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他需要三百三十三名少女心头血,离他的目标还早,朕不能再让惨案发生,季长安,章庭湮跟朕说了个法子,你不妨一试,若真不行,只有朕亲自动手,走最后一条路了。”岑湛目光亮而深邃,眉宇肃重,帝王气息尽显。
季长安看向章庭湮,章庭湮却避开了他的眼光。
“过来,”岑湛声调略低,仿佛不愿同她说话,“今天的话,再跟长安复述一遍。”
“是。”章庭湮应声上前,谦卑地垂下头,未直视他们任何一人。“国师一事,大人刻不容缓。”一说到正事,她眉飞色舞侃侃而谈:“国师之所以敢造下如此重的杀孽,全仗着太后撑腰,可在这件事中,摄政王的立场却很奇怪,他似乎只针对以季大人为首的天子党,将对付国师的重任全压在了季大人身上。国师这个祸国殃民的存在,很明显对摄政王是有益的,他一可以借口办事不利,大肆追究季大人,同时纵容国师,对太后与皇上的名誉更是有损,所以摄政王对此事,根本不会插手帮忙。无奈太后宠信国师太甚,想除掉国师,只有先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
“关于摄政王这点说的很对。”季长安说道:“太后与摄政王双双摄政,共益也是互敌。摄政王趋利避害,确实至今都未有对抗国师的举动。现在皇上的对手是生母,此事办得轻了不奏效,过重,难免会伤母子感情,让摄政王得了大利。”
章庭湮眉敛目沉,“皇上母子自然不宜公开翻脸,是大人那句话,黑锅得国师一人背着,但太后太信任国师,你不妨跟紧一些,留意他背后的小动作,我才不信他底子干净。”
“这点还要你提醒?”季长安瞪她一眼,瞪完又情不自禁弯了嘴角:“我早前派了人,调查国师背景,很快会有收获,这场本朝最大的骗局,维持不了多久。”
“若这些都不成……”
季长安凄凉地接下话来:“我暴尸荒野。”
“皇上不是说他亲自动手么?”章庭湮说完,两人一同向岑湛看去。
怪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让堂堂一国之君毫无存在感,已经无聊地睡着了。季长安望望章庭湮左脸颊上的伤痛,落寞地叹了一声,揽揽她肩头背开岑湛龙榻,轻声问道:“撑得住么?”
“没事。”章庭湮一笑尔尔,撑不住又能怎样。
“没事就好。”季长安松了口气,“你暂时走不了,放机灵点儿,在宫中多注意着些,只要能保命,怎样都行。”
章庭湮忽一抬眼,踌躇问道:“小唯找到了么?”
季长安眼色一暗。章庭湮心头一沉。
他犹豫再三,才缓缓开口:“找到了,在国师手里,不过暂时没事。”
没有季长安想象中她得知这消息时的激愤,相反她很冷静,冷静到近乎漠视,她肃然而笑,“我又多了一个搞死国师的理由。大人可知他抓了小唯,目的何在?”
“我暗探费了不少工夫才打探到,目前彼此并未戳破,尚不可知。”季长安不想她在这处处杀机、步步为营的深宫,还要为弟弟的事担惊受怕,便安慰道:“我会时刻注意那边动向,国师的目标是你,不会对他下杀手。其实这个消息并不坏,却也够糟糕。”
他蹙眉而望,她睿智回答:“因为小唯在他手上,她随时能用小唯引我上勾,所以至少身在宫中的我,不会再受他迫害,就算太后不置我于死地,他都不会对我下手。糟糕的是,他兴许会利用小唯,胁迫我做事。”
季长安拍拍她肩头,换来她一个恳切的目光。
她会守住底线,也深知自己在宫中的一举一动,牵连着远着海南的养父一家,国师手中的小唯,小唯的生母一家,以及,保下她并予以她信任的,季长安一家。
因为腰伤,岑湛未上朝。
辰时左右,华太后下朝后马不停蹄赶来元星宫。
见岑湛的伤并不严重,经过几个时辰的休养,已经可以走动起坐,听太医说最多两日,疼痛感便会消失,华太后才放下心来。
出奇的是华太后对于岑湛这事,并未责怪宫中任何一人,却在临走时,眼底浮过一道凛冽杀机。
看在岑湛收留华贵妃在元星宫的份上,看在某人的价值未被榨干之前,她且忍下,元星宫紧如绷紧的弦,这种气氛直到华太后走后,才慢慢缓了过来。
其间显仪夫人也进宫看望,在元星宫慰问了几句,为不打搅岑湛休息,在宫女的带领下,去御花园赏花去了。
章庭湮再回寝殿,见岑湛斜躺在矮榻,身后垫着锦被,托住他受伤的腰,他凤目幽邃,顾盼流转,像无底深渊。
他勾唇而笑,徐徐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一只手指粗短的碧色半透明琉璃瓶,瓶上有红绳穿起,他勾在食指上,打了一个转。
章庭湮默默一叹。他不会不知道,现在玩儿在他手指上的,是一条人的命,她的命。
季长安把同生蛊的另一只送给了岑湛,即使章庭湮脱离他把控,他都随时能要了她的命,更何况现在的章庭湮,还能逃出谁的把控?
