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承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你很了解我?”
他看着她,目光如夜下捕食的鹰,“武侯府的云大小姐名满天下,谁不认识?”
她看着他,纤长的眉睫轻颤,“丰大人还真是怀旧,武侯府已经没有大小姐,只有太子妃。”
太子妃的名声,足以轰动举国上下,谁还记得一个曾经的嫡长女。
他嘴角勾起一抹邪笑,“身居高位的人,从来不敢忘掉过去的事,因为是过去,成就了现在。”他顿了顿,“更保况,这件事,才过去数月。”
她眉宇微凝,思疑片刻,面色和悦,“大人看起来心情不错。”她很少在丰承息的脸上看到过笑容。
丰承息微微一愣,在进府的时候,他看到了秦婴,看到她隆起的肚子,那个女人,留住了他的孩子,平生,他第一次知道喜悦是什么滋味。
他看着云锦绣清亮的眼睛,仿佛自己一点微秒的心绪变化,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她声音加重,“大人年纪轻轻,就成为禁军统领,少年成名,可谓前无古人。”到现在,他才二十八岁,当年当上禁军统领的时候,才十八岁。
“你想说什么?”
“楚帅府冤案之后,朝中近十位武将受到牵连,那件事,与你有关吗?”
他看着她双瞳变得深黑,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鹰眸里的光芒也变得锋利起来。
“我都是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和用人命换取功绩往上爬,是不一样的。”
室内气氛剑拔弩张,火盆里的炭块上火花在“噼里啪啦”炸裂。
他嘴角慢慢浮现出讽刺的笑意,“如果不是他们,武侯府何来这十年的安宁?”
她浑身一震,明眸映着火盆里的火光,变幻复杂。
他喝了一口茶,用力抿唇,然后身子往前倾,讽刺地笑说道:“知道自己的生存,是建立在别人的死亡之上,自责吗?”
他的话,仿佛这天地间最锋利的刀子,绞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是啊,她怎么才明白过来,那些武将都是弘毅帝的追随者,弘毅帝一死,他们都变成了云翦的支持者,他们一死,云翦孤掌难鸣,再加上北长城战乱,云家才相安无事……
丰承息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咀嚼着嘴齿间的文字,“你自责又能怎么样?云锦绣,这就是权力,你心爱的明王轩辕秀,不是也用了和我一样的手段,保护你们云家吗?”
云锦绣指尖发颤,自己到底漏掉了多少个真相?
“他十二岁上战场,能够大败西北的昆仑军团,他五次北上援助云大将军,如果不是他刻意安排,云将军早就可以回来了。”
她浑身如遭雷击,呼吸沉重到窒息,身体被慢慢掏空。
看着她变幻的脸色,他讽刺地说道:“感情往往会蒙蔽人的眼睛,否则,你早该猜到的。”
半晌,云锦绣抬起头来,精美的面容里含着淡淡笑意,“你以为告诉我这些,就可以掩饰你自己了吗?”
丰承息面色微白。
“大人何等聪明,为何还要让自己泥足深陷?”
他攥着茶杯的手一用力,玉杯上发出“咯咯”的声音。
“秦婴是个单纯的人,爱憎分明,你的出现,只会让她更痛苦,”她直直地看着他,眸光雪亮如刀,“以后离她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他避开她的目光,已经是一身冷汗,这个女人的眼神,竟然能够如此锋利。
“呵呵,”他发出两声低沉的笑,“感情是最微妙,也是最难揣测的,你以为你能够看透一切,可事实是,你也不是太懂,”他一脸笃定,“她喜欢我。”
“他若对我没有分毫喜欢,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云锦绣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样子,轻轻挑眉,“秦婴是我的家人,你若伤害到她,我就百倍地奉还给你,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除掉你。”
丰承息不怒反笑,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看着他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她眸光轻转,几番思虑,“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太子殿下换了皇城的守卫,我今天休假。”
她瞳孔一缩。
他不是来看秦婴的,他是来告诉自己,太子换了皇城守卫的事。
丰承息已经看出她心中的猜测,微眯鹰眸,继续说道:“他在玄武门处加了三倍的防守。”
说完,他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杯底在桌面嗑出轻轻的声响。
“我已经在这里耽搁处太久了,”他站起来,“告辞。”
“大人慢走。”
下午,府里热闹起来,秦婴带着下人们准备元宵节要用的花灯和美食,金氏兄妹说好了,要来和他们一起过节,京城千家万户也像他们一样为明天的元宵节做准备,满城欢腾。
就在这时,京城里传着一个震惊的消息,凤家的老太爷今天早上去世了。
凤老太爷凤还真,是凤晏的太爷爷,是凤家第一代家主最小的儿子,也是京城最高龄的老人,如今已经一百三十岁了。
夜色森然,云锦绣站在窗前,放眼看去,园中红梅怒放,醒目的嫣红层层叠叠蔓延到视线的尺头,像火一样在夜里燃烧。
秦婴抱着一件白色的狐皮大裘进屋来,“小姐,天又冷了,奴婢把王府过年时送来的衣袭给你翻出来了。”
她转过身来,就见秦婴抱着一件狐裘,毛色雪白光洁,没有一丝杂色,襟口缀着黑海东珠,光华夺目,十分华贵精美,她的生活向来奢华挥霍,像这样上等的雪裘,也很少见。
“王爷送的?”
