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罗家的院子里有好几个伤患,但这并不影响人们热热闹闹地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满院子吃吃喝喝的人,可都是为了罗柱子的事出过几分力的。
别看单论某一个人确实没啥,但架不住人多势众,大家拧成一股绳,舆论一面倒!而且,这许多街坊邻里,早早就出来看热闹的人不少,却没一个提前去给荣娘子通风报信儿的,这就足够了。
胡屠户顶着头上的大包,张着蒲扇般的大手,笑得敞亮。他不断地招呼着大家:“吃好、喝好!千万别见外啊!”杀了他准备过年的一头大肥猪呢!
他转着圈儿地拱手作揖,“俺胡屠户借了小皎少爷送的雅号,叫个胡一刀,今个儿我胡一刀谢谢大伙,为小柱子这没娘的孩子做主了!”
末了又朝着衙门的方向拱手道:“谢谢县太爷心地明亮,给咱们百姓伸张正义!多谢衙门里的各位大人,兄弟,你们都是我胡一刀的恩人。”
说完,他又专程来到皎琮几个人的桌子前,深深一拜,眼泪都下来了,“在座的各位都是看着小柱子长大的。大恩不言谢,胡某敬各位一杯。
往后有胡某效力的地方,尽管招呼咱!就是胡某老糊涂了,还有我这大儿子顶着。”说着,他扯过跟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一起给大家敬酒。
徐捕头和皎琮等人连忙起身相扶。虽然身份上略有些高低,但胡一刀年纪摆在那儿,算是他们父辈的人了,可不好生受了人家的礼。当心折了寿。
出了大力的孩子们也被谢过。他们没有酒,直接上一大盆酸菜炖五花肉和血肠。吃得孩子们满嘴流油,连“不用谢”都没空闲说了,直接摆手代替!
嘴忙啊!
不过小柱子就惨了,后娘在的时候不给吃,全靠小伙伴们偷渡点吃食勉强填肚子;如今没后娘了,大夫却说他饿得狠了,不能吃油腻的,只能清淡地养些日子。于是,他闻着肉香,咽着口水,这日子简直没法熬了……
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小柱子以为是他姥姥进来了,便哼了哼,把脸扭向里面。小孩子就是这样,谁宠他就跟谁有脾气,在后娘跟前他哪敢?
不过,一股浓郁的酸香气悠悠地飘过来,小柱子不由吸了吸鼻子,恩?香气好像更近了。
他忽地转过头来。
“哈哈,你终于肯转过来啦。”几个小伙伴一股脑地趴到炕沿上,争相笑闹着跟他说话。
小柱子也弯着眼睛笑了,弱弱地道:“你们藏了什么好吃的?”
“哈哈,你猜猜,猜中了就给你吃!”这帮熊孩子就不是来探病的,简直是来折磨病人的。
小柱子果然又吸了吸鼻子,笑了,“酸菜炖肉、血肠、拆骨肉。”这些孩子里要说谁吃杀猪菜最多,还是得算小柱子。
胡屠户天天杀猪,除了自己铺子里卖的,还给别人家杀,不但拿工钱,一般还得给些肠啦、蹄子啦、肝啦之类的零散的小物件。胡屠户是个讲究的,别人给的这些东西从来不卖,都是自己家吃。最简单的就是炖一锅杀猪菜。
所以说,如果不是小柱子他娘爱作,小柱子算是很有福气的孩子了。
“难怪雪儿姐姐说,越饿的人鼻子越灵,还真是。”几个孩子闪开身,皎月、雪儿和槐花各自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小碗,香气飘飘的。
小柱子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弯着眼睛,抿嘴儿乐了。
“给,你可不能多吃。先喝点儿汤!”皎月小心地把小汤碗放在炕沿儿上,往袖子里摸出个手帕包,从里头抽出个勺子来。
小柱子早馋得不行了,使劲儿侧了身子过来够勺子。不过扯疼了腰背上的伤,他又哼哼着躺了回去。
槐花最心软了,她拿了勺子慢慢喂小柱子。她在家要照看弟弟妹妹,这些事做惯了,倒是很有耐心。
“要肉!”小柱子喝了几口汤就急得不行。
“先吃血肠吧,五花肉有点肥,你吃腻了就再也不能吃肉了。”皎月阻止了槐花,让她喂血肠。等肚子有了底儿再吃点肉解馋。
孩子们在屋里偷渡杀猪菜,自以为做得很神秘了,其实桌子上一下少了好些个孩子,哪能没人注意啊!
“算啦,他们那小手,也拿不了多少东西。”胡屠户朝胡老太太摆摆手,让孩子们去吧。素了这么些日子了,吃几口就吃几口呗。
反正在他看来,不管啥病啥伤,能吃肉才好得快。光和稀粥要是能养好身子,打死他都不信!
