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小楼时已是月上中天,本是回后院下人房里,走到半路却转了个弯,走到墙根狗窝那里。
兜子听到她的脚步声,早就兴奋得转圈,吱吱嗯嗯地摇尾巴撒娇,她一过来,立刻就扑上去往她怀里钻。她蹲下身去摸摸狗头,叹道:“兜子,兜子。”却不知道该跟它说什么,只觉有什么堵着胸口又堵着喉头。把兜子揽在怀里,一遍遍地摸着它顺滑的毛陷入沉默。
太太的话一直在她的耳边回响:“……善儿你凭良心说,你来何家十年,我们对你如何?你口口声声说要报答,难道事到临头就不肯帮忙么?何况这是让你穿金戴银去享清福,并不是让你去吃糠咽菜的受罪。我从没见老爷求过什么人,你就不能可怜他的一番心意?……你这样推托着不相离开,是想望着仁泰吗?”
太太是个温和讲理的人,治家却非常严,她进何家十几年,从未敢对太太的话说半个“不”字,今天这样大事上的违拗一定把她气坏了。太太的责怪、误解,甚至痛骂她都可以承受,因为自己想以此来换得内心的平衡:挨了骂,是不是就可以不嫁了?
但是,她承受不了何祖荣沉重的一跪。小楼里,听了很久的何祖荣从楼上慢慢走下来。
善儿抬头看到何祖荣,肩膀一下耷拉下来,不敢看他。
何祖荣走到善儿跟前,亲手扶她起来,温颜道:“起来坐下。”
善儿心神不宁的被他推坐到沙发上,惊疑的看着他。
何祖荣整了整身上的长袍,突然跪倒在她面前!
“老爷!”善儿惊得一跳而起,急忙跪下去扶他。
何祖荣摆手不让她扶,缓缓道:“善儿,今天我何祖荣舍下这张老脸恳求你,就点个头吧。何祖荣半生商场打滚,凭的就是信义二字,现在苏家正是艰难时候,毁婚的话我实在说不出口。善儿,刚刚太太说了,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跟半个女儿一样,要是你以把我和太太当作自己的亲人,就点个头。我已是人过中年,剩下的几十年里,不敢一日或忘你的恩义。”何祖荣说着声音竟有些哽咽。
要不是何家相救、收留,自已早就和许多饥民一样饿死街头,这份恩情别说是嫁人,就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该有二话。可是……她抬头看看愁容不展的老爷太太,实在不敢与他们乞求的目光相接。进府十多年,她从没见过二人这样求过人,还是求一个下人。
“兜子,兜子,要是你,怎么办?”她喃喃的问了一句。
突然兜子挣开她,冲着她身后叫个不停。
一惊回头,一个高高的黑影在她身后数步站定,月光照着他的背影,面容模糊,只看得领章闪着寒光,映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
“你?”她蓦地起身,下意识的退开两步,四下里望了一圈,这才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想进来,谁挡得住?想什么,这样出神?”他笑嘻嘻的走近,兜子“呜”的一声作势欲扑,被他虚踢一脚,跳开继续冲他狂吠。
“怎么了?”他声音突然一沉,暗得如同夜色中的浓荫,“有人欺负你?”
善儿喝住兜子,使劲眨眨眼,戒备地问:“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三天后,你就是我的媳妇儿。”他近前一步,伸手去勾她的下巴。善儿伸手打开,恼道:“谁是你媳妇了?不要脸,起开。”
他亮晶晶的黑眸里全是笑意:“何老爷丢了女儿,还不得把你这个冒充小姐弹钢琴的小丫头嫁给我?”
“你怎么知道——”善儿硬生生停住后半句,瞪大眼睛惊愕万分地望着他。
七少爷眉开眼笑:“我怎么不知道?”
“那……”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有许多的疑惑生出,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七少爷走到她跟前一步远的地方,揽住她肩膀不让她往后退,低着头瞪着她凶巴巴的问:“不会把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