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若是前世,自然动人,然而,秦苏此时,只想狂笑。
是被绑在木桩上的那种笑。
不过她什么也没有做,只低低地垂了头,道了一声“嗯”。
然后嫁入周家,死夫君,送灵柩,遇到了……展越。
他站在那个到处都是尸体的大殿里,挎着绣春刀,大红的飞鱼服,窗棂外的光在英俊的脸上烁烁,她提着裙子,嘴里淡笑,迈过了大殿的门槛,裙裾扫着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阳光照着他,却照不到她。
他在人间的地狱里行走,却循着光。
她在人间的光里行走,却循着夜。
彼此相逢,她笑了。
前世的时候,新皇为了奖赏这个男人闹了很大的笑话,被周清抓住把柄,一脚踢到了边城,周清回来曾经不无得意地提起过这个男人……
看着他抿紧的弧线,她笑得越发灿烂。
这个男人……可用。
是勾搭,若即若离的勾搭,这种巧妙的勾引,她前几年跟周清玩得溜,可是没想到的是,竟然把自己也陷了进去,当她开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开始心疼时,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开始有感觉时,她知道自己要玩脱了。
于是,她戛然而止。
狠心的法子很多,拒绝的方式也很多,开始有些犹豫不决,最后,是彻底下定决心。
那一日,他没亲,截然而去。
她没回头。
她的路,很长,很黑,很血腥,不能连累真心人,这是她仅有的一点底线。
仅有的一点点吧……
然而人这东西,断了一份情,就是脱了一层的皮,前世今生,本以为自己会一直一往无前,揽镜自照,却是几度沧桑。
她睁开眼,豁然醒来,外面阳光万丈,芍药正在说:“小姐,该起了,老太太派人问过好几次了呢。”
“老太太?”秦苏起身的时候,心里还有些疑惑。
周母怎么肯主动见她,像她这种克星,周母多见几次,不怕活不长吗?
“小姐,今儿我跟着你。”方嬷嬷在秦苏吃饭的时候,忽然开口。
秦苏吃完最后一口薏米红豆粥,用茶叶漱了口,点头。
路上,两人一直默默无言,到了周母的院子里,还没进屋,便听到欢声笑语,婆子传:“大奶奶来了。”
双福听了这话,亲自打了帘子,把秦苏迎了进来。
秦苏见一屋子的丫头婆子,二太太李氏,周家四个姑娘,常氏,徐尚宫都在,见到她,都笑眯眯的渗人。
“听说今日你要回娘家,我想了想,你过门也有大半年了,从来没回去看看,这倒也是好事。”周母自在了一辈子,没想到到了老还要在孙子媳妇面前受委屈,虽然这些话是必然要说的,可是拧着脸挤出的笑容十分难看,甚至恐怖。
秦苏施礼完了,见周母没有让她起来,自个儿起来了,奇道:“回娘家?我没说啊。”
一屋子的人脸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
徐尚宫的脸上的肌肉忽然哆嗦起来,气得。
好声好气了这么久,没想到这个秦苏竟然是个铁石心肠!
一般人即使被公主逼得出手,也只不过迫不得已保护自己罢了,真没几个主动敢在天潢贵胄头上挠虱子,然而现在公主主动示好,春儿的事情上她可是当众替她说了话的,接着又好声好气地哄着她,最后提出一个并不是很过分的要求——跟着她回娘家!
一般人还不借着台阶粗溜下了?
这秦苏的脑子怎么长的?横装要跟公主硬到底了不成?
而且不仅公主的面不给了,连老太太的脸,一并她的脸也打了回去!
真是……毒妇!
不仅徐尚宫气得哆嗦,周母气得也恨不得扑上去挠秦苏,可是却偏生挤出一个笑来:“难不成我听错了?”
秦苏面上淡淡道:“昨儿倒是听徐尚宫提过的。”
众人一听有戏,忙振作了精神,竖起耳朵听。
“我听了之后,忙给家里传了信,现在还没收到母亲这边的信儿呢。”
一竿子把矛头放在了秦夫人身上。
回娘家不是?
回啊,可是秦夫人还没答应,你有本事找那位就是了。
不过若是真的逼急了找哪位,是不是就能揣测点什么来?
秦苏跟秦夫人交手多年,知道那位几斤几两,宅斗水平也就及格,便是当年“惯养'”的策略,也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高人指点”。
徐尚宫眼皮子跳了许久,终于摁住了这口气,点头笑道:“我就说嘛,大奶奶是最知礼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答应呢,如今看来,倒是要等一等了。"
“是啊。”秦苏哀哀地叹了口气道:“我在家的时候,母亲对我最是严格,这等礼仪上的事情,半分也不能差错了的,出嫁之前就告诉我,周家最是书香门第,讲究礼仪,自己年纪小,可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想回家就回家,必须要带到了话,等母亲亲自点头答应了,才会真的让我回去呢。”
大家都知道秦苏的母亲不是亲生的,如今话里话外,倒显出秦夫人如何苛待秦苏似的。不过在座的都吃过秦苏的苦头,深知这位的能耐,她们一窝子斗秦苏,都输了一局又一局,秦夫人却是一个人,还能平安活到现在,是不是已经撞大运了?!
周母被秦苏将了一军,心中郁闷,脸上就开始不好看,可是她却不敢用老太太的威势压秦苏,毕竟秦苏的品级跟她差不多,甚至更高,真的逼急了,秦苏有的是法子让她没脸,因此不敢向秦苏撒气,掉头对准了李氏,开始埋怨李氏起来。
“当初我瞧着你还好,这才把主持中馈的担子给了你,现在你瞧瞧?昨儿因为公主出嫁,我让双福把账目拿过来看,这公用的账目上的银子,看了的愧得慌。”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何况守着徐尚宫的外人,把李氏憋得眼泪都出来了,站起来,款款跪倒:“老太太,我……”
“老太太……”周月忽然走过来,接过丫头手里的美人锤,轻轻给周母敲着道:“这亏法也不是母亲用的,大爷去了花费的银子,本来大老爷说大房拿,可是临时不凑手,不就记在公帐上了的?还有大奶奶的月前,奖赏,一品夫人的薪水,不都是吗?”
这话便直直地指向了秦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