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没了动作,他的眼睛赤红一片,全然是丢掉了曾经的仙风道骨,就留下了现在丝毫不遮掩的执着和几乎入魔的气息。
蓁蓁只管盯着他笑。
狐妖无论是妖精还是仙人都是一样的聪慧机灵,他们肆意妖娆却也懂得保护自己,现在的蓁蓁之所以可以无所畏惧的站在沈清的面前便是她的内心清楚自己有所依仗,依仗便是这个人绝对不会丢掉千年的执著。
女帝的下落,蓁蓁知道得清楚分明,偏偏这人修成了半仙之体却依然是个睁眼瞎子,可怜可笑。
而在他们互相对峙之时,一旁被沈清画出来的结界微微晃动,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现在最大的危机都是对方,故而注意力全然投注了进去,竟是没有发觉有个凡人步履蹒跚的跑到了前殿,竟然是直接从旁门闯了进来。
释空被会飞的纸鹤以及外面惊人的响动弄得骇了一跳,跑出来想要查看情况,终究是个善心的孩子,想着不能光是自己跑也要带上收留了他的沈清一道离开,便是来了沈清习惯于打坐的大殿之中准备提醒一下那位好看的道长。但是刚刚进门,释空就被里面乱飞的真气红光吓楞在了当场。
沈清并没有收起来自己的飞剑,那柄飞剑的脾气和沈清是一模一样,都说物似主人型,已经有了灵识的飞剑在结界内随意飞舞,好似随时随刻都在等待着机会把蓁蓁的八条尾巴一条条的砍下来,偏偏沈清现在拿蓁蓁无可奈何,故而飞剑只是飞舞着身子,却不敢轻举妄动。蓁蓁则是随意的将手指向上伸去,五根指尖均是鲜艳的豆蔻红色,她随意的挥舞手臂时都能带出道道鲜红色的痕迹,好似划破了空气一般犀利。
释空愣在了当场,纵然清凉山上有一个世间难寻的得道高僧坐镇,种种异象也是偶尔发生,但是这般近乎于争斗一般的激烈场面却是头回见到的。
但就在那两人注意之前,释空就感觉到胳膊一疼,而后居然是被一只手臂直接拉拽住了肩膀,狠狠地拽了过去。释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他站稳了抬起头就看到了一张俏丽妩媚的容颜。
“女施主?”释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后了两步,却被穆鸢重新扯了回去。
此刻穆鸢的眼睛已经是墨黑一片,她没有抬起眼帘,而是用纤长浓密的睫毛遮挡住了双目,声音依旧甜美轻轻:“释空小师傅,你就在这里老实呆着,若是出去难免误伤。”
释空抬眼看了看,就瞧见自己被挡在了一扇屏风后头,而屏风上被贴上了一张黄符,自有结界将他们隔绝开来。而因为屏风甚小,两个人毕竟是目标大了些,穆鸢索性直接拉住了释空的手臂放在自己的脑袋两边,后背靠着他的心口,贴的极近。
释空根本没在意自己到底为何会被穆鸢从起码数仗开外、寻常人的手臂根本抓不到的地方被拎了过来,鼻尖是女人身上的馨香,释空哪里还能想到别的地方,全身心投入在了和穆鸢在狭小的空间里尽可能地拉开距离但是身体却好像不受控制的定住了不动上。
温香软玉又是心上之人,释空咬着牙齿闭上眼睛,心里默诵《心经》,但是到底是心乱了。
而此时的沈清终于动了,双目血红,面容带了一丝狰狞,可最终他依然收回了自己的飞剑,几乎把牙齿都咬出了血,声音低沉:“你若是可以说到做到,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蓁蓁似乎能预料到这般结果似的,带了一丝妩媚多情的笑容,殷红的指尖颜色慢慢变淡,那四散的气息也被蓁蓁尽数收敛了去,斜斜向上的眉眼瞧着面前的沈清,语调轻缓而又带着几分得意的娇气:“沈郎君,你的脾气还是和当初一样,没有善恶,没有是非,一切都是按着女君的喜好来的。”蓁蓁一面说这一面走近了沈清,再次伸出了手去轻轻地捏在了沈清的下巴上,微微用力,指尖几乎掐进了肉里头去,“女君曾经后宫美女美人无数,因为你尽散后宫,独留下了你一个。饶是我化为了倾世姿容,变幻了无数脾性,都不能让她动心分毫,沈郎君,那时候你不过是一届肉体凡胎,出了一张漂亮面孔什么都没有,到底是用什么拴住了女君的心思?”
