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吃饭么?这咋又变成唱歌跳舞了?朝鲜族的汉语……太差了!
骑上小毛驴,海员们优哉游哉地爬上山坡。由于东北的天黑比其他地方早一个小时,所以即便是白天最长的夏季,当他们来到望江村村口的时候,天也也已经完全黑下来,村里的渔民已经经点起篝火、挂好彩灯,那些山下镇子里来的朝鲜族人也换上民族服饰站在村口等着,小渔村就跟过年了一样。
莫二娃下驴的时候,李在勇突然吊起嗓子,用唱歌的调子喊了一声“盘嘎思密达”,接下来出现的场面,瞬间就惊呆了见多识广的莫家船队,莫二娃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人家要把吃饭说成是唱歌跳舞了。
他这嗓子喊出去后,那帮朝鲜族先是齐声回了一句,紧跟着他们就抄起吉他、手风琴、电子琴、架子鼓、伽倻琴、长鼓、筚篥,合奏起欢快的音乐,带着红领巾的朝鲜族学生也拿出学校里的竖笛和口琴加入到合奏之中。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种古典、现代、少儿乐器的大杂烩虽然完全不符合音乐理论,但他们演奏出来的音乐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违和,孩子们的口琴甚至还扮演了很主要的角色。
前奏结束,那个穿着粉色“侧高丽”弹电子琴的漂亮朝鲜姑娘拿起麦克风,开始用超高的调门领唱那首对岸正流行的《见到你很高兴》,其他的朝鲜族也跟打了鸡血一样,一边跳舞一边跟唱,每当那演员唱到“盘嘎思密达”的时候,他们就集体和声,而且还是那种分三四个声部的复杂和声,他们这音乐素养绝对比桃园村海景露天餐厅的专业演员强。
村子里欢乐的气氛在歌声和舞蹈中迅速达到沸点,望江村的渔民跟着朝鲜族邻居一起跳起来、唱起来,一向认为“跳舞就是关灯耍流氓”的莫二娃这次也被他们感染,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们扭起屁股,时不时还会与他们一起合一句“盘嘎思密达”,根本就停不下来。
一曲结束,众人欢呼,大家引着莫二娃走到摆着桌椅的村里广场坐下,烤肉用的炭炉和各种诸如打糕、大酱汤、辣白菜、石锅饭之类的朝鲜美食被陆续端上桌来,看起来真的是特别丰盛,那“地摊烤肉”的中文译名也真的是太糟蹋这桌子酒席了。
莫二娃看看这帮又唱起来的朝鲜人,问:“李镇长,这是你们镇的歌舞团吧?”
“我们这种穷镇哪搞得起歌舞团呀?那个弹电子琴的是我们镇小学的音乐教师,其他摆弄乐器的是太平湾电厂的职工,都是厂里的文艺骨干,余下的都是我们的家属了。”
“这……不是专业的竟然唱这么好?”
孙树德给莫二娃倒上酒,笑着接话:“他们朝鲜族没学会说话先学会唱歌,没学会走路先学会跳舞,攒了一年钱不买家具买乐器,娘肚子里就是搞文艺的料。我们村那些年轻人拜师父学来的迪斯科,人家的老头老太太看一眼就跳得比我们好,学校里的娃娃音乐课上学口琴和竖笛,我们村的汉族孩子和其他村子的满族孩子整整一个学期都吹不出一个调,可人家的孩子只要知道每个音的吹法,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能玩出合奏,谱都不看,不服都不行。”
要是光看对岸的骂娘标语,俺还真觉得朝鲜族挺讨厌的,但听这边的朝鲜族唱歌……那带着全国骂娘玩的金胖子可真不是个好玩意!他才是朝鲜民族最大的祸害!
李在勇敬完第一杯酒后,那漂亮的音乐老师代表太平湾镇的所有朝鲜族给贵客献歌,她用不上档次的电子琴自弹自唱起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刚才高亢嘹亮的民族唱法,现在也变成了优美婉转的通俗唱法。
她的声音曼妙至极,每一个音节都清脆得如同叮咚山泉,每一个转音都像是小河缓缓的转角,高低音的自然衔接好似是鸭绿江柔美的浪花。即便是不懂音乐的人,闭上眼仿佛都能看到山泉汇入小河、小河又在小镇边汇入鸭绿江的跃动画面,邓丽君要是听到自己的歌能被一个小学音乐老师唱到这般境界,她都得羞得跳进鸭绿江自杀。
莫二娃还没闭眼享受够这天籁之音,音乐老师的歌就已经唱完了,他赶紧站起来跟着其他人一起鼓掌叫好,那音乐老师的鹅蛋脸也变得粉红粉红,羞答答地给莫二娃鞠躬,用麦克风说一句“康撒思密达”,那小声音一下子就钻入了莫二娃的心里,搞得他浑身麻嗖嗖的。
李在勇略带得意,介绍道:“我们这位金银熙老师毕业于辽东第二高中,不但是我们这个小镇的头号明星,去年还代表我们五奠县的朝鲜族同胞去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参加了上一届的朝鲜族艺术节,歌唱比赛的时候用一首《卖花姑娘》征服了评委,得了第一名!”
俺的娘啊!延边是吉林省最穷的地方,去那地方比赛……这不埋没人才么?
