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百官趴在地上,并非什么都不干,他们,全都在观察风向,时刻准备着见风使舵。
李正元说完这一番话,事情的基调便定了。
接下来,便是群臣百官,特别是那些御史言官的表演时间。
左都御史曲玲昌第一个发难,站起来指着岳赋骂道:“岳赋你个贼子,本官还道你是忠良之臣,率都察院众御史为你声援,陪你一同死谏,原来,你不过是个登徒浪子,为了一个女子,玩弄权术,坏我朝朝纲!”
曲玲昌暴怒不已,须发皆张,咬牙切齿地瞪着岳赋,看那样子,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接着,右都御史也站了起来,他骂的是文若海,同样的慷慨激昂。
本来静寂无声,只有李正元一个人说话的朝堂,立刻炸开了锅,众臣一言一语,把岳赋与文若海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岳赋你这狗贼,本官跟你拼了!”右佥都御史余左敏第一个动手,上前殴打岳赋,他原本不过是监察御史,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右佥都御史,全赖岳赋那‘立筷不倒’,提携他得李正元赏识,就在今日上朝时,他遇到岳赋,还非常亲密地称岳赋为贤弟。
现在,他翻脸是比翻书还快。
一个动了手,情况便一发不可收拾。那些自诩文人风骨,朝廷君子清流的御史言官们,一拥而上,围殴岳赋与文若海,唯恐落于他人之后。
这些人,全部没有修为,再来一千几百个,都不是岳赋与文若海的对手,但是,岳赋文若海,哪里敢还手,只得挨打。
言官们不仅动手,还动口,他们现在动口,已经不是骂人,而是咬人。
“够了!”
李正元一声令下,闹剧平息,那些言官各自退开,散水一般回到朝班之中,方才那荒唐的一幕,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李正元恢复本来那个严肃模样,说道:“刚才岳赋一番话,就算是谏言,朕不以言入其罪,岳赋,还有在场的众卿家,就当没听过那一番话,日后若还有谁再谈起,以谋逆罪论。”
群臣叩拜应是,然后,李正元再道:“岳卿家说得没错,确实不该因为朕一时起意,便随意更改早已白纸黑字定下来的规矩,只不过,游思柔就算不是游安华亲生,亦算是他的养女。念其是圣人血脉,幽禁终生确实是重了点,就判贬入奴籍……”
李正元说着,朝岳赋诡异地笑了笑,又道:“岳卿家对朝廷有功,又如此喜欢她,朕便将她赐给你吧。”
岳赋第一个反应是喜出望外,文若海第一个反应是愕然惊诧,但是,他们同时在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李正元会善罢甘休?他有那么好人吗?
不可能!
果然,正如二人所想,李正元的话,还没有说完。
“岳赋,文若海,你们对朝廷负责,对朕如此忠心,朕便赐予你们一个常伴在朕身边侍候,为朕尽忠的机会。”
李正元朝黄振看了一眼,道:“阿黄,你拟旨,令钦天监择日……”
李正元话说到这儿的时候,岳赋与文若海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他们心里都明白,那虽名为‘赏赐’,但肯定是非常可怕的惩罚。
“由司礼监、鸿胪寺共同操办,按照国朝大典的规格,于皇城正门外,为两位青年才俊举办一个‘净身大典’,让两位忠心的臣子,能够一辈子在朕的身边尽忠。”
顿了顿,李正元继续道:“阿黄,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徒弟了,你要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知道,如何当好一个——
太!监!”
这名为赏赐,实为‘宫刑’,而且是极尽羞辱的宫刑。
按照国朝大典的规格,那就是满朝文武都要出席观礼,而且,举行‘净身大典’的地方是皇城正门外,就是说,连普通的百姓都能来看热闹。
李正元是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前,把这两个‘忠义良臣’,阉了!
