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她如何暴躁、焦虑,或公然与凌少桀走到对立面,或去做所有过激的举动都不能救出季长安,反而会把凌少桀逼到骑虎难下的地步,陷季长安于更危险的境地……她劝自己冷静,凌少桀能把东卫打理地井井有条,就必然不是一个用情绪来控制大局的莽夫,今天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当然也包括季长安与南塞巨狮的这场博斗,以季长安对东卫的价值,凌少桀不会傻到为了泄恨,就将他轻易处死……
凌少桀只是想看她失控、出丑,只是想羞辱他们罢了。
可明知凌少桀的用意,她仍觉得自己随时会失控,眼下情势容不得她平静以对,原来她跟季长安一样,在面对彼此的问题时,就再不知道什么是理智。
她坐下来,木然看着铁笼中与巨狮对峙的季长安,早已三魂不见了七魄,捏着汗湿的双手,呼吸急促。
“吃了他!吃了他!”观众席上传来一声声大喊,权贵们几乎一面倒地站在吃****的阵营,站在绝对的强势里,漠视着弱者的挣扎。
季长安身子一闪,躲过巨狮的一个扑杀,身子撞在铁笼上,发出刺耳的轰响。
章庭湮心都拎了起来,冷汗直冒,却又强迫自已冷静,而凌少桀仍然是一副平淡、胸有成竹的表情。
季长安逃过一劫,匆忙中视线看向了章庭湮这边,他一心求死,却不甘心就此死去,他唯一的求生欲,是想他能抱着那个女人……一起死。
四目交接,隔着国仇私恨,燎原般的火焰吞噬彼此。
权贵们的喊叫、咒骂他充耳不闻,身边所有东西都渐渐虚化,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章庭湮,甚至连巨狮的威胁他都抛之脑后……
“季长安,季长安……”
季长安自嘲一笑,她在喊他么?她凭什么还要对他关心,他们不是至死方休的死敌么!
狮吼声穿透耳膜,季长安再想躲闪时,只见面前一个巨大的黑影压来……
巨狮前爪分别按在他双肩,他感觉肩骨已碎,难以形容的剧痛传来,他眼前一阵发黑,深身上下再使不出一分力气,真到了死亡前一刻,他反倒不觉得有一分难过,落在敌国手里,沦为战争的筹码,他唯有一死,才能避免皇上和父亲受制于人。
死了,就不用再想那个欺骗他利用他,他此生不幸才会错爱的女人……
“救他……”章庭湮脸上失色,突觉得心间奇痛,本想在凌少桀的禁锢下冲出去,双腿却使不出力,就地软倒在座椅下,绝望地看着铁笼中生死一线的季长安。
凌少桀走下座椅,蹲在章庭湮身边,捏起她消瘦的脸,面无表情地道:“原来你如此爱他,你再嘴硬有什么样,一试,就都出来了。傻姑娘,你不知道斗兽场上的所有人与动物,都是受主人控制的么?本宫让季长安生他便生,让他死他就死。你本是个聪明人,你真相信本宫会杀季长安?”
章庭湮眼光涣散,只知自己泪流满面,脑际一片空白。
南塞巨狮扑倒季长安后并没有下手,在没收到主人命令前,巨狮不会擅自处死它的俘虏。
“张湮,你太让本宫失望了。”凌少桀起身,吩咐道:“今日斗兽结束,清场。”
声音一落,观众席上众人很快走下座位,排成数列向凌少桀行了一个跪礼,然后井然有序地离开斗兽场。
凌少桀站在章庭湮身边,他身形颀长健硕,将她整个掩在他的阴影之下。
驯兽师带走巨狮,观众席也一扫而空,偌大的斗兽场上,只见笼中一动不动的季长安,瘫在地上茫然无措的章庭湮,和长身而立峻容冷漠的凌少桀。
“等你见过季长安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本宫不想费心思去撬季长安的口。”凌少桀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季长安双肩被巨狮抓伤,鲜血透过破烂的衣裳,流遍他的前襟,与他死般的颓容互映,触目惊心。
章庭湮慢慢爬起,跌跌撞撞地向季长安走去。
走进铁笼,她含泪看着面如死灰的季长安。认识他那么久,她何曾见过他一脸脏污、像乞丐一般狼狈的模样?哪怕当初他受冤入狱,亦不见他眼中深邃的神采暗淡,他是那样一个骄傲与尊贵的男子,而如今,他活得狗都不如。
“长安,是我。”她蹲在他面前,心疼地轻轻唤道,抬起的手想去摸他的脸,却战战兢兢地停在空中,不停地瑟瑟发抖。
他冰冷的眼光挑起,浓浓恨意让这空气一霎凝固,一字一咬:“章、庭、湮。”
“是我。”
“你不是。”对她的恨深入骨髓,难以诉清的刻骨铭心!
