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靖寰手掌一挥,示意跪在殿中自打嘴巴的蓝儿停手。
真吵。
“章庭湮,”她一字一顿,语气中不无威胁,“别以为有太后皇上给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无忌惮,时刻记住你是谁,而站在你对面的人,又都是谁。”
“是。”章庭湮含笑应了,“不过草民有一点很不明白,草民的确在皇上面前说起过摄政王老人家,草民说他老人家是个经天纬地的治世之才,可草民跟皇上说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奴才。所以公主如果非说草民妄议了王爷老人家,那草民就不知道议论摄政王的事,是怎么传到公主耳中的了。”
江铮听她话中颇失当,忙碰碰她手臂,不准她再和岑靖寰计较。
章庭湮可没拐弯抹角,她就是在说皇上与太后身边有摄政王的人。
“公主恕罪,小女年纪小不懂事……”
“老爹您别这样,我又没跟公主说什么,您知道我的,我一向挺懂事的。”章庭湮摊摊手,表情巨无辜。
“江老多虑了,”岑靖寰笑道:“方才本公主只是随意说说,提醒她今后为人懂些分寸的罢了。”她脸上阴晴莫定,这时候叫她说什么?非说章庭湮私议摄政王,曾放出“扼皇叔夺皇权”这样以下犯上的话?岂非是承认了太后或皇上身边有摄政王眼线?
江铮见气氛有所缓解,才敢出一口长气,心脏着实叫憋坏了。
“可见是本公主想多了,”岑靖寰的脸部恢复自然,一副体民的和蔼可亲样儿,“江家在海南是大户人家,江老因为爱护妻子,哪怕妻子多年无所出也不愿纳一房妾室,亲子零丁,却善济天下,育九子一女,个个视如己出。江家家教颇严,本公主犹记得三年前,江老因为大儿子看中了有夫之妇,生生打断儿子的腿,驱往茅屋一住至今。单是这一点,本公主就不必担心章姑娘会失礼数了。”
一段侃侃而谈,聊的是江家琐事,做出亲民爱民的模样来。
却让聆听的人无法再以平常心面对。岑靖寰身为公主,竟对江家了如指掌,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用江家做筹码,警示章庭湮最好知道自己是谁,否则她不介意亲自提醒章庭湮,她章庭湮是个谁。
可公主为什么要急着给她警告?
以她的草民身份,凭什么能受到堂堂公主的格外“眷顾”?这跟岑湛今日在客栈里说的话有关?跟她协助季长安找出刺杀国师的幕后黑手有关?一切都会在明日揭晓么?
公主府一出下马威草草收场,潦草到章庭湮走出公主府,还觉得刚才她好像去逛了一趟菜市场,只是没买菜。
是没买菜,但有免费干果。
“砰!”江铮一记爆栗子敲在她脑袋上。
章庭湮转头看江铮时,江铮已收回他施虐的手,端正地负在身后,昂首迈步走在九宝大街上。
两人身后跟着闷头走路的楚唯。
“说你什么好,跟公主叫板什么,你没听过民不与官争的话么,何况是她这个殊荣加身的公主?”江铮开启奶妈模式,“你偷偷来京就算了,掺合到国事中也算了,当我江家养了个好女儿,可你怎么不知收敛些,你嚼皇室的舌根就算了,怎么在公主面前不知说几句好听话?”
“我把用来奉承老爹的话都说了,是公主有意找我茬。”
“对了,你说公主好端端的为何要找你茬?”
章庭湮摸摸没毛的下巴,一脸深思,“是因为我动了她的利益,还是动了她的……”动了她的男人这话半途收了回去,她可不想头上再多一个包。
九宝街是达官显贵们的专属地,附近街道多有官兵巡守,平民百姓一般不会过来,因此显得较为冷清。
江铮数落完章庭湮,话峰一转问道:“楚唯的母亲,现在是什么情况。”
一直委身随后的楚唯得话,加快步子上前回话:“回父亲,家母已经去了。孩儿这次执意上京连累了姐姐,不敢求父亲宽恕,父亲罚孩儿吧。”
江铮眼帘掀起,在左侧的楚唯身上一扫而过。
“楚唯你又没错,不必自责。”章庭湮捏捏江铮肩膀,“我还指望你孝顺老爹,如果你连生母的生死都不挂在心上,又怎么会真心实意服侍养父?生母抛弃你有错,但若无视生母生死你同样有错,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埋怨曾辛苦给你生命的母亲?老爹是大仁大义的君子,怎会连这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他有一个明事理的优秀养子,赏你都来不及,又怎会罚你?你休要卖乖,陷老爹于不义。”她认真地瞧着江铮侧脸:“是吧老爹?”