这刑罚自然歹毒无比,而宣布刑罚之前,先把游思柔赐给岳赋,那更是用心险恶。
也难怪李正元如此愤怒。治下的两个臣子,都把一个女人看得比他这个皇帝与及江山社稷重要,他怎么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岳赋与文若海想要争辩,也可能是求饶,但是李正元并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举手之间,两道‘法则之力’把二人扇倒,二人虽勉强保持清醒,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人,把朕的两位爱卿带到天牢好生照料,他们于朝廷有大功,你们要把他们当成祖宗一般侍候。”
至此,后世史书记载的明初四大案之一的‘游安华案’,正式告一段落。
自第二日起,犯官与受株连家眷分批押送到城外斩首,由各地召集而来数百名刽子手轮班行刑。而其他发配边疆的,亦一批批离开天定京。
每当行刑之时,总有一个疯女人与监斩官一道监刑。这个疯女人,便是梁玉卿。这是李正元答应过她的条件。
第一天,她笑得欢快无比,第二天,声音便变得嘶哑。第三天,已经笑不出声音来,满脸都是扭曲的笑容。第四天,她不再笑了,等到第五天,她死了。
至于那位身败名裂的圣人子孙,在结案第二天,便上表请辞,翌日,上吊死于国士监至圣院的斋舍里,享年九十五岁。
最终,此案问斩株连约四万多人,具体人数不详,足足花了半个月才终于行刑完毕。
在行刑完毕之后,天定京里的各个繁华地段,四个城门门口,各个交通要冲,甚至是画舫停靠的两个码头,皆贴有大红的皇榜,向世人宣告一个喜讯。
大意便是:光武十九年七月初四,黄道吉日,将为皇帝的两位忠良贤臣举行净身大典,欢迎百姓前往皇城观礼。
而这史无前例的大戏的两位男主角之一,岳赋,他如今正在天牢里苦笑摇头。
岳赋本以为穿越到异世界,就算无法悟得剑道真谛,成就神之一招,总也能够靠着先进几百年的智慧,混得个安身立命。
谁知道‘回到明朝当王爷’不成,却成了‘回到明朝当太监’。
岳赋自嘲地笑了笑,学着太监说话的声音,自言自语道:“那咱家以后,能不能当个擅权的阉党,自称个九千九百岁?”
被关在天牢里的这段日子,岳赋时常会扪心自问,他到底做错了没有?
盗卖官粮,可以说是最为愚蠢的贪污方法,好时年的时候还好,一旦到了灾年,皇帝下令开仓施粮,事情铁定掩盖不住。
然而,这种岳赋认为最愚蠢的贪污方法,最后居然牵连了几千名官员,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这些贪官全是笨蛋,还是他们都当李正元这个皇帝是笨蛋。
岳赋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大明,这件案件,叫做‘郭桓案’,最后郭桓是三族之内死绝了,也正因为知道原世界的大明有这么一个历史事件,他才能想到杀死文若海的办法。
尽管最后的结果是失败了,洛襄成了替罪羔羊。
最终,岳赋用尽了一切手段,把游思柔的性命保住了,他并不确定,到底是他这个穿越者改变了历史的脉络,还是历史的进程,本来就包括他这个穿越者在内。
甚至,游安华案是必然发生,还是他这个穿越者导致偶然发生,就连这一点,岳赋也不敢肯定。
‘我知道大明的历史进程,能够预测未来,‘游安华案’必然爆发,我是为了救人,为了控制影响范围,所以主动引爆危机,控管危机。死了这么多人,全都怪那些贪官利欲熏心!’
这一种说法,道理上逻辑上都没有问题,问题是,世上的人不会相信他,游思柔不会因此而原谅他,就连岳赋自己,也对这种说法有所保留。
想到这里,岳赋苦笑,自嘲道:“还想这么多干什么,都要断子绝孙了。”
然而,在天牢里的他并不知道,为了拯救他的,外边的世界,再一次掀起了一番风雨。
岳赋与文若海受宫刑之事,虽然官方等到游安华案行刑结束才正式公布,但那么多大臣知道的事情,消息自然无法保密。
就在岳赋入狱的第二天,韩酸与荆长生便跪在皇城之外,为岳赋求情。其实,荆长生想要用一些更加直接的手段救岳赋,是霸武院的教导们与及韩酸劝住了他。
二人没有高呼口号,也没有拉横幅大旗,就那么静静地跪着……等到了第三天,跪地为岳赋求情的人,又多了一人,此人便是祝小苑。
在祝小苑加入求情行列的当日,随后又有好几个青楼的姑娘先后加入,到了第四天,来给岳赋求情的风尘女子就更多了。
‘老人从良退休保障计划’已经执行了差不多一年,那些人虽然还未曾因这个计划得到好处,但她们大抵看得出来,那位教坊司的岳大人,是真心为她们办实事。
这些人,地位最为低下,属于社会最底层的人,那些当官的,不给她们找麻烦,她们便感恩戴德,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当官的为她们如此着想。
人心是肉造的,不管从事什么职业,皆是如此。
为岳赋求情的风尘女子越来越多,最后,情怀河两岸的所有青楼,都因此而歇业。
当然,也有河里血腥味太浓,实在做不了生意这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