“对不起,一切都不是我所希望的,但在你面前的我,永远都是我,除了我的身份,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是!”再大的疼痛都不会让季长安皱一下眉头,却在这个女人的三言两语下,季长安的心防趋于崩溃,“你只是东卫的一条狗,从一开始你进入京城……不,从江家在天裕国的存在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你们的局。我不耻东卫的卑鄙,但大不了战场上解决恩怨,可我对你的恨,就算你死,也不能让我释怀,章庭湮,我可以容忍伤害,但绝不姑息欺骗!”
“对不起……”她早已泣不成声,失措地像个迷失的孩子,“我知道你不再信我,不管我怎样解释,都不能抹去我骗你的事实,可是我有自己的不得以,对不起,我利用你了。”
“为了覆灭天裕,你们把楚唯推到皇上身边,在天裕国心口上安了一把刀!不管怎么说,做为东卫奸细你成功了,你不仅得到朝廷信任,还埋下了那么好的后手……”季长安深知楚唯和江家对天裕国的威胁,楚唯在皇上身边已有些时日,他不确定楚唯会在何时对皇上动手,兴许就在两国开战的最紧要关头,给天裕国一个措手不及……
“楚唯也是个可怜人,他无牵无挂,如果能得到皇上信任,他可能会投诚……”
“他在江家,你的假灵前伏击我,他杀了小四小五!”季长安盯住她惊愕的眼神,“你说他无牵无挂,会投诚?”
章庭湮只知季长安是因为轻信她“死亡”的消息而进入江家势力,接着才遭到伏击,可她真没想过,伏击季长安的人竟然是楚唯。她深知楚唯对江家与东卫的拒绝,临入皇宫前,楚唯答应她不会伤害岑湛季季长安,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所以在章庭湮以为,东卫与江家对他而言都无意义,他完全可以有一个新的起点。她深信着这个人,为什么他还要对季长安下手,伤她最重要的男子?
是因为……
“章庭湮,如果你对天裕还有一丝不忍,”季长安撑着撕裂般剧痛的肩膀慢慢坐起,凑近她耳侧,低低地道:“想办法送信给皇上,提醒他。”
如果可以提醒,她绝不会让季长安走到今天这地步!
她忍下哽咽,别无选择地摇头:“不可以。”
“是么?”他轻声呢喃。
突然他合身扑向章庭湮,将她压在身下!带血的双手卡在她的颈项,指掌间不带半分怜惜,双眼血似的红:“你知道天裕国太多机密,你是天裕国的罪人,你欺骗了我……章庭湮,我们相爱一场,我一度愿为你去死,不知你可愿意,陪我一同去死呢?”
她泪如雨下,眼前的他模糊地再也看不清。
早知会有这一天了,他们是站在楚河汉界的两类人,偏偏他爱上她,她也爱上他。
心里一阵阵发疼,她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不怕死,虽然心很疼,但若终要一死,她愿意死在他的手上,做不成他喜欢的人,那便做他手下的亡魂,也好过相识相爱这么久,临走却没与他有任何的关联。
可现在她不能死,埋伏在四周的暗卫不会让季长安如愿……
她扣住季长安卡在她脖间的手,用力将拇指穿过他的虎口,忍着快要窒息的虚弱,忍着痛哭和颤抖,将季长安的手狠狠掰开,她是有分寸的,季长安本就受了伤,她只需要有五成力,就足以将他制服。
季长安从她身上倒了下去,所有力量转瞬间全部卸去,烂泥一般倒在铁笼里。
“咳……咳,”章庭湮重重咳嗽,快速地唤着气,再看倒在一侧的季长安时,她眼中微弱的光芒忽添惊诧。
“这是……”她惊疑地上前去,见季长安眉心有一块指甲大的紫团,他脸上脏,不注意就会把这团紫色忽略,但紫团明显和伤痕或脏污有区别,她认得这东西,这是中毒后的迹象,他身上的毒是逍遥散!
相传逍遥散无解,当年她被人用逍遥散暗害,江铮遍寻名医和用毒高手,都没能把剧毒从她体内清除,后来才求助于东卫皇室,用罕世奇珍冰魄为她压制毒性。
冰魄的作用也只是压制罢了,两者共存,她才能相安无事。
可季长安,他又能怎么办?
他的东卫一行,一定是必死之局么!
“长安,”她六神无主地拖起季长安,着急地低喃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长安,不要放弃求生欲望好么,你死了,谁来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