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江口的村长赶紧拦住贺一,说话的表情也跟刚才截然不同,那样子就像是跟自己的亲爹说话一样,他道:“别别别!贺大爷,你先别着急走……”
“村长,我爸活着的时候喊你大哥,你喊谁大爷呢?”
“哎呀!你这骂朝鲜的大牌子上不就写着贺大爷么?你现在代表咱浑江口跟莫菩萨结了缘,以后你就是我大爷了,咱浑江口所有老百姓也都是你大侄子,以后谁不喊你大爷你就告诉我,我把他家渔船没收!”
“你滚边去!我投奔他是我自己的事儿,谁要代表浑江口村了?”
“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村长,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幅嘴脸,你知道自己像什么人么?你就像过去逼着女儿嫁给日本鬼子,然后混上了一官半职的治保会长!”
莫二娃看看那村长,问:“村长,您是不是有啥事儿要求俺?”
村长转身给莫二娃点上支烟,道:“太君……呸!让这兔崽子带进去了!莫菩萨,我们浑江口现在有人投奔莫家船队了,您说咱们以后是不是就算一家人了?”
莫二娃点了点头,笑道:“当然算了!但是您要是真把俺当一家人的话,那您有话就别绕圈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说对不?”
“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莫菩萨,你们莫家船队的本事在黄海上可是数一数二的,今天你们这么多人来到我们浑江口,能顺道帮我们把龚家沟那群水怪宰了么?”
“你说啥玩意?还水怪?村长,你刚才说俺有法术,这回又说啥水怪……你是不是大戏看多了,走火入魔了?”
“不是,真有水怪!集安那边好几个渔村都被它们霍霍完了,我们担心水怪吃完那边的鱼后,会顺着今年的秋汛来霍霍我们这边啊!”
贺一瞅了那村长一眼,道:“屁水怪啊!我不都找人打听那玩意的来历,告诉你们那种鱼的学名叫鳇鱼了么?”
鳇鱼,“哈尔滨天价鱼”事件的主角,一种原产于黑龙江流域、少量分布于松花江流域的巨型淡水鱼类,鸭绿江流域因为不产这东西,故当地没文化的渔民在见到这长相古怪、食量惊人的庞然大物后,把它叫成了“水怪”。
两年前,还没有升格为地级市的“辑安县渔业局”准备趁着改革开放大干一场,但由于这地方太穷、从官到民的观念都很落后,大干变成了蛮干。
时任渔业局局长在看完杂志后,也跟陈晓辉一样产生了水库养鱼的想法,他认为鸭绿江云峰水库的水文环境和松花江差不多,可以照猫画虎养殖经济价值极高的鳇鱼,于是他和他的中老年领导班子就在水库边上弄了几个网箱,从松花江水域引进一批鳇鱼回来养。
农林牧渔看着是春种秋收的简单事儿,但实际上农林牧渔的科技含量却不逊于工业,陈晓辉建议莫二娃把水库养殖引入东北,所有的东西都是严格按照科学操作,水库还没有开始圈鱼,各种设备的引进花费就已经高达几十万、直逼一百万。
没上过大学的辑安渔业局干部不懂这些,他们直接照着科普杂志上的文章和照片,随便用鸭绿江渔民用的渔网自制网箱养鳇鱼。这种简易网箱在鳇鱼长大之前勉强好使,但去年夏天那鳇鱼长到三百多斤、两米多长的时候,这帮大家伙就撕破网箱逃进了云峰水库。
每条江都有自己的生物链条,外来物种的进入会打破平衡,引发生态灾难。一天吃上百斤鱼、没有任何天敌的鳇鱼进入云峰水库后,这个辑安最主要渔业生产地遭到极大破坏。
辑安方面在撤掉这帮蛮干的责任人、叫停胡闹似的养鱼计划后,组织渔民对这群鳇鱼进行捕杀。但是,鸭绿江里的渔民根本就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他们既没有猎杀这种巨型鱼的技术,更没有对付它们的工具,一个月的追捕非但没杀掉一条鳇鱼,反倒是江上渔民使用的机械舢板、手划小船被鳇鱼撞翻了两条,一名渔民不幸遇难。
更要命的是,智商颇高的鳇鱼在几轮肉搏后,从胆小怕事变成了有恃无恐。面对渔民的追杀它们的策略是主动攻击,当警察、士兵拿着枪到水上的时候它们又会往深水钻,子弹在深水里毫无作用。
万般无奈之下,辑安政府经过权衡,决定利用鳇鱼喜欢漩涡激流的特性,在今年五月份时开云峰水电站放水,将它们冲到云峰水库至老虎哨水库之间的江段,这一段水域因为两个水电站的间距很近,水很浅,巨大的鳇鱼下来后肯定要搁浅。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爷就是跟辑安过不去。
云峰水电站开闸放水的第二天,鸭绿江流域迎来了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鸭绿江四座大坝中规模最小、抗洪能力最差的老虎哨水电站也只能开闸泄洪,鳇鱼又顺着水流冲到了下一个区域,现在全都压在距离浑江口不到五公里的龚家湾水域里了。
贺一摇着扇子,道:“鳇鱼下来之后,原本被我们叫成鱼窝子的龚家湾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周边三个禁渔期与我们不同的渔村,从六月份开鱼到现在,打到的鱼加一起都不到二十斤,当地渔民想去捕杀鳇鱼,结果还被能耐一天比一天大的鳇鱼夺去两三条人命。辑安那边把这事儿当成丑事儿捂着不报,害怕这些鳇鱼下到水丰水库后,咱们省会追究责任,所以他们就给当地渔民每人发了五百块封口费,渔业局还下令谁敢说出这事儿就没收谁家渔船,渔民帮着他们编瞎话,说鳇鱼是水怪。”
莫二娃皱皱眉头,道:“辽东渔业就指着水丰水库和东沟县的海捕撑着,这要是水丰水库被外来物种破坏,那辽东得多大的损失?辑安犯了错非但不通知下游解决问题,反而还藏着掖着编瞎话,他们咋这么缺德?”