章庭湮走近岑湛,沏了杯茶,双手递向他,眼线一弯,笑意嫣然:“皇上,喝茶。”
岑湛眼光略低,从茶面上浮去,再回到她含笑的眼中,这双眼,此刻明丽澄澈,毫不见昨夜的一丝彷徨,竟仿佛自生了几分傲睨之气。
他未接那茶,音调清冷入髓:“你知道这是什么?”
“民女的命,皇上只须在瓶口按下机关,里面的活物,会立即变成死物。”她镇静自若,“季大人不放心,于是封了民女武功,喂食民女同生蛊,搏大家一个安心。他太高看民女了。”
岑湛的手指搁在瓶口,眼睛一瞬不错地盯着章庭湮,作势按下,没见她眼神起伏,他似乎还很遗憾。
却是释然一笑:“别怕,只要你守着本份,朕就不会亏待你。”
有这一句,章庭湮在岑湛这儿,命基本是保下了。章庭湮暗暗松口气,依言应道:“民女先谢过皇上信任,皇上身为一国之主,治下无数,却愿相信一个认识不久的外人,可见皇上您身在宫中的艰难。能得皇上信任,是民女之幸,皇上为大局忍辱负重,必成千古明帝。”
岑湛听后,眼中透出一抹苦涩,“朕离明帝,还很早,很早……”他的自言自语,像落叶在风中的轻声低咽,他看着她的眼睛,长眉蹙起:“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丫头,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相比的,你应该在更广袤的天地,尽你之力,当个丫头太委屈了。朕很想你有一天,在朕面前,不再是以民女自居,这样的自称,是对你的侮辱。”
章庭湮垂首,“民女受宠若惊,谢皇上抬举。”
“行了,这瓶子朕自会好好保存,像对待自己的眼睛,说起来,不过是让太后心安罢了,”岑湛收了琉璃瓶,果真待它如待双眼,收得小心翼翼,“你折腾了一夜,先回去休息,有事朕会派人通知你。”
“是。”章庭湮福身告退。
岑湛望着章庭湮离去的背影,忽而没有预兆地,眼前一闪,她的背影瞬时分化为二,他甩甩头,眼前又是一阵眩目。
自昨天起,这种晕眩感时不时光顾,岑湛自幼也学些武功防身健体,体质尚佳,除非生病严重才会伴有头晕症状,无端的昏沉晕眩从未有过。
他再晃晃重影的视线,等到看清景物时,章庭湮已走出了寝殿大门。
章庭湮抱怀走在寝殿廊下,一路神游物外,但她很清楚,眼前有一件事急须她去操心,睡觉,希望一觉睡醒,季长安能给她带来好消息,兴许情况会不用这么糟糕。
回到下人房,章庭湮带着这种妄想很快入睡。
梦中是阳光明媚的海南,海面上起了风,一艘偌大的商船上,养父神态昂扬地立在甲板上,小小的她站在养父身后,天真地仰头说道:“为什么会有风,海水一直打浪,那些出海打渔的伯伯们很危险。”
“因为有风,大海才更精彩。”养父没有回头,声音在风中有些零碎,“人的一辈子就像大海一样起伏不定,有风平浪静日,也有波澜壮阔时,庭湮,父亲相信你的人生,一定比大海更精彩,”他声色笃定:“无论是幸运,还是磨难……”
不知睡了多久,梦中听见“砰!”一声巨响,章庭湮弹坐起身,就见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破门而入,虎狼般扑来,不由分说将她给绑了。
“为什么!”她惊问。
话刚出口,侍卫群中的丁嬷嬷抽冷子扇了她一耳光,狰狞道:“你还装!带入内狱,严加审问!”
章庭湮叫丁嬷嬷的一掌打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押入内狱的一路,也没有一人告诉她所获何罪。
内狱是皇宫大狱,专门负责关押嫌犯,审理宫中案件,皇宫本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卑贱的奴才在死亡,常常会因为一人获罪,使多人受到株连,内狱中的冤假错案更是车载斗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