江铮被她的话两头堵死,最后一口活气在对上她笑意盈盈的脸时瞬间死棋,狠狠捏了一下她鼻头:“就你脸大。”
“那看在女儿这么大脸的份上,晚上请吃饭怎样?”
“行,我跟楚唯吃,你站一边看着。”
“啊?我不是亲生的啊?”
“你本来就不是亲生的。”
“吁——”一辆红顶马车在路经他们三人身侧时减速,保持与他们步行一样的缓速,并肩而行。
车上人揭开方格窗帘,神色悠然地看着几人:“本公子低估你了,本以为公主有心给你个下马威,会逼得你焦头烂额,没想你这么快就出府了。倒是,很令本公子失望呢。”
章庭湮看都不必,就知道是季腹黑驾到,除了他,京城中再没人会有这种恶趣味,她曼妙无双的身材他不看,偏就喜欢看她倒霉。
“不知这位是……”江铮疑目看向车上的男子。
楚唯回答:“他是安乐侯世子,刑部左侍郎季大人。”
江铮听后当下作揖行礼,一脸惶恐状:“原来是季大人,久仰大名,失礼失礼。”
商人有一个套路,天南地北见谁谁自来熟。
季长安极有涵养地抱拳回礼:“江老客气,在下久闻江老大名,今日得见,是在下之幸。”
“不敢承大人如此客气,草民有罪……”
别管他们熟不熟,客套话谁都爱听,三两句场面话后,季长安在江铮那儿挣了不少好感。江铮留意季长安在与他说话时,眼神总会时不时在章庭湮身上瞄,余光中透着另一种心思,江铮平时擅长察颜观色,明白季长安可能有话要跟她说,就识趣地向季长安揖礼告退,和楚唯一起先回了客栈。
目送江铮楚唯走远,章庭湮也迈开步子。
马车同时缓慢行驶。
“上车,本官有话跟你说。”季长安立马端起了官架子,不同于一些耀武扬威的老爷,他即便摆谱儿,也摆得相当俊雅脱俗。
章庭湮斜眼瞧去,“不了,大人有话快讲,本姑娘很忙。”
季长安隐下一笑,放下车窗帘子,悠闲地依在车壁上,“你是不是在生本官气?”
马车外的女子话语讽刺:“草民哪敢生大人气,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是不是本官没告诉你刘可口供,觉得你不被本官信任了?”
章庭湮冷哼一声:“草民知道自己身份,您不信任也是对的。”
“可否先上车再说?”
“草民不会再上您车的。”
“草民不是那种没骨气的人,”十个数的时间后,章庭湮恹恹地坐在季长安对面,看着季长安俊逸却令她很想揍上一拳的脸说道:“您别总拿官威压人,草民是有脾气的。”
“其实本官倒想除去那身官袍,用本身优势来压你。”季长安笑得别有意味,“本官即使非官也非世子,你同样得听我的,你信么?”
不公平,他是男的,身材比她魁梧武功比她强。章庭湮暗暗瞪他,“有话就说,草民与父亲相聚的时间很宝贵。”
季长安轻轻耸眉:女人家都是小气鬼。
“关于刘可的事,我之所以瞒你,也有不得不为的苦衷,你是个机灵人,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季长安语速平缓,不失柔和,“你大抵是了解我的,只是自身高傲有点接受不了,前一刻我们还好生生合作,后一刻我就蹬开了你,好像我并不信任你,并且有揽功的嫌疑。”
“现在呢?算是对草民开诚布公?”
“别一口一个草民,我担待不起。”季长安这句话中有话,但没有说透,“你不认为皇上今天去客栈看你,以及靖寰公主请你去府上作客,都有些突然以及突兀么?”
“跟明天有关?”章庭湮细细一想问道。
季长安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如讥似讽,“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头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棋盘。”
章庭湮顺着他的话往马车顶上一看:“大人,草民只见头顶上有一方小小车盖。”她笑笑补充:“但足以将我们遮得不见天日。”
“刘可的口供,与其他调查资料还未公开,刑部只是控制了嫌犯,今天才动手抓捕曹贵。”季长安的手摩挲着腰间的鸡血石玉,模样挺是自若,“我让你避开结果,是因为连我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么走,不仅你,甚至于陈尚书也未从我手中得到口供。”
“所以刘可的口供,并未指向我们最初怀疑的摄政王,是另有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