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坏坏一笑,道:“日本是个岛国,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么多农田,仅有的土地都拿来种粮食和不占地方的树生农作物了,现在人家更是实现了高度城市化,全国就没几个人种过辣椒这样的蔬菜,根本不知道这茬儿。日本人非常看重食品安全,咱这么一拍,他们会产生一种联想,认为桃园村发出去的货物是没有危害的,而正荣商贸发出去的货物不但在北方加了化肥,到了南方后还在二次包装的时候再受一次污染,这足以一棒子打死欧阳东了。”
莫二娃看看他,道:“贺师爷,你这一招的确够狠,但打欧阳东的时候,辽东的板栗农民不也被咱坑了么?”
贺一摆摆手,道:“我能害自己家乡么?我在国家电视台的时候,曾经以文化交流的名义去过一次日本,人家国家在北方有大量的板栗园,这是人家仅有的几种不需要进口的农作物之一,辽东板栗无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无法跟人家媲美,永远别想卖到日本去。”
“可俺想的是两国合拍纪录片,咱国家的电视台肯定也要放,要是咱中国的老百姓也产生这种联想的话……”
“那就疯抢了!中国刚刚改革六年,极度缺乏物资,哪个地方用得起化肥和农药,这证明哪个地方的农业现代化搞得好、农产品产量充足,这都算是地方政府的政绩了!老大,你记住一句古语,仓禀实而知廉耻,衣食足而知荣辱,穷国和富国最大的差距就是思维方式不同,我们现在物资短缺,我们要的是产量,而人家日本物资过剩,人家要的是质量。”
秉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莫二娃在回到桃园村后,马上求顺道返回辽南的刘老爷子把拍摄晨间纪录片的想法报到北京去,由于贺一已经是上头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所以刘老爷子在上报的时候干脆就说自己长期以来都有写作和编剧的爱好,这部宣传中国的《航程》就是他利用业余时间写成的。
那帮正在吃鱼头的领导一听说屡建奇功、忠心耿耿、礼别尊卑的刘老爷子竟然还有这特长爱好,马上让他把写好的剧本发给国家电视台的专业编剧看看。编剧们一看到那专业的笔法,全都说刘老爷子的才华不能鲁迅文学奖和茅盾文学奖真是可惜,本来是想“哄老同志开心一下”的领导们在听到这评价后,着实吓了一跳,马上命令,相关部门赶紧跟日本取得联系,让他们看看咱中国的老干部到底有多牛。
正处在蜜月期的日本非常希望国民了解中国、非常希望日本商人来这个刚刚开放的“处子地”寻找商机,政府肯定乐意。那边高度商业化的电视台一听这中国不但懂晨间剧,而且还要全额出资独创一个符合日本观众口味的“晨间纪录片”给各电视台免费放,各电视台就立刻决定先放十集二十级看看观众反应,如果收视率高的话,那就长期放下去。
咱国家的文化部门接到日本的官方回复,立刻命令各省、市电视台抽调精干人员成立好几个拍摄小组,按照“刘老爷子”的剧本分头拍摄,要他们务必把这件宣传国家形象的大事儿上升到政治高度,拍完的片子要统一送到他们省,由多才多艺的“刘老爷子”亲自把关进行后期审核制作,刘老爷子又仗着二女婿成了朝中的头号红人。
然而,贺一这位“狗头军师”给莫二娃带来的远不止这一部片子。
知人善用的莫二娃回到桃园村后,任命贺一兼任了《纵横》杂志社主编,擅长美术雕刻的付云霓则被任命为家具厂厂长。在北京被人一撸到底的两口子重新得到重用后,决心回报莫二娃的“知遇之恩”,他们以“我们又找到了新工作,要在远航酒店请客”为名,向他们的朋友发去了帖子。
短短五天时间内,二三百个全国知名作家、画家、演员、歌手、导演、主持都来到这个位于“蛮荒关外”的东北小渔村做客赴宴,东北地区还没见过这么多文化人呢。
酒桌上,贺一两口子将自己为何要跟随莫二娃的原因说给这些人听,莫二娃也是对这些人礼遇有加,说:桃园村现在被迫赚了很多不干净的钱,但俺却愿意把这些不干净的钱用到干净的地方,为咱国家的文化事业做点贡献。俺这个文盲别的忙帮不上你们,但你们以后要是出书、办画展、上节目、拍电影、灌磁带缺少资金的话,那你们就尽管来找俺要钱。