就在这天傍晚,皎家来了一对儿风尘仆仆的老仆人。
皎琮的解释是:既打算去皎家村常住,李把头两口子得带着,不然连做饭、看宅子的人都没有。早前些时候,他给在州府的大哥皎琤去了信,要一对老仆来照看宅子。
他们这里离云雾山最近,损失最重。家里的下人也是死的死,伤的伤,没剩下几个顶用的。连李把头夫妻也是从外头找的长活,并不是买来的。
这对老夫妻是世仆,不用皎琮多交待就知道该怎么做事,既如此,皎琮一行也该往山里去了。
皎琮带着下人忙忙碌碌地安排车马,一遍遍检查要带的东西,而皎月和皎澈则最后一遍查看自己的箱笼:
“这两箱是咱们的衣裳鞋袜,这几箱子是枕头被褥,这些是笔墨纸砚、瓷器用具,这个里头是梳妆匣子和盥洗用具,恩……还有这个,是茶叶点心还有药……”林林种种,装了三辆马车!
临出发前一天晚上,皎琮坐在炕上发呆。
他修长的手指抚着茶碗,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偶尔扇动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皎月和弟弟悄悄看了对方一眼,皎澈便歪着脑袋,从下往上偷看他爹。
“咳!”皎琮被他一扰倒是笑了,“这是做什么?”
“我看爹爹的眼睛!”皎澈猴过去抱住他爹的胳膊,软乎乎的小身子腻进他爹怀里,扬着头小心地问道:“爹爹有心事么?”
皎琮扭了扭儿子的小鼻子,却对女儿道:“一会儿你取五吊钱出来,支给杨婆婆。咱们不在的时候,万一有个什么,也好应应急。”
“嗯!”皎月立刻开了钱箱子,数了钱出来,又寻了账本登帐,她用的也是螺子黛削的笔,随时拿起来就能写,不用现磨墨的。
皎月写着账本,却瞄了他爹一眼,犹豫着的道:“爹爹是为罗叔叔吗?”
皎琮抬头看了女儿一眼,没说话,却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
那就是默认了。
皎月这几天也看出来了,徐捕头和她爹几个人对罗叔叔不如从前那么……自然了。她不知道爹
爹是否真的打算跟罗叔叔绝交,但她感觉得出来,到底是不如从前了。
为此,这几个好友其实也挺难过的。毕竟他们当初也像她和小豆子等人一样,是从奶娃娃起就一起长大的。唉,要是让她跟雪儿和槐花断交,她想想都接受不了,别说爹爹他们这么多年了。
“兴许罗叔叔能改好呢!”皎月试着安慰她爹。
皎琮苦笑了一下,要是能改好,他们几个就不用喝好几顿闷酒了。他们都是经过事儿的人,什么能改,什么不能改心里有数。不是他们嫌弃朋友,实在是这人眼瞅着就是鬼迷心窍的节奏!
衙门里审了荣娘才知道,罗涛可不是完全不知情。荣娘敢这么做,也是一点点试探着罗涛的底线来的。有两次他撸起了小柱子的袖子,已经露出来一些伤痕,而且,胳膊挨了打,肿起来也是一条胳膊,只不过上下程度不同而已,完全看得出来。
罗涛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皎月姐弟嘴巴都能吞下个鸡蛋了,这真的让她们有些不能接受!在她们的幻想中,一定是罗叔叔被蒙蔽了的……
现实真实太残酷了!
皎琮叹息一声,陈主簿说的有道理,今天罗涛能因了一个荣娘迷了眼,对亲儿子都视而不见,指不定哪天为了别的也照样蒙了心,连朋友也能不要。与其将来决裂,不如趁现在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话说得容易,做起来难!难!难!
他还好说,这一去说不定赶过年才能回来,连祭祖都正好在先祖祠那边了,倒是难为其他几个朋友了。
皎琮叹了口气,他也有决定不了的时候。
皎月帮不上忙,只好叫来杨婆婆,看着她按了手印儿,捧着一堆钱乐呵呵地走了。
皎月目送杨婆婆走出去,目光又落到正花荫浓密的紫藤花树上,想起即将分别的小伙伴们,也是心生不舍。大家一起玩乐,虽说也有生气的时候,可过些日子总是和好如初了。
哎呀,她想到了!
“要不,先跟罗叔叔生几天气?”她们小孩子就这样啊,如果谁做了讨厌的事,大家就冷他(她)一段日子,什么时候那人主动道歉了,再决定是不是和好。
皎琮眼前一亮,丢开手里的茶碗,两手一夹,把女儿高高举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月儿真聪明!你可给爹爹解了困局了!”
皎月可有很久没被爹爹如此亲昵地对待过了,小脸儿都涨红了,“爹爹~”小姑娘的声音都嗲了起来。
皎澈拍着手咯咯笑,姐姐胆子真小,脸都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