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窈自幼丧母,虽有老爹和师傅悉心照顾,可大老粗始终不如女子心细,君窈几乎是自己摸索着成长的,好与坏、善与恶全凭自己判断,性格也自然刁蛮任性,不如沈婳那般知书达理、温婉贤淑。
而现在她缺少的那些,慕容泽正在耐心地教她。
君窈幽幽地望着慕容泽,认真道:“慕容泽,你很像我娘亲。”
慕容泽眼中闪过一丝困窘,倏尔一派从容,抬手轻轻拍着君窈的脑袋,似叹息:“乖女儿。”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君窈恼恨地推开他,骂道:“滚!”末了,她自己倒是滚了,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前跑去,慕容泽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角噙着丝浅淡的笑,那笑渐渐有些恍惚。
寂奴不知何时出现,影卫最擅长的便是隐藏,她面无表情地站在慕容泽侧边,冷淡道:“主子不怕她趁机逃出南召?”她用的是疑问的语气,这段时间她越来越沉不住气,时常失了分寸而不自知。
慕容泽伫立在那里,依旧含笑凝视着君窈离去的方向,意味深长道:“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终究是属于天空的,若是她不快乐,我情愿放她离开。”
不久之后,慕容泽就后悔此时所说的这番话了,可他却无力回天,不能再陪她走一程。
慕容泽隔着雪白的衣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往上约三寸的地方,虫啃蚁噬般的痒痛令他眉头紧蹙,他却始终不吭,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
君窈从药店出来,便瞧见慕容泽站在不远处凝视着她,像是洞悉一切般安静的立在那里,君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冲他挥了挥手臂,跑近时却又板着脸,晃着手里的药草道:“喏,听闻你为替我求情,冒雨在王后殿前跪了一夜,王后才心软把我放了出来,我这人一向不喜欠人人情,你既是因我感染风寒,我赠药给你互不亏欠。”她又斜了慕容泽一眼,特意强调:“这药是我拿衣衫上的珠子换的,与你东宫无半毫瓜葛!”
慕容泽面含笑意,笑的俊雅风流,君窈却突然凑了过来,她的脸在他眼前越来越大,近的他有些不安,促狭且暧.昧道:“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这样好像不太好吧。”说着,他便往后倾去,常年习武,这腰功真好!
君窈对他所言充耳不闻,继续靠近,慕容泽有些尴尬地继续往后倾,眼神慌乱不定,突然君窈攥住他的衣襟,整个人如同八爪鱼般贴在他的身上,惊愕道:“慕容泽,你居然涂胭脂水粉!”
戏谑的笑声直冲云霄,慕容泽整理好衣衫半晌,君窈依旧狂笑不止,笑的有些喘不上气来,戏谑道:“你这水粉要涂也要涂抹的均匀才是,粉墨登场也要做足了准备,你瞧,这脖子与脸的颜色相差甚远······”君窈评头论足,自然地用手指戳着慕容泽的脸颊和脖子,却是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慕容泽,你该不会穷的同戏子抢铜板吧?堂堂南召太子,实在有辱国风。”
慕容泽端详着如此近的君窈,她的眉毛浅淡,杏眸黝黑清澈,即使是嫌弃的神态,也如同孩童般天真,他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说,最终却化作一个苦涩的笑,苦涩的心,温雅的笑,他揶揄道:“女为悦己者容,男人也一样,不如下次你帮我上妆如何?”
君窈撇了撇嘴,嫌弃道:“男女授受不亲,太子请自重。”
慕容泽一派从容,像是早已料到她会拒绝一般,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到东宫时,残阳如血,夕阳在沉入地平线之前,垂死挣扎,回光返照般照耀大地,留下橙黄、赤金的光线,整个世界都如同熔了金子般亮堂,慕容泽半躺在藤椅上,寂静的书房,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扣着藤椅的边缘,白衣胜月,在风中微微翻飞,一脸的苍白与疲惫,他凝视着如血的残阳,虚弱道:“寂奴,卸妆。”
狂风怒吼,拍打着窗子发出凄厉的呜咽声,豆大的烛光在风中摇曳,慕容泽起身去关窗子,只是几步的距离,他已咳的心肺都要裂开了,捂着嘴强撑着朝榻边走去,脚一软,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君窈醒时,不远处的那张小榻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她翻身下chuang,走过去摸了摸那张榻,冰冷的触感印证了她的猜想,慕容泽昨夜并未在此留宿,她撇嘴暗想,他果然信守承诺,搬到书房去了。
也许是因为慕容泽对自己太好,君窈端着鸡汤沿着抄手走廊朝书房走去时,隐隐有些不安,但一想到北冥几十万的将士被屠,三座城池血流成河,她那片刻的恻隐之心很快便没了,她加快步伐朝前走,并未注意到寂奴拦住了她。
寂奴一如往事般冰冷,冷若冰霜的脸庞上,一双明眸带着敌意:“殿下书房,任何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杀!”她蓄势待发地按住腰间的弯腰,想让君窈知难而退。
