力。如此,我等便可进一步掌握这场战争的主动权,从而决定战争胜负!”
这是实实在在的道理,张大千自然认同。王朴又补充道:“况且胜州素为我大唐国土,新近才为耶律敌烈攻克,城中百姓多为汉人,一旦我等攻城、克城,城中的百姓必定拥护,我等要掌控胜州易如反掌。甚至是募兵增援桑亁关、克复丰州,都大有可为!”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再无异议,遂定下行军方向,疾驰胜州,今夜袭夺胜州城!
一切安排妥当,陈力昂然向李从璟请命,“李将军,昨日阻击契丹追兵,是马军出力,今夜袭夺胜州城,自是我等步卒为主,还请到时李将军下令,让末将为先锋!”
李从璟笑道:“陈将军既有如此战心,本帅岂有不应之理?”说完,在陈力兴奋的当口,他又道:“只不过,今夜之战,大头恐怕不在攻城啊!”
陈力怔了怔,不解道:“这却是为何?”
李从璟笑了笑,却是不肯再多说了。
计议已定,大同军先休息了半响,主要是马军需要缓口气,再者步卒将士伐木打造简易云梯,同样需要时间,三者,则是为了隐蔽接近胜州,所以靠近胜州城的路程,需得安排在夜间。在此之际,却有一群人,率先离开大军集结地,先行出发了。到了晚些时候,大军开拔。
入夜三个时辰后,李从璟率领大同军抵达胜州城外。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大军停止步伐,在城外隐蔽处集结待命。李从璟和大同军诸位将校,则又靠近了胜州城一些,就近观察胜州城防情况。
城头灯火依稀,和平常时候没什么模样,胜州虽是契丹新克不久的城池,但一来大唐方面素无出兵收复此地的意图,现下耶律敌烈又去了桑亁关,胜州城已成了后方,所以早已不再是战时状态,城头上巡逻的契丹军士,许久才走过一波。
见胜州防备松懈,张大千等人都是心中一喜,他道:“今夜之战,大有胜算!”
李从璟没说话,黑暗中有人向这边靠过来,在接受散出去警戒的斥候检查后,片刻到了李从璟等人面前,这人对李从璟行礼,李从璟问他:“情况如何?”
这人道:“一切顺利,并无险难。第五统领已经做好准备,丑时准时起事!”
却原来,李从璟在决意攻打胜州后,派遣了近卫处锐士,并一干大同军中挑选出来的机灵胆勇之士,扮作寻常百姓,已在天黑前分批混进城中了。
李从璟在魏州斩杀张朗后,李存勖使其领军五百,攻打共城、淇门,克淇门时,李从璟用了里应外合的战术,用蒙三和李绍城装作溃败的梁军,事先混进了城中,在最后配合大军,顺利攻下淇门。今日,在胜州不知大同军已奔袭至此的前提下,他决定故技重施。
而要扮作百姓混入胜州城中,第五姑娘、刘细细这些女子,无疑有着极大的便利性,所以她俩此时都进了城。
“城中守军多少,军营在何处,都打探清楚了否?”李从璟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