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有二十六州,每一个州的名称,总有其典故或者来由,而长州名字的起源,就是因为它真的很‘长’。
长州为东北到西南走向的半岛,非常狭长,南部多为平原,北部主要是山区,与大云山山脉的北端相接,其实,按照长州地形的形状,叫作‘棒子州’,也未尝不可。
因为有地形因素作天然的隔离,本身又比较贫穷落后,故此中原王朝很少直接统治长州,多是作为藩属纳入版图。
长州内陆的道路不好走,许多地方都不通马车,于是岳赋等人登陆的目的地,便直接选择在北部的柳永港。而海船从安顺出发,要到达柳永港,则需要绕过整个长州半岛。
柳永是岳赋最喜欢的词人,他这个窃文贼,就是靠着柳永的一首《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讨好了游思柔,帮了赵红伊破境,还成就了他‘天祭文’的才名,但是此柳永,却非彼柳永,岳赋问过马昭顺,但马昭顺也不知道柳永港那柳永二字,来自什么典故,反正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叫的。
大明的天空没有雾霾,一片蔚蓝,岳赋第一次出海的时候,还感觉到新鲜,看了几天也就腻了。航海是个漫长且枯燥的过程,而他们,还要在海上耗上个十天半月。
这还是乐观估计的结果,入冬之后,这一带海上的风向与洋流都会转向,逆风航行的时候,就只得靠人力划桨,速度会大为降低。
此时已经快将到入冬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还可以顺风顺水走几天。
百无聊赖的岳赋,躺在甲板上看着天上的白云,发着呆,口中嚼着陈一娇送的‘盐渍海蛰’,这东西没什么味道,就一个‘咸’字,但胜在有嚼头,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冰镇海蛰,口感更佳,这是真的吗?但是,这个时候我上哪儿找冰去?”岳赋一边吃,一边呢呢喃喃地自言自语。
岳赋想起了陈一娇那对奇怪夫妻。按照日子推算,现在这个时候,陈一娇大概已经回到上玄了吧?
王小公子受了惊吓,身体状况更差了,在离开安顺的前一个晚上,韩酸不顾自身安危,给小公子运功治疗了一个时辰,小公子的情况好了一些,但那不过是虚像,并不能根治。岳赋听韩酸说,小公子很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岳赋有岳赋的生活,陈一娇有陈一娇的忙碌,世上有许多事情,外人也是爱莫能助。
祝小苑晃晃悠悠地从船舱里出来,她的脸色非常难看。祝小苑在上玄的时候便说过,她天生忌水,岳赋一开始还以为是她不愿见赵红伊的托词,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岳赋想着过去扶祝小苑,便从甲板上爬起来坐着,问道:“你没事吧……”
祝小苑摆摆手,示意岳赋不用帮忙,又道:“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不用管我。”说完,就走到船舷的边上,‘欧拉欧拉’地吐了起来。
赵红伊不放心,也跟着从船舱里出来,见祝小苑吐得那么痛苦,岳赋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坐着袖手旁观,她不禁柳眉一扬,走过去踢了岳赋两脚,叱骂道:“小苑为了你,不远万里攀山涉水,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居然连过去扶扶她,给她拍拍背也不愿意。”
赵红伊发起怒来拿岳赋出气,下手是不分轻重的,她踢的那两脚,一脚中了脊骨,一脚中了后脑勺,痛得岳赋咧牙。
岳赋有些委屈地分辨道:“是她自己说不用我帮的。”
“她说不用就真的不用了吗?你到底懂不懂女人的心思,懂不懂当别人的相公?你难道不知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吗?”
赵红伊连珠炮发地喷了岳赋一脸屁,然后过去照顾祝小苑,还顺带指挥岳赋回船舱拿清水手帕,给祝小苑漱口擦脸。
岳赋刚爬起来,突然听到祝小苑一声‘鬼啊’的尖叫,祝小苑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地从船舷上弹开,后退了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赋与赵红伊赶紧过去扶起祝小苑,此时的祝小苑,脸色更加难看,她惊魂未定,身子在颤抖。
岳赋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小苑吞了吞口水,吸了吸气,缓过神来,才道:“水里有鬼,我看到水鬼了。”
“有鬼?”岳赋不禁皱眉,现在日光日白,风和日丽的,就算这世上真的有鬼,也不该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于是,他问祝小苑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我……”祝小苑回忆了一下,说道:“我看到了水里有一张脸,长得可丑了。”
“会不会只是你看错了而已?”