君窈天生便是这般不惧万物的模样,越是荆棘丛生,她越是知难而进,她有恃无恐道:“任何人?任何人也包括我吗?笑话,我可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这东宫有哪里是我不能去的,你说去不得,我偏要去,你奈我何!”她挑衅般往前迈了一步,抵在寂奴的弯刀刀柄处,却无丝毫的畏惧。
寂奴向来不善言辞,只懂用刀剑去解决问题,阻碍他的,她挥刀替他清路,她用这柄弯刀,守着他,护着他,爱着他。
君窈见寂奴不语,一把推开她便要往前去,寂奴很快又拦住了她,这次弯刀直接抵在君窈的脖子上,血渗了出来,她冷声道:“我会杀了你!你若是再令他伤心,我会杀了你。”
寂奴很少说这么长的话,君窈愣怔地盯着她,没有嗤笑、没有害怕,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直到慕容泽的声音从书房传出,打破了僵局。
“君窈,我在这里。”门被打开,慕容泽一袭仙鹤纹饰的白袍风度翩翩的立在门前,笑的如沐春风,格外的意气风发。
君窈故意气寂奴,端着汤大摇大摆地从她身旁经过,娇柔道:“相公,你为奴家雨中长跪,感染风寒,奴家勿以报答,今以鸡汤聊表感动。”
明明如此感人的场景,偏偏被君窈演绎的视死如归地悲壮,慕容泽噙着笑配合她演下去:“爱妃严重了,怎会勿以报答呢?以身相许就好,我知足常乐。”
君窈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端着鸡汤径直进了书房,太子的书房向来有重兵把守,更何况现在太子帮皇上处理政务,这书房更是把守的密不透风,君窈尊守好些日子,都未想出有什么好的法子,可以支开慕容泽,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书房,这实在是一个棘手的问题,若是慕容泽不在,这里肯定把守森严,若是慕容泽在,自己肯定无法动手,权衡之后,她才想出送鸡汤这么个主意。
慕容泽盯着案上的鸡汤,盯了良久,两眼放光,一脸惊讶:“这鸡汤是你亲自熬的?”
他那是什么表情,不相信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拿到三池协议,她可是亲自下厨房啊!
君窈板着脸道:“怎么,你不相信?”
慕容泽诚恳地点了点头,君窈怒:“听闻鸡汤补身子,我好心煮给你喝你却嫌弃,那便别喝了,谁稀罕侍候你!”
她说着作势便要把汤扫落,慕容泽眼疾手快地摁住她的手,反手把君窈的手拢入手掌心,柔声道:“不是不信,是不舍你为我下厨房,这些交给下人做就是了,我的太子妃应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
君窈有些捏别地任由他握着,心虚道:“鸡汤凉了不少喝,不如你先尝尝味道如何?”她的眼神很诚恳,慕容泽没有迟疑,她为他盛了一碗,他连汤勺都没有,端起碗便要尝味道,君窈急忙去拦他,第一次做坏事,总会不安的,尤其是对一个对自己好的人下手,多少心里是有愧疚的,她不敢看慕容泽的眼神,烦躁道:“又没人跟你抢,如此心急就不怕烫了she头!”
是她让他赶紧喝,又是她阻挠他喝,她的行为反常却不自知,慕容泽展露笑颜,问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心神不宁的。”
慕容泽盯着她,虽是笑着,眼神却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一切,他说她心神不宁,她本不觉的,经他这一说,她越发觉的不安,心一横,胡搅蛮缠道:“还不是怕你笑我笨拙,初次做鸡汤也不知味道如何,当然忐忑不安了。”她一边委屈一边拿余光瞥慕容泽,看着他微笑着端起碗一饮而尽,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加的烦闷。
君窈找了无数的理由哄劝着慕容泽多喝些鸡汤,慕容泽也不推辞,她盛的他全都喝干净,直到最后昏睡在桌子上。
君窈轻轻推搡他,低声唤:“慕容泽。”连唤数声,慕容泽却纹丝不动,她琢磨着他已熟睡,这药果然有效,她毫不迟疑地去翻动慕容泽的书房,找她想要盗取的东西,外面巡逻的士兵来来往往,门虚掩着,她还不及无关门,越是掩饰反而越容易被识破,她精神紧绷,全神贯注在那叠文案中。
“你在做什么?”寂奴不知何时进来,大喝一声,吓的君窈慌乱不堪,她强装镇定,嬉笑着转身,手里抓着一本书:“闲来无聊,来书房找本书看看不行吗?”
寂奴从君窈的神色间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可她却依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时慕容泽也悠悠转醒,睡意昏沉:“寂奴,你怎么在这里?”
寂奴冷冷地斜了君窈一眼,回慕容泽话时语气虽冷淡,却不乏平缓:“属下见书房开着,便进来瞧瞧,以防有盗贼窃取南召机密。”她抬眼瞥了一眼君窈,眼神中带着七分警告三分怀疑,接着她的目光便落到那海碗中未喝完的鸡汤上。
慕容泽有些不悦,直言道:“你怀疑什么?莫不是怀疑太子妃毒害本宫?”
直到慕容泽端起鸡汤又喝了些许,看起来并无不适,寂奴才沉声道:“属下不敢!”
慕容泽冷声喝道:“下去!”
寂奴没有多言便离开,走时依旧深深地看了君窈一眼,不动声色地握住腰间那把弯刀。
“你若是再令他伤心,我就杀了你,我杀了你!”
寂奴的话回荡在耳边,君窈却想不起来,她何时让慕容泽伤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