贺一笑了笑,道:“中国虽然不是联邦制,但中国的狭隘地方主义精神却比美国的五十个州还严重,一个地方犯错肯定要往下个地方推,本省尚且如此,更何况辑安和辽东分属两个省,而且这事儿漏出去之后,对面的朝鲜也不会善罢甘休呢?鸭绿江可是界河,这东西出来了,朝鲜渔民也没好日子过!”
“这帮王八犊子……贺先生,您是咋知道这事儿的?”
“我这人不信邪,听说水怪的传言后,我上个礼拜就请辑安文联的一帮人吃了顿饭,这事儿是他们喝多之后说出来的。我这几天正在写一部二人转,名字就叫《谁家在鸭绿江里养水怪》,等写完剧本后,我会把剧本白送当地戏班子,让他们用这种东北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到处唱去,我倒要看看辑安能不能用纸包得住火。”
头次听说这事儿的孙树德不禁皱起眉头,道:“唱戏有鸡毛用,赶紧把水怪除了才是真事儿!再有十来天就是九月秋汛期,到时候水怪就能趁着涨水从龚家湾游到这边来了!十月一号是水丰水库段结束休渔,开始秋捕的日子,这玩意要是来了,就算不影响收成,渔民打渔也有危险!”
贺一翻翻白眼,道:“这位大叔,我也知道唱戏就有个鸡毛用,但我除了干这点鸡毛事儿,我还能干什么呢?鸭绿江渔民拿鳇鱼都没招,我个拿笔杆子的人难道还能打得过它们?我已经被一撸到底,连保安都不是了,我要是还当正厅级干部,我肯定枪毙那边的人!”
刘远方问:“贺先生,你说那鳇鱼多大个儿啊?”
贺一耸耸肩,道:“具体多大我也不知道,因为辑安为了遮丑,以‘不安全’为名,派渔政封锁了龚家湾,除了那几个渔村,他们当地人都别想进去。我查了一下资料,鳇鱼一年之内的大小是五十公斤以内,两年内的大小在五十到一百公斤之间,两年之后的鳇鱼长多大的都有,黑龙江那边的最大捕捞记录是两千五百斤!”
赵金宝眨眨眼,道:“才两千五百斤?这玩意也不大呀!你们鸭绿江渔民太……太完蛋了吧!这玩意都没俺们在海里偷捕的两年小鲨鱼大!”
孙树德看看赵金宝,道:“小赵兄弟,你要这么说话我可就不爱听了!我问你,你们海上渔民用什么抓鲨鱼啊?”
“那法子多了去了!小船用鱼叉杀,大船用钢网兜,渔政现在不让用的专业捕鲨船更厉害,前头带个炮,炮弹是长矛加铁链,打进去的时候长茅带转,内脏和脑袋直接给它搅合到一起,然后拽铁链就能把死鲨鱼拽上船了。”
“那你知道我们江上渔民都用什么家伙事吗?四毫米粗的‘丝挂子’,三毫米粗的‘迷魂阵’,还有直径两米的手抛网,你觉得这些玩意能跟你们比么?我们最先进的机械舢板是两匹单发的平底木船,你们大船上配的可是八匹、双发、尖底钢制机械舢板,而且那舢板的船头还有能当撞角用的劈浪设计,大鱼用尾巴抡你们的船它自己疼,可打我们的船被这么大的鱼打一下,渔船直接就打碎了!”
张兆祥诧异,问:“孙大叔,人家黑龙江渔民咋就能对付鳇鱼,你们咋就不能呢?”
浑江口的村长接话,道:“黑龙江是中国第三大河,虽然也有水电站,可人家的江底地形一致,平均水深都在两米以上,江上的渔船和货船虽然吨位不大,但船型都是跟你们海船差不多的设计,家伙事儿比你们海里渔民差点,但在江河渔民里也算是高配了。我们鸭绿江水流量虽然大,但鸭绿江的江底地形却是一段一个样。就拿我们这段水域来说,闹水怪的龚家湾水深十七八米,我们浑江口水深二十多米,可两地之间的这段河道,水深最浅处才半米不到,在汛期到来之前,我们的木质平底机械舢板载重三人就过不去,你们黄海渔民用的钢制机械舢板根本浮不起来,更别说再装上你们那种最轻也要几百斤一套的大号渔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