沈清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着蓁蓁,并不挣扎,也丝毫不介意被掐出了血的皮肤,好似无知无觉一般。道长没有说话,那好似谪仙一般的面孔上带着浅浅的嘲弄和微不可查的愤怒,坚如寒冰。
蓁蓁却没有就这么放开他,而是接着把眼睛从男人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身上,微微扯起红唇,声音漠然:“女帝到底知不知道,你这幅漂亮皮肉的下面,到底是隐藏着一颗多么狠毒可怕的心。”
沈清这才伸手打开了蓁蓁的手,他脸上被蓁蓁掐出了血的伤口瞬间愈合,而沈清只管拿出了帕子擦掉了血,一双眼睛冷漠非常:“莫要把你的那些心思放在本座身上,狐狸,其心可诛。”
蓁蓁笑出了声,也拿出了帕子擦擦指尖,语调淡淡:“戊戌年三月,你用计将后宫之主雍长君的父亲落入大狱,最终让其父落入五毒虿盆被啃咬致死,还让雍长君满门被屠。”
“通敌卖国之人自然该死,雍长君时时刻刻想要对女君取而代之,他该死。”沈清声音平静,那张纤薄的嘴唇里吐出来的声音好似竹林间的清泉一般清冽悦耳,但那话却是毒蛇一般噬人心魄。
蓁蓁没有停歇,继续道:“戊亥年八月,你将右将军拓跋氏关于暴室,削掉皮肉曝尸荒野,此事莫非也是为了女君?”
沈清看了眼蓁蓁,神色淡淡:“私相授受,勾引女君身边侍女桑罗,该死。”
蓁蓁耸耸肩,好似接受了这个理由一般,来回溜达了一阵,才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着看向了沈清:“那我问你,凤鸣国师玄逸,才华横溢修道之日甚久,当初玄逸的修为哪怕和你现在相比也是不相上下,你却先用释魔珠引其入魔,后将他入魔的模样展露给女君知晓,让女君将他囚禁在铜雀台中,直到女君自刎于殿前,玄逸方才得以离开铜雀楼,不过那时候你已经是远去三清山,玄逸更是丢了道行要从头修炼起。怎么,沈郎君莫非也是忘掉了这一桩孽缘不成?”
这一次沈清没有说话,而是平静的看着蓁蓁,那张面孔上面重新凝结起了寒冰。
躲在屏风后面的穆鸢不自觉的捂住了嘴巴,她的指尖在颤抖,这是穆鸢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玄逸过去的事情,偏偏就这么一次就让人无比震惊和错愕。
对穆鸢而言,玄逸就是上天派来助他一臂之力的男人,他好像无所不知,近乎无所不能,而玄逸的法术地位甚高却愿意将自己的一抹灵识交托给穆鸢,这也让穆鸢可以把全部的信任交托给这个男人。即使知道了玄逸对自己有所隐瞒,穆鸢也依然选择了相信,便是因为女人信任着玄逸的感情,也相信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被男人所图。
但是现在听到蓁蓁的话却是让穆鸢大吃一惊。
玄逸曾是凤鸣国师,半仙之体,却被沈清用释魔珠引入了魔道从而被锁铜雀楼?
穆鸢是见过玄逸和沈清的相处的,两个人或许没有什么亲密举动,偶尔也会恶言相向,偏偏看上去都没有不死不休的意思。但若是蓁蓁说的是真的,玄逸当初真的被沈清陷害至此,那为何当初虽然入了魔道但是能力依然强横的玄逸不杀掉还是普通人的沈清?沈清又为何会在凤鸣倾颓的时候得以活命入山修道?而蓁蓁,又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的……
一桩桩的事情好似都是围绕在了一个点上,却又都是相互扯开来的,让穆鸢觉得头疼的厉害。
释空看到穆鸢面孔痛苦,便是伸出手去,用微凉的掌心附在了女人的额头。
小和尚念动了清心的佛咒,声音低沉而又缓慢,一字字的却是敲在心上一般,让穆鸢瞬间心思澄明。
她看向了释空,第一次,在这个小和尚面前露出了不带任何修饰的近乎纯真的笑容:“谢谢你,释空。”
释空的脸猛地红起来,别过头,一言不发。
而穆鸢却是轻轻地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粉色桃花,嘴唇微微抿起,到底是没有摁下去。
他不想让玄逸过来,似乎在内心深处,穆鸢在畏惧着一些事情,那些事情早就被掩埋,被遮盖,穆鸢并不想知道,她只是想要了解了因果然后过自己的快活日子罢了,多的,与她无关。
“玄逸对女帝,无情无爱,他追求的不过是天道,怎么着,坏心眼的沈郎君,天道也碍了你的眼不成?”蓁蓁却是执着的想要知道缘由,仗着如今沈清不会拿她如何,枕着就是要问个痛快。
沈清盯着她看了一眼,在蓁蓁以为这人要继续沉默的时候,沈清淡淡开口:“女君遣散后宫,你以为是为了谁?”
可不就是为了你么。
蓁蓁想要如此说,但是她马上声音顿住,愕然的看着沈清,沈清略带嘲讽的看了眼蓁蓁,而后那种嘲讽就好似转换成了对自己的嘲笑,眸子漆黑如墨,恍如所有星光都坠落一般的阴暗。
而在屏风后面的穆鸢却是直接踹倒了面前的屏风,推开了想要拉住她的释空,大步走了出去,盯着沈清死死地皱紧眉尖:“你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