子不语怪力乱神,岳赋也是个无神论者,鬼神之说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
想了一下,他又对祝小苑道:“会不会是你的呕吐物,引来了水里的鱼,你看见个鱼头,就当成是人脸了。”
“我吐出来的东西,鱼也会吃吗?”祝小苑不太信岳赋的话。
“当然,鱼有东西吃就吃了,可不管那么多,还吃得吧唧吧唧地响。”岳赋笑着又道。
“咦,你说得真恶心。”鄙视完岳赋,祝小苑又问:“那真的是鱼,而不是水鬼吗?还是说我晕船晕得太厉害,看错了。”
“你们拜火神教的信仰里,有鬼这种传说吗?”
祝小苑摇头,道:“按照咱们的教法,人死了之后便火葬,灵魂会在烈火中永生,拜火神教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这里不是涯州啊,你们这些中原人,不都是信鬼的吗?”
在这么一个蒙昧的时代,难免会有些封建迷信的陋习,祝小苑原来是不知道鬼这种东西的,但她十五岁就到了天定京当质子,天定京里的人,却是信的,她也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听过了许多传说,以至于到了现在,她多多少少受到了不同的信仰影响。
“鬼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你是拜火神教的圣女,信仰哪能这么不坚定。”岳赋继续宽慰祝小苑。
祝小苑听了岳赋这话,俏脸一红,喃喃道:“圣女需要圣洁无暇,那天晚上我跟你……之后,我便不再是圣女了。”
她说话的声音比蚊子还小,岳赋根本就听不见她说什么。
吐了一大轮,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之后,祝小苑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赵红伊扶她回船舱里休息。
岳赋不信有鬼,但他觉得,祝小苑并不一定是看错了,那水里或者真的有一张脸也说不定,不过,那不是水鬼,而是另外一种可怕的东西。
在照料好祝小苑之后,岳赋找到战船的船长,营千总马昭顺,问道:“马大人,附近的海域,也有鲛人出没吗?”
“鲛人?他们哪敢到这里来。”马昭顺哈哈大笑,道:“这儿虽然看不到陆地,但事实上却没有离岸多远,虽然远些的地方,鲛人与一些流落海外的叛贼组成的海盗非常猖獗,但他们不敢猖獗到这儿来。”
说着,马昭顺用手比划了一下纪州、肃州、长州的地形,这三州都是沿海的州府,形成了一个内海湾,有点类似原世界的渤海。
然后,马昭顺又道:“安顺在海湾的最里头,咱们现在还没出海湾,在长州到肃州的航路上,也就是这个海湾出大洋的口子里,一直有我安东军的舰队巡航,鲛人的海盗船根本就不可能过来。
咱们大明的海禁,禁止远洋贸易,却不是彻底禁止海上航运,远海与近海的区分,就是以那条航路为界线。况且,咱们是军舰,就算鲛人真的闯到这里来,也不敢对我大明水师下手。”
岳赋心想,既然有姚良老将军麾下的水师巡航,那么说来这儿确实是安全的水域了,他也放心了一些,道:“既然有姚将军镇守我朝海疆,想必那鲛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是我多虑了。”
这时,马昭顺又道:“岳大人,您似乎对鲛人特别有兴趣,不知是因为何故?”
这已经不是岳赋第一次与马昭顺聊起鲛人,马昭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他是白衣龙卫,是龙卫镇抚司安插在安东军之中,用以监视姚良的密探,这一层身份,让马昭顺对于很多事情,特别敏感。
岳赋确实是特别关心鲛人,其中有两个原因,其一是鲛人国度是东边的岛国,原世界的那个岛国,曾经给岳赋的祖国民族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岳赋有帮忙诛杀量鲲,而量鲲则是鲛人的王,与及老祖宗。
当然了,那一场战斗,岳赋不过是个打酱油的,有没有他,最后的结果大概也一样。
对于马昭顺的问题,岳赋无法把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只得敷衍地回答道:“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岳大人确实过虑了,鲛人虽然是魔蛮的分支,却与陆上的魔蛮不同,一向对我族的皇朝无比恭顺,还十分仰慕我族的文化,历朝历代都有行朝贡之礼,自请为藩属。”
马昭顺说得没错,量鲲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而鲛人向大陆的人族皇朝进贡,似乎也是量鲲开的头,他的子孙皆是效法他。
但岳赋知道,在另外一个世界,那个岛国民族同样是如此,但当双方实力强弱逆转过来之后,那岛国便会毫不犹豫地露出獠牙。
故此,岳赋笑了笑,说了一句马昭顺无法理解的话,道:“那些鲛人,会不知廉耻地跪舔强者,又会毫无怜悯地屠戮弱者,若是你足够强大,就算你把他的几个城市夷为平地,他都会把你当爹。
但若有朝一日,我朝衰弱了,昔日有再多的恩惠,再怎么仰慕,就算连国都也山寨我朝的国都,也会毫无顾虑地对我朝子民举起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