“是啊,”秦婴打开裘衣,给她披上,“过年的时候,王府派人送来好多吃的穿的,你一直在忙,就没有拿出来。”
楚墨宸刚死,那个时候拿出来也不合适。
她摸着衣领,入手柔滑,是极好的料子,襟口的东珠,一枚就价值千金,这上面,足足镶了十枚,“他真是有心。”
“那当然了,”秦婴为她整理着衣襟,“从去大秦的时候开始,王爷对小姐,都是很用心的,他再忙,也把你放在首位。”
秦婴替她整理好衣衫,看着她,满眼惊艳,感叹道:“也只有小姐你才能够压得住这样华丽的衣服。”璀璨的明珠和雪白的绒毛衬得她容光焕发,肌肤胜雪,一头青丝对比得更加黑亮。
她眉头紧锁,“王爷他很忙?”
“是啊,”秦婴回答道:“四皇子已经进城了,正在进宫的路上,王爷想必是在忙这件事吧,小姐,明天早上要不要去王府把歌宝儿先接来?”
云锦绣面色一变,急道:“你是说,四皇子今夜进宫?”
“是啊,表少爷下午过来的时候说的,”见她面色凝重,她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脑海里转得飞快,皇子的行踪,向来都是机密,表哥怎么会知道?
来不及多想,她快步往门外去,“我出去一下。”
“奴婢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去去就回。”
她出了门,直接骑了快马,往皇城的方向去。
夜已深,夜风冰冷,远处灯火如星,楼群如墨,飞檐如爪,如狰狞的野兽,等待猎物现身。
玄武门的城楼上,楼角上挂满了照明灯,将恢弘壮丽的城楼照得金碧辉煌,通往皇城的钢铁巨门在灯光照耀下泛着幽冷的光芒,两侧墙壁上的黄金蟠龙浮雕栩栩如生,青石板铺成的宫道贯穿皇城内外。
城墙上,楼角里,耳洞中,所有防守的地方都有训练有训的士兵站岗,个个手持刀剑,目光凛凛,杀气腾腾,与浓浓的夜色融为一体,犹如狩猎的猛鹰。
一辆六骑马车向宫门使去,不疾不缓,车前车后各有骑兵三十,步兵五十,“哒哒”的马蹄和“轱辘”的车轮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车帘左右的照明灯照着淡黄色的厚锦车帘,映着车沿上的金银锻条,华美尊贵。
灯光从帘缝中照入车厢,车厢的正位上坐着一个刚满二十岁的青年,翠袍白裘,眉目俊朗,面色平静,黑发如墨,如似画中人。
他突然开口,“停一下。”
声音不大,前面的护卫队长听得清清楚楚,立刻下令,让行队停了下来。
他掀起车帘,抬头看向三百米处的城门,灯群璀璨,一片辉煌,却照不亮皇城的一角,更照不散他心中浓厚的迷雾,仰头只有宫楼飞角,看不清面貌的皇城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潜伏在天地间。
十年了,玄武门的样子,和他离开时一样,皇城,和他心中所想的一样。
护卫队长龙洵问道:“四殿下,怎么了?”
轩辕灏的目光落在城门上,双眼漆黑,如同深邃的沧海。
龙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闪过一道道精光,如刀如剑,他武功极高,可以感觉出来,这四周潜伏着很多高手,翻腾的杀机,早已经笼罩在四处。
“殿下,现在怎么办?”
他话刚落音,就听到城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大门洞开,士卫沿着宫道两侧排站开来,举着火把,将城门里外照得一片通明。
守城的将领跪拜在城门下,一声大喝,“我等奉命,在此恭迎四殿下回宫!”
四方将士单膝跪地,如狮子般咆哮,“恭迎四殿下回宫!”如雷的声音回荡在耳际。
轩辕灏面色凝重,眼前只有一条路,他非走不可。
龙洵转过身来,看着他,面色如铁,小声道:“殿下,不能进宫。”
他的武功极高,他带的这些士卫当中,也不缺高手,但对方敢在这个地方埋伏,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力量悬殊较大,他们无法保护他。
轩辕灏屏着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城门处,火把上的火苗浮动,如毒蛇吐信。
见马车不动,里面又传来一声齐呼,声音如雷,“恭迎四殿下回宫!”
他正要起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回头看去,只见快骑如飞,马上的人白裘胜雪,青丝如墨,衣袭被寒风卷得猎猎飞舞,身姿绰约。
编辑:原本,我以为我看到的真相就是真相,真相都不是真相
花凛:哪能这么容易就被你猜到,斜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