改革进行到八五年,文化人已经不缺钱了,但社会上崇拜暴发户的小老百姓却还是没有扭转改革前五年的观念,都瞧不起读书的,这帮人活得其实挺自卑的。
他们听完贺一两口子的讲述,再一看这莫二娃的身上还真有点“孟尝君”的气度、桃园村人又有渴求文化的态度,他们当场就来了咱正常人看不懂的书生意气,纷纷表态要辞去公职,“步贺先生后尘,追随桃园孟尝君,定居文化避风港”。
莫二娃大喜过望,把这些人照单全收,有用的就推荐到俱乐部成员企业委以重任,没用的就给个“高级顾问”的虚名扔到“企业文化部”养着。桃园村最缺乏的“文化底蕴”在一夜之间得到填补,东北三个省会城市加一起都无法在文化实力上与之相提并论,这使得远航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得到了又一次飞跃。
在这些豢养的“门客”中,对桃园村影响最深远的,就是那原《中华教育期刊》总编、当年与贺一一起写信反对取缔高考的狱友、大作家、著名教育家陈培生了。
1985年9月10日,新中国迎来第一个教师节。
正当全国各地都在用“给老师发十块钱慰问金”的办法应付差事时,桃园村却在一片连夜搭起的活动板房前举办隆重的祭孔仪式,莫二娃、桃园村全体乡亲和桃园俱乐部老板悉数出席,众人依照古礼对孔子画像三拜九叩。
礼成后,莫二娃郑重宣布:陈先生等一批教育家所主张、但却被更看重成绩的一线教育工作者视作“扯淡空谈”的素质教育理念将在桃园村实现,俺已经借用县长大印批准成立了旧金县桃园中学、旧金县桃园小学和旧金县桃园幼儿园,村委会给这些学校划出一片专门的地方,以后这里就是桃园村的教育基地了。陈先生将以“名誉校长”和“名誉院长”的头衔掌控教育基地的实权,自明日起,桃园村所有娃娃都要回村上学,在校舍完工前,孩子们暂时安置在这片活动板房区里。
以后,没有教学任务的幼儿园全天培养学生的兴趣爱好,有教学任务的小学和中学,上午由县教委派来的教师上国家规定的正课,下午由企业文化部的高级顾问们以“嘉宾”名义进入学校对学生进行特长爱好的培养。远航公司和桃园公司将设立专项资金,对教育基地进行长期赞助,各俱乐部成员企业老板、各单位员工如果愿意接受“素质教育”理念,不在乎孩子能不能上高中、上大学的话,都可以提前给孩子报名,校舍完工有足够招生能力后,学生将按照报名顺序入学。
八十年代的家长和现在家长最大的区别,就是那年代的爹妈不变态、不疯狂,对教育的态度比较理性,陈培生刚站到讲台上说完“素质教育”就是要忽略成绩、提升修养的话,台下排队报名的家长就排起了长队,说这话听着都觉得有道理,长期被同行骂成“只会用不切实际的空想来折腾一线老师”的陈培生激动地热泪盈眶。
第二天一大早,桃园村的家长们又跟往常送孩子去镇里上学时一样,抡着棒子、揪着耳朵将那群不爱读书的小兔崽子们“武装押解”到学校门口,进校门时孩子们哭成一片,场面好似参加葬礼,但当孩子们进校一小时后,那片板房区却传来一阵阵欢笑,家长们在外头乐得直拍巴掌,都说莫二娃花钱养这些文人真是太值了。
中午,莫二娃开车来到辽南市内的代表处,贺一正带着一帮人借用辽南电视台的设备对送来的片子进行后期制作,顺便拍摄辽南市区的部分,办公地临时放在这里。
进了他的办公室,莫二娃推推正趴在桌上的贺一,道:“贺师爷,睡着了?”
“没睡着!别跟我说话,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听人说话,我要安静!”
“这咋了?俺哪地方惹你了?”
贺一猛地一下抬起身子,情绪很是激动,拍着桌子道:“你那大舅哥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变得?是不是嘴成精变成他了?按照拍摄计划,摄制组在辽南船厂的拍摄只有三分钟,可今天记者就采访他了一句,你大舅哥就自己夺过话筒讲个没完,我们的摄像机没电了他还没停,今天的拍摄计划全给我打乱了!”
跟着莫二娃一起进屋的刘雅翻翻白眼,道:“你看你激动的,摄像机没电了算什么?他昨天跑去船厂子弟学校发表教师节演讲,上午九点开始,到下午五点半还没结束,小学、初中一共三千多个学生和老师全被他干睡了,站在学校门口等孩子的家长也睡了一片,要不是看门老大爷着急下班,惹恼了把电闸拉了,让他的麦克风没电,他最起码也得讲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