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兽倾吐缭绕,但留一室馨香。城澄百无聊赖地窝在暖炕上,缠着南慧说话。
南慧同她主子一样惜字如金,性子再是清冷不过的一个人,此时却是被城澄磨得毫无办法:“姑娘别担心,您的婢女已经被接进别苑养着了。等她的伤一好,您立马就能瞧见她。”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我现在就要见她!”她抓住南慧的胳膊摇了摇,“好姐姐,你就通融通融,带我去瞧瞧她吧!”
南慧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那可不成,王爷吩咐过了,姑娘受了惊吓,身上又不舒坦,得好好将养着,见不得风的。解忧姑娘又伤着,您舍得折腾她,叫人把她抬过来?”
城澄被她堵了嘴巴似的,没精打采地念叨:“什么见不得风,分明就是软禁我……”
南慧没做声儿,拿眼睛悄悄地觑她。嗬!真是生了副好模样,性子也娇软,王爷就喜欢这样的吗?说实话,听说王爷要娶她做王妃,南慧挺意外的。当年皇考德妃见儿子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上,就做主把她送给了荣王,原本就是存了叫南慧做通房的心思。若是她肚子争气,得了个一儿半女,就是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子上,一个侧妃的位子定然少不了她。
谁知这些年荣王待她虽尊重,一直放心地把府里的琐事都交给她管,却是从来都没有召过她侍寝。前些年年纪轻的时候,南慧心里头还犯过嘀咕,后来这份心思也就淡了。她了解她的主子,那是心气再高不过的一个人,大概是瞧不上她吧!也是,她出身寻常,容貌充其量只是清秀,哪里配得上王爷那样的大英雄?
只是南慧一直以为,未来的荣亲王妃一定是这天底下最美丽、最端庄、出身最高贵的女子,却没想到王妃之位空了这么多年,最后迎进来的却是眼前这个喜欢撒娇做痴、无赖似的小姑娘。
难道只是因为她生得好吗?荣王南征北战,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可从来都没动过心思,怎的偏生就看上了她。南慧起初也是有几分不服的,但她虽然不了解城澄,却信任荣王,她想王爷这么决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只要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好好伺候孟姑娘便是。
南慧笑了笑,拔下簪子挑了挑灯芯,室内顿时明亮了许多。“姑娘且耐心等等,等赐婚的旨意一下,您就可以回娘家待嫁了。”
城澄一愣,坐正身子不再闹她,口中喃喃道:“赐婚……能成吗?”
按大齐祖制,宗室纳妃,必须上报朝廷,经宗人府报告皇帝。只有皇帝允了,这门婚事才能成。且不说她的出身能不能过得了宗人府那一关,光说皇帝那里,便是决计不可能答应。
城澄刚被绑来的时候还害怕得很,后来想明白了这一茬,心里头就轻松了许多,擎等哪天荣王吃了瘪就赶紧放她滚蛋。
南慧见她没架子,云淡风轻地问了句逾越的话:“您是希望能成,还是不成呢?”
城澄刚要回答,突然想起什么,乜她一眼道:“成与不成,哪里是我说了算的,你可别问我了!”
几日相处下来,南慧发现这姑娘虽然不够精明,但也决计不傻。没套着话,南慧并不失望,只道:“姑娘要是愿意认命,奴婢不妨与您透露几句外头的消息。”
被关久了的人就像久未沐浴阳光的花儿一样,直打蔫儿,只有外头的新鲜事物才会叫他们兴奋。城澄听了果然眼前一亮,根本没在意她前头说了什么:“好南慧,你快说呀!”
“您怕是还不知道吧,早在咱们王爷接您进府之前,皇上就给姑娘安排了个新身份。您现在可尊贵着呢,正二品闽浙总督家的嫡长女,母亲苏氏还是母后皇太后的嫡亲姐姐。”
“什么?”城澄大感意外,“这是闹的哪一出……”
南慧没说话,只是笑摸呵儿地看着她。城澄慢慢儿地就自己个儿品出味儿来了,皇帝这是打算纳她做妃子,提前给她抬身份呢!只是可惜了了,为他人作嫁衣裳,倒给荣王行了个方便。
“三弟没告诉你吗?”一个含笑的声音打门外传来,城澄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小黄门麻溜地打起帘子,一个挺拔的身影径直朝她走来。
如今她是人在檐下,不得不低头。见荣王来了,就是心里头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给他行礼问安。却不想她人还没站起来,就被他在肩头上一按。她抬头望去,就见荣王笑吟吟地望着她道:“以后没有外人,便不必多礼了。”
“以后”两个字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城澄微微挑眉,追问他:“王爷,南慧说的是真的么,皇上真的帮我安排了个假身世?可这怎么说得通呢,闽浙总督是正二品大员,夫人又是苏氏,怎么可能甘心听皇上摆布。”
荣王看她当真不知情,心中暗暗一喜,看来这些事皇帝都是瞒着她做的了。既然如此,她心里应当是抵触进宫的。这样才好,他的王妃,甭管娶来是做什么用的,心里就得向着他。以前的事情他可以不计较,往后却不成。
隔着一道红木小炕桌,荣王在她身侧落座,不咸不淡地道:“皇帝挑中他们家,恰是因为闽浙总督的夫人姓苏。如今后位悬空,傅良妃暂理,苏珍妃协助。三弟器重傅家,你可懂了?”
他说一半儿,藏一半儿,像是个夫子在给她出考题似的。经他提点,城澄啊了一声,恍然道:“我明白了……”
往明了说,现在后宫里苏太后最大,但是没有皇后,后宫就是由傅良妃和苏珍妃把持着。城澄若是进了宫,少不得要在这几位手底下讨生活。皇帝信任良妃,自然认为良妃不会害她,就想办法捏造出一个苏家表小姐的身份来给她,叫苏家的人不好对城澄下手,反倒要笼络着她。
这么看来,裴启绍倒也是煞费苦心。城澄心中又酸又涩,一时不知如何说他是好。
这个皇帝呀!都到了如今,还是那么相信傅云归!难道他就从来都没有想过,他这么做会寒了她的心么?只怕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够在乎吧!也是,她一个孤身女子,哪里抵得上整个傅家这么大一个筹码呢。
裴启旬接了南慧递来的茶,搁在手边没动,只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城澄的神色。方才他没说,其实这里头还有皇帝待她的一份心意。闽浙总督姓孟,只要说服了他,城澄就不必抹去原本的姓名。她若是知道了这一层干系,应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郁郁寡欢了吧。可惜,他不打算做这个好人。
他的眸子暗了暗,扫了庄征一眼。后者会意,捧出一道明黄的圣旨,搁在两人当中。
城澄一惊,像是被针刺了眼睛似的,明显地抖了下身子:“这是什么?”
“圣旨。”他盯着她的眼睛,极残忍地告诉她:“赐婚的折子,三弟批了。御笔钦赐,你要瞧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