“李镇长,这李老师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啦!”
“十九……这么有才的一个人,你们为啥不鼓励她去考大学继续深造呀?她没上过专业的音乐学校都唱得这么好,这要是去音乐学院学上两年,当个明星还不跟玩一样?”
“我们也想让她去深造,但是她文化课不行,根本考不上大学。我们边境地区的朝鲜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而且还保持着同族居住的习惯,不但平时很少使用汉语,我们的小学在上课时也都用朝鲜语,就算是学习最好的孩子到了县里的初中,听老师用汉语讲课也是一知半解,成绩一下子就下来了。”
莫二娃眨眨眼,诧异地问:“不对呀!俺在内参杂志社上看到过,咱中国有一所专教朝鲜族的大学,那里考试用的都是朝鲜话,授课用的也是朝鲜话呀!”
李在勇无奈摇摇头,叹气道:“莫菩萨说的那所大学叫延边大学吧?那所学校的招生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被汉化的内地朝鲜族,他们通过正常高考进入大学,享受一定的加分政策;第二种是针对我们这种边境地区没被汉化的纯粹朝鲜族,需要通过民族高考进入。人家吉林有很多朝鲜族聚居地,他们的经济虽然比我们还落后,但那里因为朝鲜族所占的人口比例高,不但有朝鲜族小学,还有朝鲜族中学,学生可以直接用朝鲜语读到高中然后参加民族高考进入延边大学。我们辽东地区虽然和朝鲜一江之隔,但辽东的朝鲜族比例却不到全市人口的1%,市里虽然也在朝鲜族聚居区开设了朝鲜族小学,但却没有配套的朝鲜族中学和民族高考与之衔接,这使得我们的教育体制上下脱节,学生参加的中考、高考都得跟你们汉族一样。李老师当年能考上高中,全仗着她有艺术特长、是市少年宫的文艺骨干,这还是我们辽东地区第一个朝鲜族高中生呢!”
孙树德补充道:“我们辽东的朝鲜族少,跟历史和地理也有关系。鸭绿江的特点是越上游越窄、越下游越宽,吉林那边的鸭绿江看起来就是条小溪,不会走路的孩子都能轻松爬过来,而我们这边的鸭绿江就太宽了,要是不修四座水库的话,万吨海船都能直接进。我们五奠县是满族自治县,而满族在清朝时又把长白山视为龙兴之地,他们的地盘禁止任何人开垦,满族人在清朝和满洲国时,不但会自发帮着朝廷拦截闯关东的汉人,还会拦截过江开垦的朝鲜人,所以当年朝鲜人迁徙都从吉林那边走,我们这的朝鲜族就很少了。”
莫二娃点上烟想了想,皱着眉头道:“俺这……俺想说啥呢?俺脑袋咋这么乱呢?”
李在勇看看莫二娃,问:“莫菩萨,我看你想问题的时候直抿嘴,你是不是想要女人的脚含着?”
莫二娃瞬间就觉得特别尴尬,船队的成员则是一顿哈哈大笑,刘远方问:“李镇长,你们辽东的朝鲜族也知道俺们老大的习惯了?”
“知道!我是从那些去过桃园村的商人和渔民嘴里知道的,他们的孩子还给莫菩萨编了一首顺口溜,现在满大街的小孩拍手做游戏时都在唱,我们朝鲜族孩子汉语不好,但这首童谣他们说得还很溜到。”
“真的?李镇长,你们咋唱得俺老大呀?给俺们说说呗?”
“莫菩萨,是奇葩,搂着老婆吃脚丫,吃完脑袋顶呱呱,能让荒山开金花。”
得!这事儿连鸭绿江上的朝鲜族都知道,估计马渊惠子他们也一定会把这事儿传到日本去,到时候俺可真是丢人丢到家,跟老支书一起走出国门了!报应呀!
在场的人听完这首童谣都快乐抽了,莫二娃真是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孙树德眼珠子一转,笑道:“莫菩萨,我觉得你这神仙脑袋想要点拨我们这种小镇,根本就不需要用啃脚丫子的绝活,你现在就开开心心地喝酒,喝完好好睡一觉,明早能让我们致富奔小康的主意说不定就自个儿蹦出来了!”
老爷子一边说话一边拿手在桌上花了一朵小花,虽然同桌的镇领导不懂这个暗号,但莫二娃却知道今晚肯定会有脚丫子吃了。
他色眯眯地一笑,道:“对!孙大叔说得对,俺也觉得好好睡一觉肯定会有想法!来来来!咱接着听歌喝酒,明天一早俺临走的时候再告诉你们俺刚才想到啥了,俺还没听够金老师唱歌呢!太好听了!俺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好的嗓子!”
李在勇摆手把金银熙叫过来,道:“莫菩萨喜欢听金老师的歌,这不但是她的荣幸,也是我们朝鲜族的荣幸,我们一定要让莫菩萨听够。莫菩萨,你喜欢听什么歌?你来点歌,要是金老师会唱,那就让金老师把这首歌献给你,好不好?”
“这不好吧?人家金老师刚唱完,怎么也得让人家吃一会儿,歇歇嗓子再唱啊!”
“不用!对于我们朝鲜族来说,唱歌跳舞就是在享受生活,我们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