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审查。”虎贲说。
“凭什么?”寻秋池问。
“凭你们对华东局的背叛。”
“放屁!”寻秋池叫起来,“我什么时候背叛过组织?没有比老子更革命的!”
潜渊摆手让她不要辩了,自证清白没有用,所谓“背叛”显然指的是上回两人不经同意就跑去见西南局局长的事。在旁人看来许多微不足道的行为,对于某些官僚来说就是实打实的背叛。
寻秋池特别生气:“什么鬼啊,居然说我们是叛徒,华东局内部在搞大清洗吗?你们想学斯大林?”
虎贲不愿意和她废话,转向潜渊:“怎么样七处长,跟我走一趟吗?我接到的任务就是如此,还请你多包涵。”
潜渊哪还有别的选择,叹口气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白鹭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清理了?”
虎贲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你关心那个废人干嘛?想当初你和他之间也有许多不愉快吧?”
潜渊说:“我们没有私怨,只在公事上有些龃龉。无论如何……”他望向虎贲等人的身后,顿时眼睛一亮。
虎贲还在等待他的下文,偷袭已不期而至。
几枚点燃了引信的烟雾弹被扔到人群中间,炸药炸开了弹壳体,内部的燃点极低的黄磷猛烈喷出,在空气中自燃,发生滚滚浓烟。这浓烟里夹杂着刺激性气体,令人睁不开眼睛,呼吸也十分困难,虎贲他们齐声惨叫,痛苦地捂住了脸。
寻秋池也呛咳起来,在视觉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她看见两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从烟雾中冲出,分别拽起了她和潜渊。那两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男穿僧袍女穿睡衣,全世界符合如上特征的只有法师和姚馥兰。
寻秋池没有提前注意到变故,吸入烟雾和气体较多,喉咙、鼻腔和眼睛周围都像着了火,几乎丧失了除听觉之外的所有感官。
潜渊事先屏住了呼吸,此时虽然也觉得难以忍受,但状况略微好一些。他将法师扔来的防毒面具匆忙套在头上,背起寻秋池拼命向前跑去。
站长被留在原地,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了,反正以他的珍稀程度,华东局的文怡不敢拿他怎样。站长有自己的组织。打个比方,委员会和站长组织的关系就像好莱坞和编剧协会,好莱坞对其又恨又爱又依赖,完全没有办法,编剧协会还是不是搞点儿小罢工。
“咳咳咳咳!”潜渊在面具里含混地叫道,“咳咳!你们……咳咳!烟雾弹用量太大了!你们扔的那些可以疏散好几百人!”
姚馥兰喊:“和尚扔的!”
法师辩解:“我、我没有实战经验啊,我不知道怎、怎样合适,手头有多少就扔多少了!”
姚馥兰此时才把手里的干粉灭火器甩开,说:“我还留着后招呢,看来用不着了!”
寻秋池趴在潜渊背上狂流生理性眼泪,以坚强的意志力嘶哑地吐槽:“我……要……脱……水……了……了……”
潜渊骂道:“知道就……咳咳,就别废话,你的鼻涕都快一尺长了!”
寻秋池将鼻涕和眼泪蹭在他的肩头,以示对其爱得深沉。
“这个方向是去哪儿?”潜渊问。
姚馥兰说:“去燕语的直升机!刚才我们就是从直升机上拿的烟雾弹和防毒面具!”
“你们在一旁观察多久了?”
姚馥兰说:“唉,别提了,通往方其住的那家医院的道路早就被华东局的人控制了,普通人的车能过,但我们的肯定不行,所以我们连三公里都没能走出就直接掉头回来了!”
法师说:“回来之后见你们都进了车站,我们也想,却没胆量。”
“没胆量的是我,不是他。”姚馥兰感激地看了法师一样,说,“车站都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所以只能怂怂地趴在外面等你们出来,然后就看见虎贲那畜生了!”
潜渊第一次由衷地赞叹:“还是怂好啊!”
如果法师和姚馥兰也耿直地跑进车站,那便真是全军覆没了。
“外面草丛里有许多蚊子。”法师指着自己满头包说,怂虽然好,还是有代价哒。
此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到直升机,赶紧加快脚步。四人相继爬上飞机,潜渊先将眼睛红肿不断流泪的寻秋池安顿好,这才坐上驾驶座,不算熟练但也有条不紊地启动引擎,将直升机拉升上天。
寻秋池还没恢复,她眼皮子肿得都快看不见了,眼泪像古早味歌词里唱的那样“流成了小河”,唯一缓解的只是咳嗽症状。寻姑娘乃金刚葫芦娃,她都如此,底下的虎贲想必更不好受。潜渊的心由此安定了一些,觉得虎贲一时半会儿肯定追不上来。
突然他想起什么,大声问法师和姚馥兰:“你们怎么打开直升机舱门的?”
