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钦命东宫右都督赵期昌随驸马都尉、都督佥事田诏于昌平祭哀冲太子，不得有误。钦此。”
“臣赵期昌领旨！”
校尉营，营区内赵期昌对着前来宣旨的御马监掌印太监顿首行礼后，双手举起。
高忠上前两步将手中圣旨合拢，放在赵期昌手中，并扶着赵期昌起来笑道：“都是一家人了，一些话咱作为长辈该说就得说。”
赵期昌起身，双手捧着圣旨转身装入梁梦龙端来的木盘、丝帛上，又转回身对高忠拱手：“能向高爷学习，也是小赵的福气。”
高忠拍拍赵期昌肩膀，敛去笑容：“本来呢，这祭祀哀冲太子的事儿是归驸马爷邬景来做。可是呢，这位驸马爷今个儿吃坏了肚子，这事就轮到了驸马爷田诏这头儿。田驸马爷在宫里当值还领着总管大汉将军的差事儿，于是呢，田驸马爷说与梅川不熟，想与梅川一同去昌平，一路认识认识，也方便今后东宫事务。”
似乎为了展示自己的本事，高忠拍着赵期昌肩膀，装扮精致的老脸上满是狭促笑意。
一掌又一掌拍到肩上，赵期昌感觉自己的肺腑在跳动，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原来如此，多谢高爷提点。”
见自己功力不减，高忠手掌又搭在赵期昌肩上揉着，呵呵笑道：“这事儿呢，也简单。梅川你的名声寻常人就是听去了，也不以为然，浑然不当一回事儿。可咱宫里知道梅川的威风，这位田驸马爷也是知情的。就是呢……怕有些压不住梅川，就想着这次祭祀时他主祭，梅川来辅祭。如此呢，一主一辅见面，今后这位驸马爷遇着了梅川，也不会心虚、怯场。说白了，都是拜梅川威名所赐！”
赵期昌咧嘴点头，余光瞥到高忠这位当今掌握京营兵马实权的超级太监带来的仪仗，很夸张的仪仗卫队。
人数不仅多而且卫士体格雄壮，一个个袍甲美观大气，火把照耀下颇有威势。
这位高忠到底有多厉害？
嘉靖二十二年，时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的高忠加命提督十二团营，兼掌御马监印及提督勇士四卫营。意味着，整个皇城的禁卫力量有一半儿握在他手里，京城三分之一的兵权在他手里。
嘉靖二十三年，又命高忠总督内西教场操练净军以及总管都知监带刀近侍。就这样高忠不仅提督十二团营，同时监管勇士等四卫营，对京师安全和防务负有重要责任。尤其是在皇城里，高忠掌管御马监勇士四营、大内净军、皇帝近身带刀侍卫，意味着他掌握了皇城三分之二的禁卫力量。
皇城禁卫体系复杂，除此之外还有锦衣卫隶属的锦衣禁军，东厂所属的东厂禁军这传统的厂卫禁军；另有三班将军仪仗、侍卫，即此时驸马都尉田诏控制的大汉将军、勋戚轮流掌控的红盔将军、白甲将军三班仪仗卫队。
当然了，不论是厂卫禁军还是三班将军仪仗，编制繁复的同时，其野战能力可以忽略不计。尤其是鼎鼎大名的厂卫，可以擅长刺杀，也可以擅长护卫，但就是不擅长结阵打仗！
作为区别，御马监所隶属的四营卫士，以及以青壮宦官、犯事宦官充任编练的西苑净军都是军事化的集体作训，不管操训质量如何，但起码是正规的军事训练。其训练军官也从九边抽调，最起码的野战军事素质还是有保障的，起码比厂卫禁军、三班将军仪仗要能打一些。
可以这么认为，现在的高忠跟正德时期的‘八虎’比起来，高忠在皇城的兵权已达到了巅峰，所差的就是京营兵的控制权。
作为非兴王府潜邸出来的旧人，高忠能超越兴王府旧人掌握这么大的兵权，可见其各方面的本事，包括军事素质。起码这个人的军事素质，是能管得住这么大盘口的，也是能让嘉靖信任的。
就这样的人物，跟你说咱俩是一家人……你信还是不信？
当然要信，赵期昌可不想平白因为几句话的事情得罪这种嘉靖的绝对心腹。高忠或许几天都见不了嘉靖一面，可人家一句话效果不比严嵩的差。
一路肩并肩走出校尉营，临走高忠轻咳两声，挥手扇了扇酒气，敛去种种情绪：“如今呢，你在东宫做事儿，在东宫做事儿跟在大内做事儿没区别。等小爷检阅了部伍后，每日还会拨出百余人入值大内慈庆宫。可是呢，不管东宫当值还是在慈庆宫当值，都是心尖子悬在嗓门的大事儿。今后呢，酒这东西除了万岁爷或小爷赐下的，旁人的酒能不喝就别喝。”
