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守所看嫂嫂王茜是通过县公安局老李的关系。再就是,我毕竟是武警的人,回到老家这小地方,都愿意给在省城里混的人以面子。
周彪悍在昌水的一个多星期里,几乎天天跟老李在一起。老李为人正直,眼睛内揉不得沙子,也从而枉有一身的办案经验,总是得不到提拔,一大把年纪了还是一个副科级别的一般干警,很多事情要听那些比他年龄小又比他混蛋多了的人的话。
老李这样的人,是周彪悍喜欢的,当然也是我尊敬的。我在回家前,周彪悍就提供了老李的情况给我了,并且叮嘱,如果碰到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找老李。虽然老李是兵一个,但毕竟是老公安,县里上上下下都认识,不是违背原则的大事,也还都愿意给他个人面子。周彪悍说。
我想,是的,像老李这样的好人,如果没有利益冲突的话,一般人是都愿意给他面子,愿意尊重他和他的看法的。但假如利益来了,当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话,那么,那些聪明的人们,就最先让老李这样的人做垫背、做牺牲。
这到看守所看一个不是杀人犯、******的人,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因此,老李一个电话,我就如愿以偿了。
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说内心话,如果王茜不是我嫂嫂,我根本就不存在瞧不起她,更不会有时候也像大多数人那样咒她。因为我自从采访了那个被执行了死刑的红河,从指导员的话中获知了红河的许多美丽的故事后,我就对流氓犯没有了厌恶,或者说没有了深深的厌恶,我甚至,结合李毅和欧阳燕怀孕、强行和袁绵绵接吻这样罗织起来的冠以流氓的罪行,就基本上清楚了所谓流氓是什么概念,流氓罪又将是什么样的罪行了。
因此,我在来看王茜时,除了要叫她一声嫂嫂外,其他任何情况和所有要坦诚的事情,我都不以小叔子的身份出现,就像采访红河只以一个采访者出现一样。
进看守所之前,我也稍稍做了点功课,除了带有照相机和微型采访机,从周彪悍处获知了王茜她们是怎么被抓的外,还从老李那里得悉,欧阳邦决不会救王茜,因为王茜太聪明,可能掌握到一些欧阳邦不为人知的龌蹉事,因此,欧阳邦巴不得王茜姐弟都判死刑。严打期间,跳贴面舞判死刑的,全国的例子不少。
我恨惊讶。但我又不惊讶。惊讶的是,跳贴面舞都可以判死刑,也太让人无法承受;不惊讶的是,我的兄弟李毅都能判死刑,那其他所有的就都不必大惊小怪了。
看到王茜,我就想起红河。她们同是演员,同是和男人有关系,同是喜欢臭美,当然,最基本的一点,同是女人。
但我的嫂嫂王茜当然无法与红河比。红河一坐一站一颦一笑都仿佛代表着高贵,而王茜俗气多了,即便在监狱里抽烟,也没有红河的那般美丽。
我叫了她一声嫂嫂。嫂嫂见到我很高兴,问我要烟。我给了她一包。我看她非常单瘦,虽然脸色算不上苍白,但我还是生发了怜悯之心。我后悔没有给她带来一条香烟。虽然自己很反感抽烟,但在这高墙,我知道,抽烟或许是最好的排解。
我一大男人,没有其他的家长里短可以谈,我单刀直入地安慰加试探地跟嫂嫂说:“你别着急,或许过完年就出去了。我来的时候,哥哥跟我说,他找那个部长了,人家答应帮你的。”我说完这话时,觉得自己也像李舸那般无耻,竟然也提到了部长,竟然也把她出去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坏蛋身上。
嫂嫂抽着烟,过了好一会才说:
李霖,我不隐瞒你,你应该也晓得,那个欧阳邦王八蛋是靠不住的,你哥哥也是靠不住的。我其实也不是想靠他们,我知道他们不会真心救我出去,还巴不得我死在里面。当时,李舸让我缠欧阳邦,并不是我死心塌地要给你哥戴绿。你说,你哥还是个男人吗?你或许不知道,有人告诉我,要是你运气好,某一天也可能看得到,我现在在这里,你哥和欧阳邦或许在亲密地打麻将呢!你哥没几个钱,但经常输钱给那个老东西。你看看,你哥就那德行,一点也不像你。我晓得,你在部队还立了好几次功,你将来是会做大事的。你喜欢看小说,你会分析,你不会人云亦云,不会像有些人只晓得把我们女人一棍子打死,你不会,你会一分为二看待你的嫂嫂,对不对?因此呀,李霖!我才敢于告诉你这些,要不,我在背地里讲你哥哥的坏话,我自己也不是东西。
事实上,我确实不是个好女人。我分析了,我除了只能唱几句戏文,而且是如今没几个人看的花鼓戏,其他都不会,总结出来我有七宗罪。我吃喝嫖赌抽,占五大。你不理解吧,我和比我小的小青年跳舞,这就与你们男人的“嫖”一致。另外,我懒,你姆妈就骂过我懒。我还贪,我帮欧阳邦贪过一笔钱。你看,足有七宗罪了吧?