这两人先前应该在直升机和车站间往来过几趟,又是拿烟雾弹,又是灭火器,又是防毒面具的,好像直升机是他们自己家的一样。
“燕语没关舱门呀。”姚馥兰说,“我们来的时候就开着。”
潜渊暗自感慨:燕语啊燕语,冥冥之中你居然还能为我们留一条生路,不愧相交一场!他克制住情绪,一咬牙,将直升机拉升到高点。
由于提升太猛,后座的三个人在此过程中惨烈晕机,并且吓破了胆。寻秋池哭叫道:“我遗书还没写呐!”姚馥兰喊:“我还有个儿子,留我一条命吧!”法师则说:“阿……阿……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虽然无甚牵挂,但……但略怕疼!”
“忍着点儿!”潜渊叫道,“我也不好受!”
还有另一个叫他不好受的地方,那便是油表——燕语将直升机从安徽开到A市,又从A市开回来,途中虽然补充过两次燃料,但现在油箱里的燃油又见底了。
法师问:“处长,现在去往何方?”
潜渊想了想:“既然是华东局追究我们,那我们就脱离华东局的管辖区域吧。”
“怎么脱离?”法师问。
潜渊见他对周围的山川地理不了解,便简单解释说:“附近三省交界,我们再往西飞一点,就算华东局手臂伸得再长也够不到了。委员会各分局对区域划分很敏感,和底下那些行政辖市区一模一样,只要过了界,立马就推卸责任,甚至也有几个三不管地带。”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已在红线下的燃油表:“问题是不知我们能否支撑到过界!”
姚馥兰恨得咬牙切齿:“方怡那个老太婆真是疯了,非逼得众叛亲离不可!”
潜渊冷笑:“众叛亲离?她有什么亲,在当局长之前除了知道她是特别巡视员,你又见过她几面?反正我是向来没听说过,也不认识这个人的。”
姚馥兰楞了一下:“是啊,她在当局长之前非常边缘化的,分局大概也只有我见过她吧,因为她以前是老爷的情妇,但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了……”
她陷入回忆,忽然表情一变,说:“七处长,这都怪你!”
潜渊失笑:“怎么怪我?”
姚馥兰说:“要不是你坚决不肯当,华东局局长的乌纱帽怎么会落到她头上,不怪你怪谁?!”
寻秋池也帮腔:“对啊,怪你!”
潜渊苦笑,说:“行啦,要讨伐我等以后吧,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逃命!秋池你给九皋打个电话,问问他有什么法子。”
九皋与他们断了几十分钟联系,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突然又联络上,简直克制不住骂人的欲望:“你们搞什么鬼?老子的心脏吃不消好不?差点儿以为你们都烈士了!”
“燕语烈士了。”寻秋池直截了当地说。
九皋说:“……”
潜渊大声吩咐:“秋池,告诉他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让他赶紧联系……不管哪方面都好,赶紧来接应我们!”
“赶紧帮我们逃到华东局抓不到的地方去!”寻秋池对着话筒喊,“我们的直升机没油了,就快从天上掉下来了!”
十多秒后,她听到九皋颤抖的声音:“给我降落点的坐标,我立即联系西南局!”
“西南局?”寻秋池不太明白,显然越过界线也不是西南局的辖区。六安位于安徽省中南部,地缘边界有个三省交界处,交界处往北是河南省,往南是湖北省,这两个省在行政划分上都属于中原腹地,在委员会内部归华中局管。
“别浪费时间了,快!”九皋催促,“飞机上一定有GPS定位,把降落点的经纬度告诉我!”
“那就现在降落!”潜渊瞅准了脚下远处似乎有块浅色的空地,立即拉住控制杆往下降去。
山林间常常有自然形成的空地,有时候是雷电或者高温所引起的森林火灾的遗迹,有时候地形因素,有时候是地质灾害。
潜渊在半空,视线不清的情况下选择的这片空地,其形成原因就是地质灾害——滑坡。也就是说,由于水土流失,根基不稳,高处的山石泥土向低处滑了过去。如果发生在人口密集处,这一滑溜可能造成上百人的死伤,好在此地位于山区的无人区。
滑坡刚刚发生,最多不过一天,直升机降下后,它的起落架无奈地陷入了泥泞。唯一幸运的是滑坡不是泥石流,否则更惨。
寻秋池埋怨:“潜渊,看你选的好地方!”
姚馥兰也叫:“我穿的是睡衣,你给我落在烂泥里!”
“……”潜渊推了推近视眼镜,默默地忍下了这口气。
法师没有抱怨,先下直升机探路,发现地面的稳定度还可以。他本想再在周边看看,潜渊提醒道:“不要离开直升机,以免走散了。”
这时候卫星电话响了,是九皋打来的,他问:“你们降落在哪儿了?”
潜渊看了一眼仪表,报了个精确的经纬度给他,并且告知直升机落在明显的地标上,一块数千平米的滑坡地段。
“仰望星空,西南局的飞机会来接你们。”九皋记下各类数值,最后提醒。