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对方先开口了，声音很沉稳，听起来像个中年人，言语里只有一些奇怪的意味，并没有丝毫的调侃嬉笑的意思，听不到什么恶意，但是也没听出什么善意，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问一个临近死亡的病人，问他厕所怎么走一样。
陈国当时就把对方当做是一个偶然经过贫民区的“城里人”，只有这种人才会对贫民区里贫民的奇怪行为有好奇。
“挖坟。”陈国答得很简单，他知道自己不用回答太多，对方很快就会失去对自己的兴趣，然后离开的，对方不过是个过客而已。
“给谁？你自己么？”对方没有离开，反而是继续问了一个问题，似乎在对方眼里，贫民区里一个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的人，坚持着给自己挖坟是一件值得深究的有趣事情一样。
“孩子。”陈国头也不回，他对对方的相貌没什么兴趣，或者说，现在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想赶紧完成自己现在唯一还想做的事情，给这对自己有恩的孩子，一个体面的归宿，然后自己去做那个，躺在贫民区昏暗小巷里的无名尸体。
“他是你的孩子么？”可是对方反而更加感兴趣一般，问的话也越来越多了，不像一开始那样语气平淡。
“不是。”陈国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满和不耐烦，他心里想着的是，反正自己也是要死的人了，多回答两句话，也不会怎样的，反倒是不用死得悄无声息，倒也比默默死去的好。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他挖坟呢？你自己都差不多要死了吧？”对方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并且说的话也非常直白，不知道是因为特意想激怒他而没有成功，还是因为的确是感兴趣，总之对方给了陈国一个，不问清楚就不会走的印象。
陈国本来想还是那样简单明了地回答一两句来敷衍对方，反正这种对话也没什么意义，对于对方来说，不过是一种消遣，而对于不久以后就要死的自己来说，也只是对话而已，没有意义的对话而已。
可是陈国听到对方的问题以后，心里忽然想到了，还没曾看清楚的那个孩子的笑脸，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让这孩子在这世界上留下一丝波纹，在别人心里留下一丝印记，而不是像自己将来一样，死得悄无声息，仿佛不曾来过这世界一样。
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艰难地转过了身，转身的时候，手撑着地面，挖掘磨出来的血泡，让他手心里火辣辣地疼，但是他表情淡然地转了过去，如果对方是恶意，那他就不想让对方看到任何自己示弱的表现。
转过身的陈国，看到的是一个面目和蔼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很壮实，穿着很朴素，但是却绝对不简单，陈国虽然长期待在贫民区，但是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他能看得出来，对方的衣着布料，绝对不是普通“城里人”能穿的。
不同于贫民区里衣服的破败，对方的衣服是那种，色彩不鲜艳，也不显眼的感觉，但是却也是很结实的感觉，不细腻的面料，简单的款式，但是却能看得出来，对方穿的衣服都是精制的衣服，就像，有的刀看起来不是很锋利，但是拿在手上就能感觉得到，手里这把家伙挥舞起来一定是削铁如泥的。
但是陈国的表情依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他对对方的身份并不感兴趣，将死之人，对生者，能有什么兴趣呢，他只是想，好好地总结一下自己的人生，并且，让那孩子能在某个生者的心里，留下一丝波澜。
陈国好好想了想，然后开始慢慢组织语言，从最开始，描述自己这荒唐的一辈子。
那个中年人很惊讶，自己的两个问题，居然引来对方这么认真而详细的回答，他也惊讶于，对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贫民区里的贫民，满身脏乱，还有一身伤痕，看起来就像别的贫民一样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
这中年人对于陈国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在看一个野兽，人总觉得野兽是要吃肉的，但是如果某一天，人看到野兽趴在树干上，想够到树上的果子，一副想吃果子的样子，这时候人就会有好奇心，而中年人对陈国的好奇心，最开始也不过就是人对一个表现异常的野兽的好奇心而已。
但是听了陈国对自己人生的描述以后，这中年人很惊讶地看着陈国，慢慢地也把陈国重新摆到了同为人类的地位上。
大概是因为听到了陈国征战贫民区各处的事迹，引起了这个中年人的共鸣，这中年人开始饶有兴趣地看着陈国，听他讲自己的经历。
“这个人不会就是老头子吧？”于见听到这里，忽然猜到了什么一般，因为陈国讲了这么久，都还没触及到这天他想问的东西，所以他大胆地猜测道，他知道陈国不是那种废话连篇的人，相反，陈国是一个很有文学品味的人，所以之前的故事不会是毫无意义的总结人生。
“不亏是于见啊，是的，这个中年人就是林老爷子。”陈国眼里满是赞许，在回想当年的时候，他似乎已经从当年的自己身上脱离了出来，不再是那么激动的感觉，倒像是在讲一个，很熟悉，却跟自己关系不太大的故事一般。
可是那时候的陈国，在总结自己即将结束的一生的时候，说到在贫民区所向披靡的时候，还会有些自豪地微微一挺胸，说到如何去应对那些阴谋诡计的时候，还会有些咬牙切齿。
这个中年人，也就是林正海，微微笑了一下，他在陈国的话语里，能听出陈国对自己生活的满满的不舍，他知道，陈国还不想死，想死的人，不会这么沉浸在回忆里，还反应如此激烈，虽然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是麻木的样子，但是慢慢回忆着，就有不少激烈的情感外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