我听王茜说着,基本没有回应,但我都听进去了的。我看着她的嘴没有停顿,不是说话就是抽烟,一根完了又想抽。我反应算快,她想抽就帮她点火。她一抽烟,就会蹙眉就会思考,这样,讲出来的话也就比较有价值。
她在吐了一个烟圈后,又抬起来看着我说:“你哥哥也有七宗罪。”
但这时,我用手势暗示嫂嫂暂停,我拿出微型采访机,握在手里,并打开,然后转头看看四周,见看守没有注意到我,才小声地说:“我想帮你。因此我要录音,你同意吧?”
嫂嫂吐着烟雾说:
无所谓啦!只要你愿意你就录。唉!可惜你这录的不是我的戏文。李舸的七宗罪是,吃喝嫖赌。他不抽烟,抽这一条没有。但他尽管不抽烟,却更阴险。你不反感我说你哥阴险吧?真的,他阴险,这是一宗。他默许自己的老婆成为其他男人的礼物,龌龊,下流,这也是一宗。有了六宗。他还有最大的一宗,李霖,你会相信吗?他无情无义,小心眼,报复心强。李毅出事了,他说是报应,你们叔叔的报应。他接到了岳州市公安局的电话,还接了电报,都被他压了下来,我看不过,说不能这样,他说我多事,还威胁我。你看,他有多坏!七宗罪,我看,七十宗都有!
你霖,我不怕你扁我,我要说,你回去问问你娘,看李舸是不是她生的,怎么生这么个畜生。
我不想听哥哥太多的坏,我对这个哥哥已经无比厌恶了。我于是跳开李舸的话题问:“欧阳邦的七宗罪呢?”
王茜这时丢掉烟,我一看,烟其实并没有抽完。我由此猜想,别看嫂嫂数落他人时很痛快,似乎很轻巧,其实,她心乱。
我又给她点燃了一根烟。她边思索边说:
欧阳邦第一宗罪是贪得无厌。当乡长的时候,李舸就送过他过年的红包一千块,后来当宣传部长了,每年递增,两千、三千。我晓得的,我弟弟王文和人合伙办舞厅,第一年送两千,去年送的最多,五千。我们剧团有个青年后生写得一手好文章,想调到广播站,求欧阳邦帮忙,欧阳邦狮子大开口,要了五千。老家伙自己不开口,是让我帮递的信。那个后生的叔叔是个万元户,也就拿得出那笔钱,照付了,但成千上万中,又有几个万元户?这个老家伙帮人办事的时候,必须收钱,不收钱就不办事,有的人尽管家贫如洗,为了把事情办好,也只得砸锅卖铁送钱给他。除此之外,他自己也给上头送礼。有一年过年我跟他去岳州,哦,就是去年,他送公安局一个姓毛的,大信封,里面有整整五千块。我还晓得,他跟另一个公安叫老潘的贩卖文物,骗了一个什么宝贝文物。他自己没有直接出面,都是欧阳军搞的。
第二宗罪,****熏心。当乡长之前,他是公社副社长,在你们小坑村办队,那个时候打过你婶婶的主意。你晓得的,你婶婶是下放知青,有文化,人漂亮。被你婶婶严词拒绝了,讨个不高兴,之后就一直想着报复你婶婶。她对我,也是。第三宗罪,他揽权弄权。他违反规定,把你哥哥从机线员提拔到办公室主任,现在又到了副乡长候选人。这不算大,有大的,他现在想当县长,据说,他给每个可以选他的领导和代表承诺官职,给上级也打了红包,有一万的,有五千的,还有两万的。欧阳军有一次骑摩托车撞死了一个农民,依法应该判刑,最起码也要拘留,但老家伙打招呼,只赔了两千块钱。
第四宗、五宗、六宗、七宗罪,就是吃喝嫖赌。你晓得的,男人不约束自己,吃喝嫖赌都有。这个欧阳邦王八蛋,在昌水为所欲为,没人管他。他****,专上岳州省城,都是那个老潘的安排。他赌博,你可能想不到,他去过澳门,一次甩出去三万。这些钱,我听说,除了贿赂而来,就是欧阳军利用他的关系,倒卖文物弄来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我都写好了,你也用不着录音,你拿回去看,莫给昌水公检法,要送到省城,不是省城,扳不倒这个王八蛋的。
王茜说着,从衣服口袋里翻出一封信来,我一看,有好几页,心中欢喜,差不多有如获至宝的感觉。
我于是真诚地对嫂嫂说了声谢谢,然后小心翼翼地收好信纸。时间差不多了,我说了声“嫂嫂保重”,然后快速离开这个铁门哪铁窗啊铁锁链的地方,但嫂嫂在后面又喊住我,很突然地对我说:“李霖,还告诉你个秘密,你过来。”
待我回转身,嫂嫂叫我耳朵伸过去,然后悄悄对我说:“你的指导员方进是我的熟人,他是个重情重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军人。他温文尔雅,也喜欢戏剧。你哥哥认得他,是我介绍去的。我还要告诉你的是,公安局的潘三多、毛峰还有做经济民警的邓天虎跟方进都是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