“你是万化的师兄，又受万化推崇，他视你为榜样。而咱呢，不希望你莫名其妙的着了道让人坑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你更要注意，例如这酒，能戒掉最好……还有你的眼睛，入宫后要管好，更好管好嘴，不要跟其他衙门的人言语什么。”
“高爷教诲，小赵铭记在心不敢忘却丝毫。”
赵期昌拱手，高忠也轻轻拱手略作表态，便登上马车离去。
等高忠一行人消失、被夜色吞没之后，赵期昌才转身回营房，双手负在背后。
营房里，刘磐醉态未散，躺在椅子上就一双眼睛转动看向赵期昌，浑身还沾着稻草，眨着眼睛。
赵期昌脱了临时披上应急的白袍，身上中衣也沾染着草屑枝叶，甩了甩袖子躺在刘磐对面的椅子上，吐一口酒气：“咄咄怪事。”
宣旨的队伍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刘磐直接被拖到营房里，而赵期昌只能匆匆披上外袍勉强有个体面人形。
梁梦龙从内厅走出来，将手中圣旨抛给赵期昌，姿态随意：“梅川看看，这圣旨规格不一般。”
圣旨规格有很多，根据用途、场合都有不同的开头，比如简单如诏曰、制曰，或者就是一个简单的‘命’或‘令’。
而圣旨一般是指经过内阁、六科官附印的合法圣旨；皇帝发出却未经过内阁、六科官附印的圣旨叫做中旨。
中旨的效命只存在于宫里，比起圣旨来说，中旨的效用太低，甚至不能罢黜或提拔官员，至于真的能不能掌控官员升降，要看内阁、六科、吏部给不给皇帝面子。如果不给面子，是可以合法拒绝的。
比起圣旨的繁复程序，中旨就简单了，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情，所以‘口谕’这种东西也在中旨范畴之内。大明朝皇帝的‘口谕’，遇到海瑞之类只认正规法理的牛脾气……往往是一句废话。
执行宫禁后，由最后出宫的高忠顺手带来的圣旨，自然不可能是走正规程序由内阁、六科附印的圣旨，只是一道中旨而已。
对于中旨，恭敬态度做做场面就好，以刘磐之桀骜也不会这么随意处置中旨，毕竟事毕之后这中旨还要复旨、交回大内予以销毁。
可梁梦龙受到的是传统的士林教育，最不待见的就是‘违乱法度’的中旨。
赵期昌卷开这道中旨，看了看两面，也不由咧嘴：“果然不一般。”
中旨，简单的中旨能是一道‘口谕’，或者是一张不加印的‘白纸黑字’，如果规格高一点，会将‘白纸黑字’贴到明黄质地的丝帛上，绣饰龙凤纹理等等。
而这道‘中旨’，用的承载丝帛规格明显是军事方面的，如军将、督抚委任、除职时所用。
这类圣旨承载体上最明显的标识非常的血腥，左右各绣饰四个字，分别是‘如朕亲临’，‘不服者杀’。
赵期昌看完，握着圣旨抛给对面刘磐，刘磐接住扫了两眼，语腔含糊：“还真是看得起你！”
梁梦龙轻咳两声道：“梅川，高忠所言有理，我军要即刻准备入宫当值一事。”
酒劲作用下，赵期昌紧紧皱眉凝聚注意力，语调缓缓：“这样，传令周是问等人，让他们再抽七个哨队。这七哨之中什伍长务必识字通文，军士务必身家清白。脾性易怒、有嗜赌嗜酒或手脚不干净之类坏名声的，一律剔除。总之，我要七百身世清白，无不良嗜好的军吏。”
很显然，今后军队会轮番当值，轮替入京驻扎在校尉营。
这步骑四营兵马，也会被宫里拆的支离破碎，赵期昌能做的就是寻找合适的机会带人离开，要么保存一支种子部队。
梁梦龙沉吟片刻，补充道：“梅川，不妨筛选这七百人后，再于大营中遴选俊彦豪杰，重组一营专备入京轮值之事。否则各千总队轮番入值大内，难免会有杂劣之军混迹其中。”
稍稍思考，赵期昌点头：“可以这么做，另外再补充一条，通告上下军士，今后军士上下晋升必须入值大内，期满之后才能正式晋升。”
反正他不可能是坐营武臣，他必须待在京里，今后军队驻地的坐营武臣可能是武定侯，左都督郭守乾；而监军太监、提督军务的文臣都会是哪些人都无所谓。
既然宫里会安排他远离军务运转的核心，赵期昌也不可能抗命。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保持影响力的下降速度在可控、可接受范围内。
赵期昌醉酒状态下还能补充这么一条关键、要害的命令，让刘磐嘴张着合不起来，就差在脸上写两个‘诧异’了。
梁梦龙愣了片刻，观察赵期昌侧脸，点头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